冷風冷雨裹着大氣層中的硝煙微粒,那些戰爭的燼痕,從天而降沖洗四野,卻無法洗去小院內外死寂一片裡的含着的緊張情緒,雨中沒有任何人說話,沉默不知道維持了多長時間,忽然院內有人大聲罵道:“外面的人聽着,大爺馬上就出來給你開第二個屁眼了!”
明顯極生澀的帝國語卻能罵出如此粗俗豪邁的氣魄,尤其是屁眼那個詞發音極爲準確,除了熊臨泉還能有誰,然而許樂卻沒有發笑的衝動,反而表情爲之一肅,眉頭深深皺了起來。
做爲七組前任主官,他太瞭解隊員們的戰鬥風格,確定在這種危險叢生的戰區腹地,他們絕對不會選擇硬拼,在這句粗俗罵聲的背後,隊伍肯定在悄悄撤離小院。
這是最保守而正確的選擇,但保羅還在他們手中,許樂不能眼睜睜看着他們溜走,看着雨勢越來越大,他沒有把握還能再次找到對方。
他靠着溼漉的紅磚牆,沉默了兩秒鐘,對着雨絲喊道:“是我。”
…………小院二層樓的房間內的隔牆被全部清除,便成一片開闊的空間,朝向小院側後方的玻璃窗後,釘着厚實的櫸木板,足以抵抗一輪子彈轟擊,但房間裡的人並不清楚院外究竟有多少敵人,對方的火力有多強。
在一名聯邦戰士的槍口下,兩名帝國俘虜正艱難地擡起擔架,準備率先撤離,六名輕傷員正在整理裝備,以熊臨泉爲首的四人平端着重型槍械,警惕地盯着紅色院牆某處,就是剛剛那隻手攀住的地方。
就在這個時候,他們聽到院外那個人喊了兩個字,那兩個字很清晰地穿透風雨聲,進入他們的耳朵。
沒有人會這樣自報家門,是我?我是誰?你又他媽的是誰?你到底姓甚名誰?來自哪裡,要去哪裡,這不是哲學問題,是現實問題。
然而至少有六個人聽懂了這兩個字,準確來說他們聽出了這個聲音出自某個傢伙飽受三七牌香菸摧殘的聲帶,他們曾經是那個英雄的七組隊員,於是聽出對方是那個曾經的英雄。
房間裡沉默了幾秒鐘的時間。
“是頭兒!”
一名隊員震驚無比地喊出聲來。
然後他下意識裡放下槍,樂呵呵地踮起腳,隔着木板,對着雨中的院牆喊道:“頭兒,是你啊?我讓人馬上把雷關了。”
說完這句話,另一名隊員非常自然地準備關閉炸藥的電動開關,而第一個開口的隊員把槍反背在肩頭,興奮地向樓梯口衝去。
在這名隊員走過熊臨泉身邊時,熊臨泉重重一巴掌拍到他的後腦勺上,暴怒吼道:“你丫傻逼啊!”
這聲怒吼和這記巴掌讓那些面露興奮之色,準備和許樂會合的隊員們醒了過來,他們這纔想起他們的頭兒……是個帝國人。
分離了三年,雨中小院的重逢太過突然,以致這些隊員們根本忘記了這件事情,被興奮和喜悅衝昏了頭腦,此時醒了過來,表情頓時變得極爲複雜難明,他們看着彼此的臉,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
“我艹,我怎麼就忘了他是個帝國人
。”
“我也艹,你還忘了頭兒他還是帝國的太子。”
“我再艹,剛纔光想着頭兒回來了,哪裡還記得這些破事兒。”
“我還艹,我就想着有頭兒在,咱們怎麼也能逃出去,太驚喜就昏了。”
熊臨泉冷冷看着隊員們,寒冷的目光逼着他們訥訥住嘴,才把手掌在褲邊狠狠擦了兩下,默默說了個艹字,將臉上的尷尬之色隱藏起來。
其實剛纔在聽到院牆外傳來的那兩個字後,他的第一反應也是衝出去看看那傢伙有沒有缺胳膊掉腿,那雙眼睛是不是還那麼小。
活的可好?
…………除了那兩名帝國俘虜,房間裡其餘人都從他們的反應中猜出院牆外那個人的身份,ntr小隊的士兵們面面相覷,震驚於自己居然會遇到那個傳說中的人物,擔架上的東方玉斜乜着眼看着熊臨泉嘲笑道:“黑瞎子,你丫愣着幹嘛?要向帝國皇族投降,這可是最好的機會。”
熊臨泉低頭看着手中的重槍,黝黑的臉掙的通紅,低聲咒罵了幾句什麼,走到窗邊一拳砸開堅硬的櫸木板,瞄準了那片紅磚牆。
紅磚牆那邊再次響起許樂的聲音:“我這次來是要救一個人,他叫保羅,應該是你們俘虜的兩個帝國士兵之一。”
熊臨泉皺了皺眉,回頭看了一眼房間裡的兩名帝國俘虜,沉聲問道:“你們誰叫保羅?”
那名眼眸明亮,一路上顯得特別膽大的帝國俘虜舉起手來,他正是蘇珊大媽唯一的兒子保羅。
被俘虜了近兩個月時間,保羅早就做好了隨時死去的準備,之所以一直跟着這支聯邦小隊走而沒有選擇更冒險的動作,是因爲他需要一個機會,能夠同歸於盡的機會,然而這支聯邦部隊太過強悍,他一直沒有找到這種機會。
對於此時的情況變化,保羅有些莫名其妙,聯想到那天在地窖裡,這些聯邦軍人曾經說過,他們的頭兒是個帝國人,那……難道此刻躲在紅磚牆外的就是那個帝國人?爲什麼那個聲音聽着有些熟悉?他的眼睛亮了起來,卻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斷。
熊臨泉透過窗戶盯着雨中的紅磚牆,心中充滿憤怒的情緒。
憤怒的來源或許是因爲許樂忽然變成帝國人,這讓他在情感上根本無法接受,或許是因爲這個人讓七組,甚至是整個十七年,在這三年都要蒙受太多異樣的目光和猜疑,或許是面對命運背叛感到無力。
但更可能的原因應該是,三年不見的頭兒忽然出現在戰場上,居然不是來找七組的這些老人,而是要救那個叫保羅的帝國人!
當然,他肯定不會承認這一點,就像他曾經對鐵七師近衛營營長說過的那樣,他堅信自己在戰場上看到許樂後,絕對會第一個開槍。
於是熊臨泉暴怒對着那片紅磚牆摳動了扳機!
紅磚牆片片碎裂,炸出深色的粉,在雨水裡四處噴濺!
密集射擊聲中,他狂喝道:“我艹你祖奶奶!”
…………槍聲響起的那一瞬間,許樂在雨中就地一個標準翻滾,極爲狼狽地縮着身體,躺在了污水溼泥之中,眼看着先前所處位置左手方那片紅磚間,瞬間成爲熊臨泉槍下的廢墟
。
逃離聯邦整整三年時間,他想念那片故土整整三年,尤其是生活在上面的故人,他曾經無數次設想將來如果回到聯邦,和那些傢伙重逢時的場景,他甚至設想過這種重逢會發生在戰場上,就像今天。
然而在無數個想像畫面裡,許樂從來沒有想到,他們,尤其是大熊這個傢伙居然會真的對自己開槍。
寒冷的雨點打在他的臉上,順着黑髮流淌,卻沒有讓他的心臟變得寒冷,反而在那處有某種野火開始燃燒,燙的他如一道閃電般從溼地上彈起,離開紅色磚牆,走到雨地中!
雨地開闊沒有任何遮擋,只要院中一梭子彈射來,他的生命便會輕鬆結束,然而胸腹間燃燒的野火,讓他根本都想不到這些。
他站在風雨之中,狠狠一把掀開雨帽,單手提着那把沉重的自制槍械,指着院中小樓暴怒罵道:
“我艹你祖奶奶的!你開啊!你開啊!你他媽打死我算了!”
…………沒有槍聲響起。
窗戶旁的熊臨泉瞪着眼睛,像看鬼一樣看着在雨中暴跳如雷的那個傢伙,食指死死地摁在扳機上,根本不敢有絲毫顫動。
他震驚想到,原來三年不見,頭兒發瘋的時候還他媽的這麼帶種。
房間裡的監控光幕上出現許樂的身影,保羅震驚無比看着那張被雨水沖洗的暴怒的臉,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勇氣,讓他大聲對窗外喊道:“哥!快走!不要管我!”
熊臨泉愕然回頭,看了一眼這個不起眼的帝國俘虜,然後回頭朝窗外還在提槍呵罵的許樂吼道:“原來老子抓的是帝國皇子,你覺得有可能放人!”
保羅愕然,心想自己什麼時候變成了帝國皇子?
…………熊臨泉對自己開槍了!
許樂此時腦中一直不停在重複這句話,憤怒難以消除,反而越來越裂,他狠狠抹掉臉上冰涼的雨水,直接往小院闖了過去,對樓上罵道:
“你們他媽的有種,再朝小爺我開幾槍試試!”
沒有選擇什麼突襲手段,也沒有舉槍射擊尋求壓制,他就這樣伴着滿身風雨,提着沉重的槍,推開小院正門,就這樣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理所當然地走了進來。
彷彿還是當年,彷彿他還是七組那個頭兒。
從小院正門到樓房,不知道布了多少炸藥和圈套,許樂看都沒有看一眼,只是吼了句:“都給我關了!”
房間裡的七組隊員醒了過來,用最快的速度關掉所有裝置,顯得格外手忙腳亂,慌張無比。窗邊的熊臨泉端着槍,對着樓下瞄了又瞄,最終罵了句髒話,垂頭喪氣地放下了槍。
七組和許樂的重逢,當時的場景就是這樣荒唐。
就是他媽的這麼喜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