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五章 雪坪與餐桌

第三百六十五章 雪坪與餐桌

官邸後草坪四周,數十名舉着黑傘的特勤局特工警惕注視着四周,整片街區都處於嚴密的控制之中,某棵雪松畔,滿臉焦慮的布林主任望着草坪上的二人,沒有得到允許上前,只好緊張交待下屬們更加小心。

帕布爾總統在覆雪草坪上緩慢行走,他穿着深色的風衣,手裡握着把黑色的雨傘,飄落的雪花悄無聲息地落在傘面,粘在衣襟。

在旁邊稍落後一步沉默跟隨的杜少卿沒有打傘,將軍今天沒有戴墨鏡,手上戴着黑色的小羊皮手套,深色軍裝如平日那般筆挺,尋找不到一絲皺紋,雪花落在軍服上或墜落或融化,染出深淺不一的色。

他望向總統先生黝黑的側臉,低聲建議回到官邸。

帕布爾總統搖了搖頭,望着草坪那頭的衆人,說道:“因爲那些叛亂軍人的出現,他們有些過於緊張。”

杜少卿保持着沉默。

“把那些軍人定義爲叛亂分子,在我看來實在是有些荒唐,甚至可以說是無恥。”

帕布爾總統停下腳步,目光從黑傘下方伸展出去,卻不知道看着何處,微澀一笑說道:“官邸收到過國防部的報告,相信你也應該看到李封上校正式提出的指控,但直到昨天晚上看到那名坐在輪椅上的軍官,我纔敢相信在墨花星球上發生的一切是真的。”

他回過頭靜靜看着杜少卿,說道:“現在看起來,你勸阻我任命胡鏈爲前敵總司令是正確的。他和貝里主任做出來的這些事情,會讓聯邦政府付出極大的代價。”

前線那場針對新十七師的清洗,那場針對前七組官兵的謀殺,帕布爾總統事先並不知情。

甚至在接到報告之後,他仍然不願意相信,忠誠於政府的那些高級官員,竟然會做出這樣的舉措,冷血醜陋之餘,居然還如此愚蠢。

帕布爾總統想到春都市療養院發生的襲擊,想起昨夜裡集會上那名七組隊員悲憤的指控,想起那個已經回到聯邦,隱藏在黑暗中的小眼睛男人,帶着濃郁的自嘲之意發出一聲深沉的嘆息。

還有那些七組隊員們的父母——總統先生的表情變得更加冷峻,隱隱預估到,有些棘手甚至是極度危險的因素將要出現,而且那是自己無法控制的事端。

沉默的杜少卿終於開口說話,他望着帕布爾說道:“總統先生,獅子帶領一羣溫順無能的綿羊做戰,雖然辛苦但不見得失敗,可如果獅子帶領一羣貪婪的土狼做戰,或許在沒有擊敗敵人之前,自己便先崩潰。”

帕布爾總統微微皺眉,陷入沉默之中。

“我還是堅持當日的觀念,政府以及軍方有很多人不值得信任,不值得依靠,這樣的人對於我們的事業只可能產生傷害,而不可能有任何幫助。”

杜少卿面容冷漠,堅定說道:“我所指的對象也包括李在道主席,胡鏈中將是他的學生,那個臭名昭著的聯合調查門是他在領導,您應該和他保持距離。”

帕布爾總統望着他,沉默片刻後說道:“少卿,如果你願意拿出戰場上的耐心,來觀看人類社會的歷史,大抵便能明白,李主席甘願自污實際上也是一種犧牲。”

他揮手阻止杜少卿繼續建議,沉聲說道:“那些家族尤其是莫愁後山已經沉默了太長時間,現在他們迎來了最好的機會,我相信他們不會再繼續沉默下去,你現在的任務是讓部隊做好所有準備。”

“當然,如果時局沒有進入最艱難複雜的局面,我們儘量不要讓部隊參與到這些事務當中。”

說完這句話,覆雪草坪再次陷入安靜,過了很久之後,杜少卿立正敬了一個軍禮,然後冒雪離開。

走入官邸,帕布爾總統將開始滴水的黑色雨傘交給職員,脫下風衣攬在臂彎,推開餐廳沉重的古董木門。

走進門後,他臉上的憂慮斂去無蹤,望着正在忙碌的妻子大聲笑着說道:“親愛的,今天中午吃什麼?”

聯邦第一夫人轉過身來,接過他臂彎裡的風衣,溫和笑着回答道:“青豆肉泥,桌上有熱湯,你先喝口暖暖身子,看這雪勢還得降溫,只怕進三月都不會轉暖。”

夫人開始整理餐桌準備午餐,把麪包籃放到正在喝湯的丈夫面前,然後順手打開了電視,隨意說道:“李主席最近來官邸吃飯的次數少多了。”

“你也知道這段時間他很忙。”帕布爾總統低頭喝着胡椒湯,黝黑的臉上露出滿足的神情,誇張讚美道:“湯的味道還是這麼好,喝兩勺就開始渾身發熱。”

“裝做飯菜好吃來討我喜歡,從當年談戀愛時你就開始用這招,也不嫌煩。”夫人笑眯眯說道。

“你這招真不如許樂上校,他每次來吃飯的時候,什麼讚美的話都不用說,什麼讚美的表情都不用演,只是低頭不停地吃,連續加三四次飯……”

她忽然想起自己是在談論一個已經三年多沒有來官邸吃飯的故人,是在談論一個帝國皇子,是在談論自己丈夫最大的敵人,有些情緒黯淡地住了嘴。

帕布爾總統握着湯匙,默默看着妻子很長時間,忽然眼角的皺紋被擠的深了起來,哈哈大笑說道:“那個傢伙只是天生飯量大,這你可被他騙了。”

笑聲漸漸消失在總統官邸的小餐廳裡,沒有人再提起許樂,帕布爾總統撕扯麪包蘸着濃稠的湯汁,混着青豆肉泥緩慢吃着,平靜地看着電視光幕。

身爲聯邦總統,在私人生活中卻很少看聯邦新聞頻道,這時候也是如此,因爲即便是他都很不喜歡,那個被政府嚴密控制的所謂權威新聞媒體。

名爲四月花的私人電視臺正在播放重要時政新聞,難以掩飾興奮表情的現場記者,拿着話筒大聲說道:

“最高法院以四比一的***結果,宣佈即時廢止愛國者法案,現在距離當時已經過去了兩個多小時,然而沉默行軍***隊伍依然沒有離開拉比大道,數萬民衆在此地展開了狂歡,而我們發現有越來越多的首都市民加入了狂歡慶祝的人羣之中……”

現場記者後面還說了些什麼,帕布爾總統沒有聽清楚,光幕裡傳來的聲音進入他的耳朵,全部變成了模糊的噪音,讓他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最高法院宣佈即時廢止愛國者法案的第一時間,他就知道了這個消息,所以纔會有先前和杜少卿在雪地上緩慢行走的一幕。

就在聯邦各大勢力都認爲他所領導的聯邦政府,將會因爲此項違憲審查判決遭受巨大挫折,總統先生本人會暴跳如雷的時候,他卻一直保持着平靜,甚至可以安安靜靜陪妻子在小餐廳內吃着簡單的午飯。

帕布爾總統認爲自己可以一直平靜下去,然而沒有想到在充滿家庭親情溫暖的餐桌邊看到這些新聞,和在橢圓辦公廳裡聽到這些消息,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聽着記者興奮的報道,看着十幾年一直或熱情或沉默支持自己的普通民衆,越來越多人加入反對自己的陣,他忽然覺得濃稠的胡椒湯變得沒有什麼味道。

一雙溫暖的手輕輕落在他的肩頭,緩慢前後摩娑着表示自己的慰問,帕布爾總統輕輕拍了拍。

夫人站在他椅後,輕聲說道:“帕帕,不要忘記我當年也是位律師,雖然只是你的助理,但從看到愛國者法案的第一天開始,我就知道那是有問題的。”

帕布爾總統沉默片刻後回答道:“親愛的,我很清楚愛國者法案不止是有問題,而是很徹底的一部惡法。”

他轉過頭來,望着自己的妻子,嚴肅說道:“但此時此刻的聯邦需要這部惡法,就如同一個病重將死的病人,非常需要非法的精神刺激藥物,幫助他們撐過手術。”

“法律出身的人很容易判斷出,愛國者法案一旦進入違憲審查程序,肯定會被那位老法官的最高法院廢止,所以我和政府做了很多程序做保護。”

他站起身來,黝黑的面容上閃過一絲自嘲的笑容,繼續說道:“只是政府沒有想到,握有最強大暴力機構的我們一直在艱難的自律,我們的敵人卻如此肆無忌憚,無視法律開始動用暴力手段。”

這句話指的是春都市療養院的襲擊。

“是那些大家族做的嗎?”夫人憂慮問道。

帕布爾總統搖了搖頭,說道:“是許樂做的。不管是不是他們在幕後策劃甚至推動,那些大家族永遠不會承認,而且政府無法找到任何證據。”

聽到許樂的名字,夫人的臉上閃過一絲震驚,然後她輕輕嘆息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麼,端起餐盤離開。

推開二樓臥室的門,她望着坐在窗邊正在玩手機遊戲的女兒,微笑說道:“黛兒,吃飯了。”

帕黛爾小姐擡頭望着母親露出甜美的笑容,放下電話走了過來,這位聯邦第一千金現在已經出落成楚楚動人的小姐,卻似乎依然不怎麼願意說話。

夫人憐愛撫摸着女兒的捲髮,嘆息說道:“已經過去了三年,許樂他也確實是個帝國人,親愛的,你究竟什麼時候才肯原諒你父親,和他在一張桌子上吃飯呢?”

帕黛兒小姐沉默與青豆肉泥戰鬥,倔犟地不肯回答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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