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3章 美好的事情(下)

首都特區某道斜斜山徑旁,有一個叫做山麓技工學校的地方,沒有權限發文憑,卻已經成爲聯邦最難進的技工學校。

這間技工學校從來不打要學什麼來什麼之類的廣告,甚至從來不進行公開招募,普通學生想要進校就讀卻十分困難,因爲這間學校每年爲一學習流程,每流程招生名額爲一百名,東林大區就直接分去了一半,而西林大區則是分去了三分之一。

更關鍵的是,傳聞中聯邦三大機動公司對該校畢業的學生根本不進行任何考覈,便會直接高薪特聘!

山麓技工學校之所以如此熱門難進,除了三大機動公司間接給出的實力認證之外,還因爲學校擁有十幾名非常優秀的機修電子專家,更關鍵的是,這家學校擁有一名非常著名的名譽校長。

今年學校春季開學已經過去了一個月時間,因爲傳聞而心情激動的學生們遲遲沒有看到那位名譽校長,不禁開始懷疑傳聞的真實『性』,某種躁動失望的情緒混雜積累,到了這天上午終於暴發。

穿着山麓技工學校修理服的學生們,整整齊齊走到『操』場上,高舉着用牀單油墨寫成的標語,宣佈罷課,向着教學校揮舞着憤怒的拳頭,用稚嫩或者變聲期難聽的聲音吼叫道:

“我們要見校長!”

“我們要見名譽校長!”

“強烈抗議不公平對待!要求擁有與前期學員相同福利!”

“我們要看簡水兒!”

“我們要看簡水兒!”

……

……

聽到鼓譟和口號,『操』場旁的保安室裡走出幾名保安,平時那些保安天天就在那兒抽菸喝酒打牌,看上去就像是一堆老了的爛貨,學生們根本毫不畏懼,輕蔑地看着他們。

那幾名保安倒也老實,根本沒有進行任何言語上的恐嚇,而是直接抽出腰後歪歪扭扭別着的警棍向黑壓壓的學生們衝了過去!

啪!啪啪!啪啪啪!

起始還有強悍的學生試圖組織同伴反抗,然而根本沒有想到,那些看上去像廢物似的保安,竟然只出動了三個人便打的所有人都擡不起頭來,不到五分鐘,『操』場上便躺倒了一百名呻『吟』的學生!

“他媽,不,他嘀的!你們這羣小兔崽子不要忘記!進校的時候你們可是簽了軍事管理條例的!要換成當年在戰場上,老子豈止會打到你們頭破血流,直接就讓你們傷筋斷骨,卵暴雞折!”

一個魁梧的中年漢子撫『摸』着頭頂隱現花白的寸頭,臉『色』猙獰剽悍冷酷,舉着手中警棍咆哮道:“以後給我記住了!咱這學校除了名譽校長出名,我們保安部也很出名!你拉一個師來和我乾乾!”

始終在旁邊沉默旁觀的白玉蘭微微一笑,伸出夾着煙的指尖輕輕挑起額前終於可以『蕩』起的髮絲,向依然處於暴怒狀態中的熊臨泉輕聲細語說道:“你都什麼年紀了,脾氣還這麼暴。”

熊臨泉扔掉警棍,扯了扯身上皺巴巴的保安制服,憤憤不平走了回來,說道:“每年都聽着不同的兔崽子喊着要看簡水兒,那可是咱大嫂,誰能不生氣?”

白玉蘭低頭看了眼有些舊的軍用手錶,說道:“時間到了。”

……

……

山麓技工學校名譽校長簡水兒確實不在,她現在在開往左天星域的聯邦戰艦上,做爲聯邦最新型企業號戰艦的名譽艦長,她此行前往帝國擔負着比滿足學生追星衝動重要太多的任務。

聯邦與帝國的第二輪談判即將正式展開,當年的國民偶像少女搖身一變成爲聯邦方面的談判代表,做爲懷夫差皇帝心中最深的那根刺,她主動請求擔任談判代表,就是要看看帝國的底線在何處。

除了判斷對方的誠意與退讓底限,簡水兒此行也是想去替父親最後去看一眼他的第二故鄉,她自己的第一故鄉,她還想看看那位一直未曾見面的公主殿下,想知道姐妹相擁時的感覺。

……

……

山麓技工學校正式校長南相美女士,走進大會議室,看着下面那些綁着醫用繃帶哀鳴一片的學生們,忍不住掩着嘴笑了起來,秀麗的面容上神情動人。

“大家想見名人的心情可以理解。”

她對下面的學生們溫柔說道:“今天爲大家特意請來的物理學客座教授就是位真正的大名人噢。”

學生們其實很喜歡這位秀麗漂亮而且溫柔的女校長,之所以去『操』場上嚷着要看簡水兒,除了確實很好奇那位隱退多年卻依然是父母飯桌閒話主角的大明星,更多還是青春期男孩的衝動作祟。

然而聽着校長的話,他們仍然險些起鬨,心想這麼個破學校居然還好意思說客座教授,只是忽然想起那些保安纔沒敢噓出聲來。

“今天爲大家上物理課的客座教授是果殼機動公司的獨立董事,mx系列機甲的雙主設計師之一,最年輕的聯邦科學院成員。”

南相美認真地宣讀完這些前綴,然後滿意地看着下方一片死寂的學生們,微笑溫柔說道:“讓我們熱烈歡迎商秋老師。”

商秋從教室外走了進來,依舊戴着全框眼鏡,凌『亂』頭髮用鉛筆隨意紮在腦後,穿着身果殼工作服,看上去就像剛下現場的工程師。

她看着臺下的學生們很敷衍的隨便笑了笑,直接掀開講義教材,低頭說道:“我很忙,所以只是隔一兩個月偶爾過來幫幫忙,所以客座倒也沒有說錯,如果有不懂的地方不要問我,問我我也沒時間回答,自己去查教材,或者繼續不懂。”

很強大的氣場,很瀟灑或者說囂張的出場,然而臺下那些正值青春逆反期的學生們卻沒有任何反應,完全呆住了。

他們張大嘴望着臺上那個女教授,做爲專研機修的學生,當然知道商秋是誰,那可是和許樂齊名號稱機修界神一般的存在!她當然是大名人,特別是先前那一低頭的風情,真的很大!

另一邊南相美校長抱着手冊走出教室,看見那名中年男人捧着碗炮到稀爛的泡麪在吃,不由蹙起了眉頭,嘆息着說道:“李小山老闆,做爲學校校長,我有責任提醒你,既然是專供學生的校內小賣部,你以後可不可以不要再把酒賣給他們了?”

當年的山麓百貨商店老闆李小山,聽到這句話後作勢便要摔掉泡麪碗,憤怒說道:“是誰用圍牆把我家的便利商店直接圍進了學校的?那我只好成了這間破學校的小賣部,想讓我不賣酒行啊,你讓許樂回來把這面圍牆給拆了,讓我家店再挪出去。”

南相美痛苦地捂住額頭,她也不知道爲什麼許樂堅持要把那家不起眼的便利商店圈進校園,更不知道這兩個男人之間有什麼問題,她只是實在沒有精力去處理更多的問題了。

然而她沒有想到,剛剛走到樓梯處,她又被一名氣質不凡的男人攔了下來,那位男人微笑問道:“你好,請問您是南相美校長吧?”

“我是,不過請問你是怎麼進來的?”

南相美皺眉盯着他,心裡想着保安部那些大爺們,就算是要去掃墓是不是也應該至少留一個人下來?

“我跟着商秋一起進的貴校。”那位男人微笑解釋。

南相美放鬆了下來,疑『惑』問道:“請問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因爲今天沒能找到許樂,所以有幾句話想麻煩南相美校長轉述給他,請您告訴他,我就是那個因爲他當年從帝國歸來而失去新娘的新郎官,而我在年前已經正式加入了青龍四科,如果他始終對商秋不放手又不肯負責,那麼我會去追求張小萌女士。”

南相美掩着嘴脣,欣賞望着他讚歎道:“這招可真夠狠的,而且你的情報工作做的真不錯,不過您得留個姓名吧?”

男子微笑說道:“自我介紹一下,我是你的表哥,姓曹名聚仁,我的父親就是很早便離開曹家的那個曹秋道。”

聽到那個名字,南相美掩在脣上的手再也無法放下來。

然而很明顯今天山麓技工學校的麻煩並沒有結束,只見學校門口一片煙塵,十幾輛墨綠『色』軍車呼嘯而入。門房裡的七組前隊員山炮同學面對數十名荷槍實彈的特種兵也敢上,但當看清楚最前面那輛軍車裡的小祖宗時,頓時陷入了絕對沉默狀態。

校園裡鬧出的動靜太大,就連商秋都忍不住走了出來,她和南相美並肩站在欄邊,看見那位從軍車上跳下來的女孩兒時,忍不住互視一眼示意你上,然後發現沒人愚蠢時只好一起走了下去。

從軍車上跳下來的女孩兒是鍾煙花,她此次專程從西林趕來首都參加聯邦新總統就職典禮,自然不可能不來這裡。

當了好些年的鐘家家主,年過二十的清麗少女現在已經成了正經的大美人兒,只是成熟穩重這些詞好像和她還是沒有關係。

“兩個嫂子,那個禽獸不在學校?”

商秋和南相美同時皺眉,商秋倒不在乎她稱呼許樂爲禽獸,只是不願意被她叫嫂子,南相美倒是被這聲嫂子叫的心裡極甜,聽到她許樂爲禽獸卻不幹了,惱火說道:“你怎麼能說你哥是禽獸。”

鍾煙花抿着脣兒吹了口氣,把額頭上的西瓜劉海兒吹的飛了起來,嘲笑說道:“一帝國人霸佔了這麼多漂亮聯邦姑娘,不是禽獸是什麼?”

南相美無語。

鍾煙花笑嘻嘻地走到商秋面前,毫無預兆地伸出食指,便向她鼓囊囊的胸部戮了過去。

商秋根本不怕她,而且早有心理準備,直接一把掌揮開,訓斥道:“都是大姑娘了,怎麼還像小時候那樣。”

“好奇嘛。”鍾煙花眼睛笑的眯成兩眉彎月,蹙着的眉尖卻散發着無盡不甘意味,幽怨說道:“我怎麼就長不出來?”

商秋平靜說道:“我的胸部和我的頭腦一樣,都屬於天才範疇。”

鍾煙花伸手掀開再次垂落的劉海兒,惱火說道:“就算我不能嫁給那個禽獸,怎麼說我也是你們小姑,能不能客氣一點,不要總這麼打擊少女脆弱的自信?”

“而且你們不要忘記,我比你們都年輕,你們都快要老了……好吧我承認你們現在確實看着不怎麼老,但你們肯定會比我先老!”

然後她轉向南相美教育道:“南相姐姐,我也曾經在你家莊園裡有過一段美好時光,我必須提醒你,你的『性』子太弱,要和那幾個如狼似虎的傢伙搶肉吃,可得狠一點兒啊!”

不等商秋和南相美罕見的同時發飆,鍾煙花攤開雙手,做無辜狀問道:“我只是想知道我哥去哪兒了,有沒有人告訴我?”

……

……

s3畔山區有一座年代久遠的廟宇,黃檐圓柱粉牆,前皇朝風格極爲濃烈,依舊穿着淡麻衣衫掩着身軀的邰夫人,眼角比當年終是多了幾絲皺紋,她的手中握着細長的尖刀,將菜板上的洋蔥如同此時層層疊疊的心情一般盡數切碎,然後用指尖細細撮起,均勻地灑在剛煎好的新鮮羊排上。

邰夫人忽然覺得很疲憊,喃喃輕聲說道:“他不肯再吃『藥』了,他也不肯要個孩子,他非要離開,那我這麼多年的辛苦究竟算什麼,我究竟是在爲誰辛苦爲誰忙?”

一隻手從她身後伸過來,取過那盤灑着洋蔥屑異香撲鼻的羊排,那人傻呵呵笑着說道:“我還是喜歡吃媽媽你做的蔥爆羊肉。”

邰夫人轉過身去,緊緊摟住那個比她還要高、眉眼間帶着憨稚之意的青年,不知道是切洋蔥的關係還是別的原因,眼淚止不住地從眼角流了下來。

她抽泣着說道:“就連他也走了,這兩個沒良心的東西!”

……

……

首都郊區某處秘密空港外,望着消失在雲層裡的那艘黑『色』飛船,許樂下意識裡眯了眯眼睛,『摸』了『摸』左手腕,那裡只有手鐲已經沒有了簡水兒送給自己的手鍊,低聲喃喃道:“都走了啊。”

鄒鬱安靜站在他的身旁,手裡輕輕拈弄着一朵紅花:“也不知道他們能不能找到祖星,雖然現在有星圖,但那艘飛船肯定沒有當年的飛船先進,宇宙浩翰兇險,誰知下一刻會發生什麼。”

“都是投奔理想的人,在死亡到來之前能夠爲此而付之行動,真的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許樂看着遠處哭成淚人般的白琪,看着這名從『妓』女變成聯邦第一夫人的傳奇女子,忽然說道:“林半山發現自己沒有趕上這艘破般,會不會也哭成淚人,然後把張小花和韓楚直接割了?”

鄒鬱說道:“以他對去宇宙間審美的狂熱愛好來看,極有可能。”

世界就是這個樣子的,有人想要留下,有人想要離開,有想要留下的卻被迫離開,有想要離開的卻無奈留下。

她看着鞋前那幾瓣花紅,輕聲問道:“你什麼時候走?”

“保羅婚期還有二十幾天,我後天就走,兩個月後回來。”

“要帶人嗎?李在道的殘餘勢力,現在正在百慕大那邊當海盜。”

“不用。”許樂解釋道:“通道這邊有老東西幫忙看着,應該沒事兒,通道那邊進入帝國境內,沒人會愚蠢到對我下手。”

就在這時,他腦中忽然響起一道有些慌張和得意的纖細聲音。

“樂樂,老東西已經走了,通道這邊現在由我來看。”

許樂身體驟然僵硬,下意識望向天空,想要找到那艘破爛飛船的蹤影,卻哪裡還能看得到,震驚問道:“菲利浦?你居然留下來了?不是說好了的嗎?怎麼換成老東西去控制飛船?”

“他也很想去看看祖星現在是什麼模樣。”菲利浦的語氣嚴肅認真起來,“聯邦加上帝國,只有他在那邊生活過,有回憶。”

許樂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笑了笑,不再多想什麼,尋找自己最珍惜的回憶是每個智慧生命最重要的權利。

“我只是擔心,老東西把憲章網絡還給你,以你現在這種輕佻『性』子,還有沒有能力管好那些瑣碎枯躁的工作。”

“這有什麼瑣碎枯躁的?”

菲利浦哈哈笑道:“樂樂那個老傢伙一直不肯帶你玩,我帶你玩啊,找個時間咱倆併網,然後我幫你輕鬆地一統宇宙!”

許樂惱火迴應道:“那種破事誰願意幹?”

菲利浦明顯怔了怔,然後尷尬回答道:“我看你親生父親親生姐姐還有最好的朋友以前好像都挺喜歡幹。”

於是輪到許樂感覺尷尬,轉而疑『惑』問道:“你今天聲音怎麼回事兒?感覺像是吸了吸了氛氣的人類。”

菲利浦在他腦海中咳了兩聲,帶着絲詭異的羞澀味道說道:“在接手憲章網絡後,我做了一個艱難的決定。”

許樂被這聲音弄得有些頭皮發麻,問道:“什麼決定?”

“我決定從今天起叫許飛。”

“挺好,小西瓜知道後肯定很開心。”

“我不是爲了她改的名字。”

“那是爲了誰?”

“當然是爲了你!”

“啊?”

“不明白?”

“確實不明白。”

“我所說的艱難決定就是,從今天起我決定成爲一名女『性』。”

話他的腦海中出現了一位穿着黑『色』禮裙的女管家,女管家正在極不自然習慣地拉扯着裙裝,想要將肩帶調整的更合理一些。

許樂看着她那張只可能存在於想像中的甚至比簡水兒還要完美的容顏,看着她那隻可能存在於想像中的甚至比商秋更加誘人的玲瓏身軀,震撼地脣舌發澀,半天后纔想起來問道:“爲什麼?”

女管家可愛地扶着腰,嫵媚說道:“誰讓你老是說人家總是自稱老孃算不上男人,誰讓你們給我取了個叫許樂的女孩兒名字!橫!”

許樂沉默片刻後回答道:“這確實是你的自由。”

女管家微微一笑,然後深深鞠躬,用纖細的聲音說道:“其實只是因爲我覺得,生命真的很美好,所以我想用用別的方式來體會一下人類所認爲的生命中最美好的部分,還請請多多指教。”

許樂聽懂了這句話的意思,惘然失措問了出來:“你瘋啦?”

鄒鬱疑『惑』望着他,問道:“你怎麼了?”

這段發生在他腦海中的對話,沒有任何人知道,但對於神經第一粗的許樂來說,依然像被是無數道閃電劈中,被雷的外焦裡嫩。

面對鄒鬱的疑問,他花了很長時間才平靜下來,指着遠處駛來的車隊情緒低落說道:“小西瓜過來了。”

鄒鬱微微搖頭,說道:“看見這個小祖宗,難怪你要吶喊。”

……

……

向首都郊區銀河公墓駛去的黑車中,許樂看着像無尾熊般抱着自己胳膊死不放手的鐘煙花,無何奈何皺眉說道:“你已經是大姑娘了,能不能懂事些?聽說你剛參加完新總統的就職典禮,當着李瘋子的面就把流火揍了一頓?”

“怎麼?你這個當爹的心疼?”鍾煙花擡起頭來,看着前排的鄒鬱問道:“鬱子姐,你要說聲心疼,我以後就不揍。”

鄒鬱面無表情回答道:“你們小孩子的事我不管。”

鍾煙花看着她鬢角那朵紅花,不知道低聲咕噥了幾句什麼,在許樂身周的這些異『性』當中,不知爲何她最忌憧鄒鬱,大概是因爲對方總是那般媚麗動人,偏氣質又是清清淡淡,往往只需要一句話便能把自己的試探攻擊全部化爲無形。

“繼續說打人那事兒,不要轉移話題。”許樂訓斥道。

“鄒流火他欠打啊哥,那小子仗着瘋子是他乾爹就在會場裡四處招搖賣狠,你說他纔多大點兒?賣個萌也就罷了,居然賣狠,還賣到姑娘我頭上來了!”

“那小子也不想想,我親爹是瘋子乾爹,我哥你是他戶籍本上的親爹,無論從你這邊論還是瘋子那邊論,我都是他幹姑,他居然敢在我面前犯渾,那不是找抽是什麼?”

許樂說道:“在外面該管教的時候你確實應該管。”

鍾煙花發現他這時候好像有些情緒不寧,這可是非常罕見的現象,不由壓低聲音疑慮問道:“臉『色』不大好看,出了什麼事了?”

許樂思考片刻後,看了一眼前座的鄒鬱,湊到她耳邊壓低聲音說道:”菲利浦堅持要我們喊她許飛。”

“挺好啊,我取的名字。”

鍾煙花輕聲得意說道:“咱們的小女孩兒終於長大成人了。”

聽到她的反應,許樂微澀一笑把她口中小女孩兒的話轉述完整。

片刻死寂後,鍾煙花憤怒地從座椅上蹦了起來,尖聲叫道:“她瘋啦!居然敢跟我搶人!”

前排鄒鬱回過頭來,看着這對今天格外古怪的兄妹,蹙起了眉頭。

……

……

很多年後,那艘經歷了無數險境的飛船,終於抵達了星圖最終指向的祖星,抵達了那顆由藍海青林白雲組成的美麗星球。

比出發時更加破爛的黑『色』飛船破開大氣層,依循探測設備的指引,降落在海畔一座高山上,這座高山非常奇特,臨海一面晶瑩光滑一片,有如整塊玉石,明顯是被某種極端高溫瞬間融化而成。

黑『色』飛船裡走出三個穿着厚重防輻『射』服的人,他們小心翼翼地踩在了山頂的岩石上,最後一輛自行探測車嘎吱嘎吱駛了出來。

自行探測車迅速完成微粒採集分析,然後響起老東西機械的聲音:“警報:此地輻『射』值嚴重超標,會直接導致死亡。”

“死就死吧,我難道還能活着回到上林?就算想回這艘破船也沒能量飛回去了。能夠親眼目睹祖星的畫面,能夠看到這麼美好的景緻,能夠死在這裡,還有什麼遺憾?”

其中一人直接摘下了頭盔,正是大叔封餘,然而隨着歲月的流逝,當年彷彿永遠不會變老的那張臉,此刻已經是滄桑不盡。

身旁的帝國大師範也毫不猶豫摘下了頭盔,當年那張俊美無雙令所有雄『性』動物妒嫉的面容,也已經多了無數道皺紋。

他大口呼吸着山頂的空氣,感慨道:“我和你們兩個人不一樣,這個星球不僅僅是人類遺民的祖星,更是我花家先祖的故鄉,能夠呼吸一口真正故鄉的空氣,我想先祖都肯定會爲我感到驕傲。”

邰之源沒有脫下頭盔,他用虛弱的聲音提出自己的疑問:“我始終就在想,既然你家先祖能夠在祖星生存,那說明現在的祖星已經能夠適合人類生存,那爲什麼輻『射』還這麼嚴重?”

“對啊。”大師範蹙眉說道:“我已經『裸』『露』在輻『射』中這麼久,還呼吸了這麼多口空氣,爲什麼一點感覺都沒有?”

封餘大叔望着那臺自行探測車,冷冷一笑說道:“那就只可能有一個結果,那臺廢物電腦又算錯了。”

自行探測車內響起老東西機械而毫不示弱的聲音:“如果沒有廢物電腦,只憑一個自稱天才的廢物指引,我們永遠無法抵達這顆星球,同時我想提醒你,你被我驅趕了數十年,實在沒有太多資格在我面前驕傲。”

“你有本事就逮住我啊,廢物電腦。”封餘大叔嘲笑道。

很明顯,在漫漫宇宙航行過程中,飛船上充斥着這種刻薄敵對的討論,所以無論是帝國大師範還是邰之源都沒有任何反應,說起來用整個生命去抗爭憲章光輝的封餘,人生最後的時光竟然是和憲章在一艘飛船上共同度過,命運的安排確實很奇妙。

邰之源脫下了頭盔,然後緩慢的解下防輻『射』衣,他的頭上華髮早生,身體極度瘦削,以現在虛弱的身體想要完成這些動作都極困難,然而他依然像是朝聖般慢慢完成,然後向着山崖邊走去。

“真的很奇妙。”

他望着山崖下方開闊的海面,迎着海風盡情地呼吸着,喃喃說道:“我不但沒有感覺到痛苦,反而覺得很舒服。”

“因爲我也有相同的感受,所以我確認小傢伙你不是在迴光返照。”封餘漠然說道。

老東西用機械聲音解釋道:“也許那是因爲你也快死了。”

帝國大師範咳嗽着阻止封餘把那輛自行探測車推入山崖下進行海葬的強烈衝動,喘息着說道:“你們一個活了差不多一百歲,另一個得活了幾萬歲,能不能不要天天像小孩子那樣吵架?”

自行探測車沉默了片刻,忽然說道:“這裡的輻『射』確實有問題,強度非常大,但好像對人體沒有什麼傷害,相反……好像還很有好處,你們可以嘗試仔細體會一下。”

封餘緩緩閉上雙眼,大師範閉上雙眼,然後兩個人睜開眼睛,流『露』出震驚不可置信的神『色』,幾乎同時說道:“是真氣!”

對於他們來說,這片山頂彷彿濃罩在充沛的真氣之中,幾乎只是瞬間,他們就感覺蒼老的身軀內重新充滿了力量,那種鮮活的令人感動的生命味道隨着溼潤的海風滋潤着每一顆細胞。

就連邰之源都感受到了,他眯着眼睛望着自己不再顫抖的雙手,發現大腦裡不時劇痛的神經放電現象,竟然得到了極大的好轉!

老少三名旅客緩慢走到山崖旁,望着開闊的海洋,望着遠處飛翔的海鳥,望着更遠處星星點點剛剛駛入眼簾的船帆,不禁被那股自然的鮮活氣息帶來的感觸溼潤了眼眶。

大師範流着眼淚讚美道:“生命啊!你多美好,請你停一停!”

自行探測車裡再次響起老東西機械的聲音:“這是席勒的詩。”

忽然有另一道冰冷的聲音響起:“浮士德,歌德。”

三人愕然回頭,大師範望着聲音響起處,身體劇烈顫抖然後僵硬,啪的一聲直接跪倒在地痛哭難止。

山崖那頭坐着位少年,不知道他何時出現在這裡,感覺他又彷彿永遠就坐在這裡,他身上穿着件剪裁簡單,卻頗具古意的黑衣,臉上蒙着一塊黑布,矇住了這雙眼也矇住了這天。

……

……

很多年前的那輛黑車,緩慢駛過聯邦憲章廣場,看到五人小組的仿古銅雕像,看到軍神李匹夫的雕像,然後去到星河公墓。

在沈老教授墓前放一束白菊,許樂提着一瓶酒走到施清海的墓前,他靜靜望着墓下那個流氓公子,忽然開口說道:

“自從你死之後,我就很少喝別人遞過來的酒水,你當時如果不貪那一杯該有多好,現在我們還可以一起喝酒。”

他打開手中的文俊布蘭迪一號,緩緩倒進墓碑前的泥土裡,微笑說道:“不過如果不貪杯你也就不是施公子了,也不知道你在那邊過的好不好,我多給你倒些酒,記得再也不要偷人酒喝了。”

鄒鬱和鍾煙花走了過來,分別站在他的身旁,鍾煙花想挽他的胳膊,卻被他不經意間避開。

鍾煙花輕哼一聲,蹲下來望着墓碑上那張漂亮的臉,幽怨喃喃說道:“公子哥,你這個朋友真是個禽獸不如的傢伙,如果你還活着我肯定找你當男朋友,哪還輪得到他啊。”

鄒鬱摘下鬢間那朵鮮豔的紅花,輕輕放在他的墓碑上。

許樂看着她的側臉,想起當年那些難以忘懷的往事,忍不住微笑着說道:“現在想起來,流氓的槍法真的挺準的。”

“我不習慣聽這些無聊的笑話。”鄒鬱說道。

許樂說道:“我不知道你們以前在一起的時候一般都說什麼。”

“我和他只有在憲章廣場上一起過。”

鄒鬱沉默片刻後,平靜說道:“當時和他在廣場上走的那截路真的不長,可惜的是,我明明知道他想要聽我說些什麼,我卻因爲奢望能夠把那條路拉的再長些而始終沒有說。”

鍾煙花從墓碑旁站了起來,靜靜地看着這兩個人,忽然輕輕嘆息了一聲,許樂始終沒有沉默無語,然後轉身離開。

“我終於知道他最喜歡的人是誰了。”鍾煙花望着她說道。

鄒鬱看着被山風從墓碑拂落、落在泥地上的那朵紅花,笑了笑並沒有說話。

熊臨泉到了,顧惜風到了,珠兒到了,猴子到了,江錦到了,老胡重疊了,史航到了,坐在輪椅上的文西被蕭十四妹推上了山,白玉蘭到了,所有活着的人都到了,於是七組到了。

從口袋裡掏出兩包藍盒三七,許樂挨個給隊員們發煙然後認真點燃,衆人看着面前的七組犧牲隊員墓地,抽着煙議論將來自己應該挨着誰埋着,誰睡覺時喜歡打呼嚕。

許樂抽了口煙,看着煙霧緩慢消散於眼前,眯着眼睛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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