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詭異的道人,草人一般站在田頭,許久沒有動靜。
遠處走來幾個修士,一邊走,一邊罵着什麼。
“這些靈農真是反了……”
“不好下手。”
“這樣下去,我們孫家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也不知家主到底有什麼打算?”
“看他對外來的那幾個修士那麼忌憚……”
……
外來的那幾個修士?
道人聞言,滯澀地轉過腦袋,看了他們一眼。
那幾個孫家修士見了,紛紛停下腳步,見這道人氣息微弱,衣着寒酸,打扮怪異,便質問道:
“你是什麼人?”
道人並未答話,只是喉嚨中發出了一個沉悶的聲音。
像是年久漏氣的皮鼓,出不了清晰的聲。
“是個啞巴?”
“戴着斗笠,穿着蓑衣,不會是東山村的靈農吧?”
wωω★ тt kān★ ℃o “不是吧,他裡面還穿着道袍呢,像是個道人……”
“外來的麼?”
幾個孫家修士議論紛紛。
而那道人一直默默看着他們。
當中一個瘦高個修士脾氣暴躁,罵道:
“一個窮酸道人,看你媽什麼看?再看老子把你眼睛挖了……”
話音未落,那道人竟突然撲向了他。
瘦高個修士一驚,倉促間出了一拳,但只一拳就將這道人打倒在地。
他心中稍定,隨即冷笑道:
“我還以爲有多大本事,就這也敢對老子動手?”
然後他走上前去,對道人拳打腳踢,一邊打,一邊罵:
“什麼貨色?打老子?”
道人掙扎了幾下,卻還不了手。
其他幾個孫家修士在一旁叫好。
他們平日仗着孫家的勢力作威作福,誰得罪了他們,就這樣一頓毒打。
既發泄了怒氣,又維護了孫家的威嚴。
瘦高個修士打完,冷冷一笑,“讓你不長眼!”
說完他踢了道人一腳,準備要走。
那道人卻又伸出乾枯的手,攥住了他的腳。
瘦高個修士掙脫了幾次,都掙脫不開,怒火叢生,直接抽刀。
一刀將道人的手砍斷。
可斷裂之處,只有腐肉,沒有一滴鮮血。
瘦高個有些噁心,又有點心寒,便想看看,這道人是什麼人,怎麼如此怪異。
瘦高個仔細打量了道人的面容。
這一看,他便嚇了一跳。
這道人面容普通,但那雙眼,漆黑空洞,像是死人的眼。
只看一眼,就覺得頭昏腦漲。
隨後識海翻涌,頭痛欲嘔。
與此同時,像是有什麼看不見的東西,黏黏糊糊的,爬到了自己的腦袋上,又一點點順着神庭,鑽了進去,一直鑽進了識海。
識海之中,傳來吮吸聲。
像是有什麼東西在進食……
瘦高個噁心暈眩之感更重。
不過這種不適,只是一瞬間的事。
轉瞬之後,他便什麼都感覺不到了。
痛楚殘留,瘦高個的目光有些疑惑。
漸漸地,他的瞳孔變深了一分,目光之中,也就不再有疑惑了。
而地上的那個道人,緩緩癱倒,不再糾纏,不再掙扎,也沒了生機。
其他幾個孫家修士見狀,都是一怔:
“孫季,你打死人了?”
“打死就打死了,又不是沒打死過人。”
名爲孫季的瘦高個修士淡淡道,聲音帶着一絲微不可察的沙啞。
“那還是老規矩。”
“行吧。”
幾個人到路邊戒備着,謹防有其他修士路過或是看到過。
孫季則將道人的屍體拖到了附近一處懸崖,直接丟了下去。
只是拋屍之前,他將道人的道袍扯了下來,自己留下了。
其他幾人面面相覷。
“死人的道袍你也要?”
“穿習慣了。”
其他幾人一愣,罵道:
“說什麼屁話呢?”
“穿習慣了?”
“你穿死人的道袍?”
“你穿個給老子看看?”
話音未落,孫季真的就把道袍穿在了身上。
他身形瘦高,穿着這又髒又舊的道袍,手腳都有一大截露在外面,看着極不合身,還有一絲詭異。
像是田裡披着人衣的稻草人。
其他幾個修士都面露驚色。
一個孫家修士不由道:
“你他孃的還真敢穿?真他媽的服了你了。”
孫季卻不覺得有什麼,只是道:
“時候不早了,回去吧。”
其他幾人看了看天色,日頭還高,沒覺得有多晚。
但畢竟殺了人,儘管只是一個路過的,無名無姓的道人,但還是回家族,避避風頭比較好。
“行。”
衆人往回走,走着走着,孫季卻突然道:
“我們好像走錯了。”
“沒錯啊。”
孫季往另一邊一指,“那邊纔是回去的路。”
其他幾人一看,也都恍然:
“對。”
“喝多了。”
“真的走錯了。”
然後他們就往另一條路走。
一直走着。
但這條路的盡頭……
是個陡峭的懸崖。
懸崖下面,是萬丈深淵。
他們還如往常一般,有說有笑,走着回家的路,走到了懸崖上,然後墜入了萬丈深淵,屍骨無存。
甚至墜崖之時,臉上還帶着笑容。
死到臨頭,仍不自知。
唯有孫季,在懸崖邊停下了腳步。
他淡漠地看了眼萬丈懸崖,然後轉過頭,看了眼千家鎮,以及鎮上那處顯眼的府邸,緩緩邁步走去。
孫季穿着不合身的道袍,露手露腳。
他的步伐,原本還很自然,可走着走着,就變得一深一淺。
路上的修士,見了他都覺着怪異,但卻並不敢去問。
孫季一路走到了孫家的府邸。
又走到了孫義的書房。
書房之中,孫義仍在看着那道厚土陣,苦苦思索。
片刻後,他心煩意亂。
還是毫無頭緒。
一品十一紋的陣法,究竟要怎麼學?
那個小鬼,到底是怎麼能學會的?
爲什麼自己已經築基了,參悟這麼久,竟還是一竅不通?
孫義心中焦急。
這個陣法,他若是學不會,那就無法再以陣法去要挾靈農。
他們孫家,沒了靈農供養,遲早也會坐吃山空,從而漸漸沒落下去。
“要不,釜底抽薪,直接將靈田毀了?”
孫義的目光之中,寒光一閃。
毀了靈田,便毀了厚土陣。
沒了厚土陣,那些靈農不會陣法,依舊只能依附於孫家。
但是這陣法,是他孫家老祖的陣法。
若是毀了這陣法,也等同於違背了老祖宗的祖訓。
也算是數典忘祖了……
孫義躊躇不定,心亂如麻。
便在這時,有人敲門。
孫義相當煩躁,不予理會。
可那人依舊在敲門。
咚……咚……咚……
聲音單調而又麻木。
這是在千家鎮,在孫家,誰敢這麼敲他的門?
孫義強壓着怒氣,道:“滾進來!”
門緩緩打開,孫季邁步走了進來,穿着又髒又舊,小了一截的道袍。
孫義見後一怔,隨後忍不住道:
“你穿的這是他媽什麼東西?”
孫季沒說話。
孫義眉頭一皺,覺得有些不對,“你來做什麼?”
孫季仍舊不發一言。
孫義還想說什麼,卻見孫季陡然出手,抽出腰刀,一刀向自己劈來。
可他不過煉氣境界,怎麼敵得過築基期的孫義?
孫義徒手抓住了刀,催動靈力,用力一擰,將刀刃擰得如鐵片一般,卷在了一起。
而後孫義反手一掌,靈力激盪,將孫季擊飛。
孫季胸口被築基靈力震得粉碎,癱坐於地,口吐鮮血。
孫義冷哼一聲,踏步向前,攥着孫季的衣領,將他拽起身來,寒聲道:
“你個吃裡扒外的東西,誰讓你來殺我的?”
孫季想說什麼,可沒說出,只從喉嚨咳出一股鮮血。
“是誰,給了你多大好處,讓你自不量力來殺我?”
孫義盯着孫季的眼睛,冷冷道:“說!”
孫季說不出話,但他的眼睛,顏色漸深。
眼瞳變大,眼白漸少。
漸漸地,整個眼睛,都變得漆黑而且空洞。
孫義識海一陣噁心的劇痛,眉頭不由緊皺,片刻之後,又緩緩舒展。
他將孫季丟在地上,不聞不問,而後緩緩回到了自己的座椅上。
“孫義”目光呆滯地坐在椅子上。
燭光搖曳中,他開始回憶一些事情。
又像是從記憶中,翻找着什麼。
“厚土陣……”
“地宗絕陣,一品十一紋,好東西,竟會流落此地……”
“莊先生……”
“我的……好師弟……”
“氣息微弱,看來傷勢好不了了……”
“嗯,傀老也在……”
“收了徒弟?這不像是你會做的事。”
“白……白……師妹的孩子麼?”
“還是這麼念舊。”
“到這裡做什麼呢?”
“畫厚土陣?”
“多管閒事……”
“就這些了麼?”
“孫義”一邊思索,一邊低聲呢喃。
忽然他又是一愣,喃喃道:
“不對,不對,我忘了什麼……”
“不是忘了,是有人不讓我知道……”
“忘了什麼呢?”
孫義開始以手抓頭,神色痛苦,而後猛然記起:
“還有一個弟子?還有一個弟子?”
“怎麼會還有一個弟子?”
“是誰?”
“我怎麼想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