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太空裡的朗誦(下)
許樂身體微涼地對着面前的光幕比了箇中指。
離開飛船?去太空裡自由地飛翔?那當然是死亡,身份覈准又是什麼鬼東西?這個機械的合成音似乎很長時間沒有聽到過了,難道老東西一個人在宇宙裡流浪,剛剛生出來的智商和情商非常悽慘地被歸了零?
忽然間他想到一件事情,眉頭蹙的極緊,片刻之後脫下自己的外套蒙在了頭上,然後對着氧氣罩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毅然決然地將手腕上的手鐲放到了自己的後頸。
在這一刻,許樂覺得自己就像聯邦寓言中那個蒙着耳朵去偷水晶吊燈的傢伙。他不願意讓老東西發現自己的秘密,但在這種境況下,又能怎麼辦,只求那層薄薄的外套,能夠遮住那片憲章光輝吧。
後頸處那道只經歷過兩次卻絕對終生難忘的劇烈痛楚再次佔據全身,許樂蒙着衣服痛苦地倒向椅邊,身體不停地顫抖,但卻以強悍的精神力逼使自己沒有陷入昏迷。
“34,33……”
飛船內部那道機械的電子合成音依然在冰冷地進行死亡倒數,只要它或者他或者她願意,可以有無數辦法讓座椅上痛苦掙扎的男人死去。
就在這時,指揮台蒙着厚厚灰塵的光幕上忽然閃過一道漂亮的藍色線條,發出了一聲嘀的輕響。
“28……噫……嗚……啊……呀……”
機械冰冷的電子合成音驟然扭曲變調,聲調在下一瞬間忽然跳躍起來,帶着抹滄桑到極點,感情豐富到令人落淚的味道,響徹這艘如太空幽靈般寂靜的飛船。
“噢……我的老天爺啊!許樂上校,你狗日的居然還活着!”
……
……
手掌胡亂擦掉光幕上的積年灰塵,許樂用力地咳嗽了兩聲,看着監控中那幾艘帝國戰艦被甩的不知蹤影,終於放鬆了下來,餘悸難消地搖了搖頭,忽然想到一件事情,用力拍打着光幕,惱怒說道:“什麼身份覈准!你來l9救我,難道還不知道我是誰?”
那個很長時間沒有見到的老管家形象,有些扭曲地出現在顯示光幕上,向他微微鞠身行禮,微笑回答道:“首先,我只是我的一部分,計算核心能力太弱,反應會慢很多。其次,這一年裡我接入了一些帝國網絡,所以才知道帝國人正在花很大力氣去殺一個人。最後,剛好我最近用一些合法手段獲取了一些關鍵部件,準備去該星球某廢棄機械倉庫進行維修。基於以上三點,我只是準備順手把那人救回來問問,當然,我必須承認,擷取到的三維畫像是促成我此次行動的主要原因。”
很長一段卻沒什麼說服力的解釋,當然不能讓許樂從鬱悶情緒中擺脫出來,他惱怒地拍打着自己猶有血痕的臉,說道:“帝國人通緝的電子畫像?看看,看看,看看這是誰,你又不是瞎子。”
“人類進行面部僞裝並不是一件難事,聲音和指紋也可以進行仿照,只有憲章芯片是唯一可靠的身份印記。”
許樂沉默片刻,自嘲地低聲說道:“那也不見得。”
光幕上的老管家同樣沉默了片刻,帶着一絲感慨說道:“確實。”
輕微的電機聲和幾蓬電火花打破了二人間的沉默,如果可以把聯邦憲章電腦稱作一個人的話,自動機械手在艙門外進行着忙碌的維修,前艙四周的二次密封灌壓和維生系統修復工作也在一步步的進行當中。
與聯邦中央電腦重逢,便等於和聯邦重逢,和那些過往的溫暖重逢,許樂沉默片刻後,重重地仰面倒下,躺在熟悉的座椅上,疲憊地深深吸了口氣,臉上泛起滿足的微笑,輕聲說道:“這艘三翼艦也太破爛了,感覺隨時都可能散架,前艙光幕上全部是機油粘着的灰,甚至連維生系統都壞了,真想不明白你是怎麼還能活蹦亂跳地站在我的面前。”
“其實我更好奇你這一年多的經歷,你還能活蹦亂跳地站在我面前,還有精神豎起中指罵我,更加不可思議。”
憲章電腦化身的老管家平靜回答道:“至於您的問題,其實很簡單,我不需要呼吸,自然不需要耗費多餘的能量和零件去維持維生系統,我不需要觀看監控,所以不需要耗費多餘的精力去打掃光屏上的灰塵。”
許樂默然無語,幽幽說道:“如果這艘三翼艦留在帝國是爲了接應我的離開……那這些東西你都當破爛扔了,難道沒想過我並沒有你的本事,會變成飛船上的一具乾屍?”
“嗯……說實話,我確實沒有奢望過你能活着回來。”老東西沉默很長時間後,帶着絲它最近才能真實掌握的溫暖味道繼續說道:“我很高興你還活着。”
“我也一樣。”許樂輕輕拍拍光幕上的那個老管家二維成像,說道:“能見到你真好。”
有點太煽情,而且是人和機器智慧之間的煽情,總感覺有種超越生物族羣之愛的肉麻噁心感覺,許樂和憲章電腦同時發現了這一點,同時閉嘴。前艙右邊那條正緩慢移動,準備模擬人類動作給許樂來個溫暖安慰擁抱的機械臂……也悄無聲息地收了回去。
“這一年多時間,你都在哪裡?怎麼過的?”許樂忽然笑着問道:“一個人在異鄉流浪,曾幾何時有沒有感覺到空虛寂寞……還有點冷?”
老東西明顯被這句話震的核心程序有些不穩,沉默了很長時間之後,當許樂將要開懷大笑之時,忽然間一道聲音響徹於安靜的飛船內部。
“不要問我從哪裡來,從哪裡來啊……”
“我的故鄉在遠方,在遠方。”
“爲什麼流浪,流浪遠方,在宇宙裡流浪啊。”
浩翰安靜的太空之中,一艘破爛的金屬飛船像幽靈般的擦過l9星系最後一圈隕石帶,向着更遠處的黑暗飛去。這艘飛船上有一個面朝星辰緊捂雙耳的聯邦青年,還有一道充滿磁性滄桑渾厚感覺的男低音,在不停地朗誦遠古的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