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要戰鬥,因爲敵人就在那裡。
這是當年七組震撼聯邦的名言,只不過在星雲獎上說出這句話的蘭曉龍,如今早已功成名就,不在前線。
爲什麼要爬山,因爲山就在那裡。
這是很多冒險者奉爲信條的鑲金邊名言,然而熊臨泉等人看着昏暗暮色中那座高不可攀的山峰,看着被鉛雲攔腰截斷的險壁,再與許樂那句直接爬上去做比較,胸中完全生不出任何熱血。
猴子取出戰術手冊,向衆人通報這座山峰的海撥,然後聳着肩膀說道:“這座山峰的上半截全部在紊流雲層上面,天上的軍事衛星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地面圖像,如果我們想要偷偷爬過去,那就只能晚上走,而且依然風險極大。”
海撥數值有些驚人,更何況是摸黑攀爬,那危險程度更大,隊員們望向許樂,雖然沒有直言反對,但眼神裡的猶豫已經表明了各自的態度。
“我們要爬過這座山峰,當然不是因爲它在那裡讓我看着不順眼,非得去踩幾腳。”
感受到隊伍中瀰漫的沉默緊張猜疑情緒,許樂說了句並不有趣的笑話,指着那座雪峰說道:“是因爲除了直接爬過去,我們找不到別的辦法,離自然危險越遠的地方,往往容易遇到來自同類的危險。”
“三年不見,頭兒你怎麼變成了一個三流哲學家。”
熊臨泉皺着眉頭說道,然後從行軍背囊裡取出精密地圖,開始試圖尋找到一條相對安全的攀援路線,嘲笑是一回事,執行命令又是另一回事。
……
……
這座矗立在墨花星球西南礦區邊緣的險峰沒有名字,海拔高度約六千米的山體間沒有太多綠色植被,只有灰黑色的火山岩,沒有任何礦產,忙於這顆星球上挖掘石墨礦的帝國,數千年來都未曾投予真正的注意。
隊伍最後選擇的目標是無名峰左側的一處埡口,精確高度爲5477米,這條路線相對而言比較安全而且好走。
山間的氣候有些異常,孤軍艱難地沿崎嶇山路,穿過山腰間的寂謬層林,終於走出那場詭異的濃霧區,便驟然來到不知多少米厚的鉛雲之中。
久經戰場的隊員們始終想不明白,爲什麼這場慘烈的戰鬥,會把雲層都壓迫到如此低的地方。
如果給許樂一些時間,他大概能夠通過某些模糊計算,把雙方投入的彈藥數量,電磁紊流與這種奇異天象之間構成某種公式。
然而此時的他正雙手緊緊握着擔架,盯着腳下陡峭的山路,汗珠顆顆滴下,根本沒有精力去做那些無聊的工作。
如果是養神蓄銳多時,剛剛進入戰場的老七組,用一夜的時間攀過這座山峰,並不是一件難事,然而現在這支隊伍在西南戰區逃亡多日,早已疲憊不堪。
輕傷員的裝備全部被別的隊員接了過去,負責擡送擔架的保羅和那名帝國俘虜早已力竭,換成了許樂和熊臨泉。
做爲隊伍裡體力最強悍的兩個人,他們的肩上還扛着五六把沉重的槍械,看上去就像兩個備冬的貪心刺蝟,渾身刺上扎着過多的果子。
隊員們沉默行走在前後不足二十米的距離內,沒有人說話,沒有人談笑,節約着所有的體力。
也沒有人諂媚或心疼地試圖接過許樂和熊臨泉肩上的槍,因爲這是在逃亡,這是戰鬥,所有人需要做的事情保持效率。
山路漸行漸陡,甚至已經完全不能說是路,隊伍只是揀着灰黑色火山岩間能夠落腳的縫隙前行。周邊環境裡的溫度越來越低,越來越沉重的喘息聲在隊員脣前形成濃郁的白霧。
穿過約七公里的火山岩礫散落區後,隊伍停下來補充一些營養水分,同時恢復一下面力。
許樂接過水壺抿了兩口,然後遞還給身旁的熊臨泉,通過他頭頂的近距探路燈光,看着越來越薄的霧氣,問道:“還有多久才走出雲層?”
“快了。”
熊臨泉抹掉額頭上冰冷的汗水,從行軍背囊中取出自加溫軍毯蓋在身後的擔架上,說道:“問題是按照地圖上的高度落差表,上面的路比現在要陡太多,極有可能最上面還有雪,現在我們還能擡着擔架,呆會兒肯定沒有辦法。”
“揹着走。”
許樂舔了舔枯乾的嘴脣,毫不猶豫說道:“我們兩個人換,然後你多注意一下隊員的保暖,尤其是那幾個傷號,絕對不能出問題。”
熊臨泉點點頭,沒有提出任何疑議,雖然揹着一名重傷員攀爬險峰,肯定會承擔一定程度的風險,但他很習慣按照頭兒的命令做事,而且驕傲於這種信任。
二人身後的擔架上,東方玉艱難地擡起右臂,扯了扯身上那件正在逐漸升溫的軍毯,聽着這番對話,他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終究什麼都沒有說,只是認真地咀嚼着糊狀營養膏。
……
……
離開灰黑一片的火山岩區,果然再也找不到現成的通道,擅長攀爬的猴子在陡峭的山崖間探路,用臀後繫着的熒光棒標識方位,其餘的隊員小心翼翼跟在他的身後,時刻注意不要一腳踩空,摔進巖旁無盡深遠的黑夜。
拆除了所有液壓設備的擔架被留在了山崖下,許樂把那些沉重的槍械挪到身前,用行軍帶把東方玉死死綁在身後,跟在保羅的身後,時刻注意他的動作,以免出現意外。
熊臨泉跟在隊伍的最後方,說道:“再走一百米換人。”
許樂右手深深鍥進崖縫,悶哼一聲爬了上去,沒有說什麼。
……
……
和計算結果相近,在陡峭山崖間攀爬不多時,隊伍便穿過了鉛灰的雲霧區域,來到了晴朗的夜空之下,雖然消耗的時間並不長,但這一段路卻走的格外艱險。
那輪圓白如ru房的大月亮此刻還在天際線的那頭,被雲層掩蓋了大部分豐顏,巖峰之上卻依然明亮,因爲還有滿天星光。
疲憊的隊員們驟然看到面前的巖壁變得亮白一片,下意識裡擡頭望去,只見藍黑色的夜穹裡,點綴着無數顆閃亮的星星,輕柔地眨着眼睛,把銀光送至峰間,鍍在山崖與疲憊旅者們的身上。
風景很美麗,星光很恬淡,隊員們身體裡的疲憊傷勢,無數場戰鬥所帶來的麻木硝煙氣息,彷彿瞬間被一洗而空。
他們很願意就這樣看着星光睡去,再也不願擡動灌了鉛般的雙腿,向着更危險的殘雪埡口攀爬,再次回到那片鉛色的厚雲之中。
許樂看着天上的繁星眯了眯眼睛,輕拍身前保羅瘦削的肩頭,示意他繼續前進,然後低聲命令道:“繼續。”
此處的山壁漸漸趨緩,隊員們的體力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但他不能允許隊員們停下休息,因爲這裡的海拔偏高,溫度太低,一旦停留很容易出問題。
更危險的是,當星光照亮他們前路的同時,大氣層外的軍事衛星也更容易發現他們。
“換人。”
熊臨泉氣喘吁吁地爬了過來,一把抓住許樂的軍靴,說道:“你把配額吃的太多了,總得分我點兒。”
許樂回頭望着他笑了笑,滿口整齊的牙齒在星光下格外潔白,說道:“等我什麼時候像你這樣喘氣的時候,你再來換。”
被綁在他背上的東方玉,是此次攀援中最輕鬆的一個人,但峰間的低溫和顛波還是讓他極爲難受,只不過他不想影響整個隊伍的前行,所以一路沉默,甚至就連腹部傷口傳來劇烈撕裂疼痛時,他也只是把眉頭皺的更緊了些,把牙齦間咬出來的血舔的更快了些,不肯發出一聲呻吟。
然而此時聽到許樂的話,他終於忍不住開口了,用唯一可以移動的雙手緊了緊身上的毯子,嘲笑道:“他喜歡裝逼,大熊你就讓他裝下去。”
許樂沒有理會他,跟着保羅的腳步再次開始艱難的行走,胸前那幾把沉重的槍械,就像是舊式鐘下方的擺墜般,來回盪漾,顯得格外有節奏。
……
……
經過數小時艱難的攀援,這支被所有人類視爲敵人的孤單小隊,終於成功地爬上了罕有人跡的無名峰埡口。
海拔高度5千多米的埡口,氧氣密度極低,但依然迎來了一陣壓抑不住的輕聲歡呼。疲憊至極的隊員們,臉上掛着狂肆的笑容,艱難走到懸空崖石之下,根本不顧石礫間的那些冰雪,就這樣四仰八叉的躺了下去。
有崖石遮蔽,應該不用擔心被天上的軍事衛星發現,所以熊臨泉沒有阻止隊員們狂歡式的癱倒,深深吸了口氣,驅走胸腹間的疲憊,開始給隊員們分配給養藥物。
許樂把東方玉和那幾把沉重槍械堆放在崖石下方的角落裡,接過熊臨泉遞過來的能量棒,從標識上發現居然是帝國部隊的給養,這纔想起他們在西南戰區逃亡了兩個月,當初的給養肯定早就沒了。
胡亂嚼了兩口能量棒,他走到保羅身旁輕聲說了幾句,然後提起自己的行軍背囊,向懸空崖石外走去。
正在替猴子更換後背上醫用膠布的熊臨泉,疑惑望向他的背影,不明白他要做什麼,要知道這時停留在明亮星光之下多一秒鐘,便有可能給這支隊伍帶來更多的危險。
……
……
(活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