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監護權(三)
這場第二法庭內的案件審理,並不像文藝作品中經常描寫的那般激烈緊張,無數充斥着圈套埋伏的話語在法庭上飄來蕩去,當事人青筋畢露或痛哭流涕地指責對方。相反,案件審理的過程很枯燥,甚至很無聊。
沉悶的舉證答辯過程中,雙方律師的音調都嚴格地控制在某個區間內,承受着極大壓力的蕭文靜,表情沉鬱,言辭和緩,就審理程序和舉證範圍等技術環節做着極細緻的敘述。安靜的法庭上除了雙方律師沒有音調起伏的聲音外,便只有翻閱厚重法律文書時的沙沙聲,此外,偶爾會響起幾聲咳嗽和柺杖於木地板上挪動的磨擦聲。
旁聽席上坐着十幾位遠自西林而來的鐘家老太爺,這些只怕早就已經超過八十年,如將沉的殘日般的老人們幾乎人手一根柺杖,被歲月掏空了的胸腹內除了濃稠的痰液和風箱般的空洞外再無一物。
鍾家老太爺們表情淡漠注視着法庭上的一切,看上去完美地扮演着家族長者或智者的角色,而蒼老眼角的疲憊和淡淡煩燥之意,卻早已暴露了他們內心的真實感受。
西林內亂,聯邦政府和其餘六個無情無義的家族趁勢滲透,鍾家被迫連連後撤,陣腳大亂,這些老太爺都是人精似的角色,怎會不知道其間隱藏着的太兇險?只可惜每個人都有貪念,越臨近死亡,這種貪念便是越濃……
古鐘號爆炸,若鍾夫人還活着,這些老傢伙也不敢有任何野心,然而那對強悍的夫妻同時死去,只留下了一個孤女,更妙的是,那個一直被認爲是西林繼承人的鐘二郎……也是個孤兒,面對着孤兒孤女,面對着如此龐大的產業和權勢,他們怎能不動心?
於是,這些拄着柺杖的鐘家老人們,犯下了一個致命的錯誤,並且自知再也有挽回的可能,那頭壯猛的瘦虎死去,他們試圖去騎,哪裡還能有下來的一天?
座席正前方那個冰雕玉琢的小女孩兒,低下滿頭黑髮默默做着家庭作業,看似天真無害,然而此刻是在法庭上,這種默然冷靜似乎代表着某種漠然冷酷的潛質。小女孩兒的身後站着許樂和李封這兩個瘋狂強大的軍人,如果等她長大,等那兩個瘋狂強大的軍人更強大,他們這些老頭子還怎麼活?手裡這些光滑冰冷的柺杖會不會斷成無數段碎片?
所以哪怕明知道這一場官司,會爲西鍾,爲鍾家招來無數首都星圈的鯊魚,這些老爺子們也必須堅持下去,支撐下去,直至獲得慘勝,再與聯邦討價還價,覓些苟延殘喘的機會。
……
……
在一番枯燥的法律條文複述和異議試探之後,法庭雙方的律師開始將話題觸及到核心地帶,爲了爭奪那位小女孩兒的監護權,相關的舉證和言語質證變得嚴肅起來,在鍾子期深情做出親情呼喚之後,對方的律師團直接將質疑的重點,放在了田大棒子的身上。
某位聯邦著名的大師律平靜提出異議,認爲一個與鍾家沒有任何血緣關係,沒有任何法律權限的外人,有什麼資格可以做爲鍾家小姐的代理人,坐在審判席上,過往一年多令人心痛的家族紛爭,是不是有些外人爲了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從而矇蔽年齡尚幼的鐘家小姐……
“旁聽席上這十幾位老人,有的是州議員,有的是大區議員,有的是老將軍,他們有兩個共同點,那就是……他們都是德高望重的老人,他們都是鍾家的老人。”
這位聯邦著名大律師冷冷看了蕭文靜一眼,向庭上繼續說道:“而我的當事人鍾子期,是鍾煙花的堂兄,在鍾司令夫妻殉國後,是鍾煙花小姐血緣最近的親人。”
“而這位田先生……恕我直言,我對您的姓名就沒有一絲好感。根據軍方公開檔案和你的履歷表,我認爲你完全沒有任何資格,去擔當一位小女孩兒的監護人。”
“一個毆打長官被開除出軍隊,一個因爲嫖妓而被學校臨時終止學籍,一個沒有完整家庭,酗酒如命,身體極不健康的中年男人……對一位失去父母,值得同情,心理狀態需要我們多加擔憂的小女孩兒來說,根本不是能不能成爲她的監護人,我認爲法庭完全應該頒出限制令,禁止他接近鍾煙花小姐。”
聽到這句話,一直懨懨無神坐在席上的田胖子終於擡起頭來,那雙眯着的眼睛,就像撕開的饅頭一樣,目光緩緩流淌出黑色豆沙的餡,陰冷鋒利到了極點。
莫愁後山表明了態度,太子爺離開,西舟律師事務所解除代理,田大棒子很清楚這場官司非常難打,甚至必輸,哪怕他對那個剛剛去到他家鄉的小眼睛年輕人有所寄盼,依然沒有什麼信心。
不過田大棒子其實並不是太關心官司的勝負,龐大的古鐘公司,龐大的家產就算都被這些老不死的搶走又如何?但小姐不可能交給他們,若事情真到了無可挽回的時刻,總不過是西林落日州一場兵變,他將這些忘恩負義的鐘家親戚殺個乾乾淨淨,然後帶着小姐穿過黑洞洞的晚蠍星雲,奔到這個無恥聯邦管不着的百慕大。
等着小姐長大,等着那個小眼睛男人和小瘋子變成聯邦裡最有權力的男人,到時候我再帶着小姐回來,取回那些原來就屬於我們的東西。
……
……
田大棒子可以這樣想,因爲他就是這種性格的男人,但蕭文靜律師絕不會這樣想,他拾起面前的絹巾,輕輕擦拭掉耳垂下的汗漬,平靜地繼續提出自己的質疑,他再次提到聯邦遺產法第七補充條款,以及近百年來幾場著名家產官司中的判例,認爲當提出相關權利的親屬如果與被監護對象存在明顯的利益衝突關聯時,該相關權利應不受事先之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