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7章 孽變

墨畫瞳孔一縮。

這是……謝家滅門之日的景象?

是謝家修士,被屠戮焚殺,苦痛慘死之後,於此地殘留下的魂魄記憶?

是殘魂的神念?

光天化日之下,眼前一片火海。

墨畫強忍着不適,凝神看去,想將這場殘忍的“屠宰”,看到最後……

他想知道,謝家究竟發生了什麼……

血火交融的屠戮,仍在繼續。

妖魔般的罪修,獰笑着舉起屠刀,宰殺豬牛一般,將謝家修士,一一砍死分屍。

謝家修士被殺後,屍首被聚集在一起……

可冥冥之中,似乎有什麼運轉了起來。

與此同時,它們的肢體,開始變形。

它們不再是人,而像是“吃”人的……

自己的“天機衍算”之法,是基於師父的教導,自己嘗試着,瞎摸索出來的。

墨畫皺眉,瞳孔漆黑,詭念附身,施展天機衍算,繼續窺視。

似乎是感知到了墨畫的窺視,火海驟然暴漲,火光猩紅如血,迎風升騰,將屠殺之人和慘死之人,全部包攏,隔住了墨畫的視線。

而墨畫也沒有能力,“看破”這片火海。

因果彷彿有一瞬間的錯亂。

它們像是被焚燒後,只餘灰燼的薪柴。

便在這時,墨畫心中一悸。

這些謝家殘屍,有了動靜,它們似是飽含不甘,掙扎着,猙獰着,怪異地,又站了起來。

它們已經“死”了,卻以“孽”的形式活着。

似乎接下去的事,是禁忌。

血色突然濃烈,火海蔓延,將眼前的一切,都遮住了。

火海驟然沸騰。

它們似乎,被榨乾了一切。

一副溫和而寵溺的面容,又浮現在腦海……

而很快,火海消退。

墨畫不管,繼續看去。

隨意丟棄,無人在意。

火苗蔓延如蛇,對着墨畫張牙舞爪,似乎在示威。

像是被宰殺過,血液流盡的牲畜。

墨畫皺眉不解。

地面上,詭異的虛影交疊,重又出現了,被“分屍”慘死後的謝家修士,密密麻麻,堆疊在一起,足有數百具。

或者說,還沒來得及正式教自己……

畢竟真正的天機衍算,師父沒正式教過自己。

謝家的修士,也全都不見了,彷彿從血肉到神識,都被徹底“蒸發”了。

一絲孽變驟生,景象忽變。

他看到火佛陀等猙獰的罪修,已然消失。

“妖魔?!”

墨畫的視線清晰了些。

很快,孽變的氣息加重,一股扭曲的氣息,盪漾開來……

所以視線根本無法穿透火海表象,窺視到真正的因果。

耳邊的慘叫和哀嚎聲,也如同被撕裂一般,斷斷續續。

墨畫嘆了口氣,知道這是遮掩因果的力量,太過強大,而自己衍算的火候,又根本不夠。

之後的場景,忽然變得模糊。

但它們沒有擅自冒犯墨畫。

衍算陣法還好,衍算天機,就捉襟見肘,遜色了不少。

原本是人的“手腳”,漸漸變成了牛的前肢,馬的蹄子,恍如非人的“牲畜”……

而它們,也成爲了一種妖異的罪惡的“孽”物。

墨畫心中微痛。

是有某種存在,掩蓋了因果,不讓墨畫看到,屠殺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麼……

墨畫心中驚悸。

那些垂涎瑜兒,使瑜兒遭夢魘纏繞的,畸形怪狀的妖魔,又浮現在腦海……

墨畫仔細看去,心中默默對比了一下,又目光一凝。

“不是……”

兩者似乎很像,但並不是一個東西。

瑜兒夢魘中的那些妖魔,是妖祟的爪牙,是邪念的化身。

其存在本身,是一種“念體”。

而眼前這些謝家修士的“畜”化,更近似天機的異變,因果的孽化。

更像是……

道孽?!

墨畫心中一寒,目光沉重。

他能感覺到……

儘管孽變的跡象,十分微弱,規模也很微小,但眼前的一切,的的確確,是“大道孽變”的徵兆。

就在墨畫皺眉沉思之時,這些孽變後的,半人半畜的“妖魔”,忽而雙目血紅,看向了墨畫。

它們含恨而死,想擇人而噬。

而墨畫,便是處在此因果層面中的,唯一一個“人”。

這些“妖魔”扭曲着,掙扎着,站起身來,而後一個接一個,目露兇殘地看向墨畫。

墨畫佇立原地,神色平靜。

剎那之間,殺機洶涌。

這些“妖魔”嘶吼着,咆哮着,手腳四蹄並用,張開血盆大口,向墨畫衝來。

墨畫默默看着它們,神情帶着一絲悲憫。

與此同時,墨畫的身後,血海升騰。

一座屍山,驟然浮現。

漫山遍野,盡是猙獰的行屍鐵屍。

一尊高大威嚴的孽變的屍王,雙目猩紅,氣息可怖,君臨於無數羣屍之上。

孽化的非人的,想吞噬墨畫的妖魔,紛紛驚懼止步。

屍王目光冷漠。

這些僅有一絲孽變徵兆,數量也只有幾百的妖魔,在它眼中,不過一羣螻蟻。

片刻之後,屍王仰天震吼。

無數羣屍沸騰,數百妖魔驚恐。

而後血染天空,漫山遍嶺的行屍,直接衝殺而下,如同洶涌洪流,只一個照面,便將這些“孽化”的妖魔,徹底席捲撕碎,鎮殺殆盡。

謝家這一絲孽變的徵兆,也被徹底抹殺。

可殺了孽變“妖魔”之後,屍羣激發了兇性,紛紛仰天嘶吼,殺意漫天。

屍山上的血海,越發猩紅。

道孽的氣息,也越發深重。

遮天血海之下,屍王的氣息越來越暴虐。

它猙獰的雙目越來越紅,隱隱有掙脫束縛,進一步孽化的跡象。

便在這時,一聲清脆,但不容置疑的命令聲響起。

“退下!”

原本躁動不安的屍山,瞬間安靜下來。

屍羣紛紛俯首,不敢出聲。

屍王猩紅的雙目,浸透着徹骨的殺意,涌動着暴虐的兇性,死死盯着墨畫,盯着自己這個,名義上的“小主人”,恨不得殺之而後快。

墨畫目光漠然,與屍王對視。

這道目光,澄澈剔透,又蘊含了“上位者”,不可抗拒的威嚴。

目光中的意思似乎是,“別讓我說第二遍”。

屍王觸及墨畫的目光,瞬間勃然大怒。

它剛想反抗,可烙印在身體深處的印記,又猛然作痛,它的身上,淡藍色的靈樞陣紋,宛如大道法則,因果鎖鏈,將它死死纏住。

屍王心中驚懼,只好作罷。

它的雙目,仍舊透着兇殘與桀驁,但身體又誠實地“臣服”了。

血海收攏,殭屍回巢,屍山漸隱。

唯有屍王,消失之前,仍以可怖且凌厲的眼眸,看了墨畫一眼……

彷彿在說:“我還會回來的……”

此後屍山血海徹底退去,因果罪孽消散。

謝家的一絲孽變,也被抹殺消失。

肆虐的火海也漸漸熄滅……

墨畫只覺得眼前又是一片朦朧,火與血的紅色褪去後,取而代之的,是白日刺目的日光,讓人恍惚,睜不開眼……

……

“墨畫?”

“墨畫!”

一陣急促的聲音響起。

墨畫愣了下,緩緩睜開眼,就發現自己躺在顧長懷旁邊。

顧長懷皺着眉頭,一直喊着他的名字。

見墨畫醒了,他這才鬆了口氣。

這孩子要真出個三長兩短,他回去真沒辦法,跟表姐還有瑜兒交代。

可隨即他又疑慮重重。

適才的景象,還歷歷在目。

墨畫剛進了被滅門的謝家,神色便是一震,臉色一陣蒼白,而後雙目失去焦距,兩眼一閉,就暈過去了。

似乎是……看到了不該看到的東西……

而且更詭異的是,墨畫暈倒後,整個謝家的氣息,忽然變得陰森壓抑起來。

似乎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在漸漸異變……

邪祟在滋長。

青天白日之下,卻有着透骨的寒意。

即便是金丹境的顧長懷,都覺得胸悶氣短,心中一陣驚悸。

而當墨畫睜開眼,一切又都消失了……

顧長懷看着墨畫,目光凝重地問道:

“到底……發生了什麼?” 墨畫揉了揉眼,緩緩坐起身來,同時在腦海中,將此事的因果,快速地回想了一遍。

火海……謝家……屠殺……

被火海籠罩的,看不清的謎團……

大道孽變的跡象……

這些好像都不能說。

一旦說了,會給自己惹大麻煩。

尤其是“道孽”的事,這可是道廷的禁忌……

墨畫想了想,便道:

“我陣法學得太刻苦了,畫得太多了,神識消耗過度了,所以偶爾會暈倒,過一陣就好了……”

顧長懷一聽,就知道墨畫在胡扯。

之前還精神奕奕,一雙眼睛活靈活現,忽閃忽閃的,怎麼可能突然間,神識就消耗過度暈倒了?

這小子肯定是有些話,不想說出來……

顧長懷深深地看了墨畫一眼,問道:

“那這謝家,你還看麼?”

墨畫點頭,“要看。”

顧長懷點了點頭,沒說什麼,而是帶着墨畫,花了一個時辰,將一片破壞,遍地焦黑的謝家,逛了一圈。

整個謝家,都被付之一炬。

所有東西,都成了焦灰。

逛了一整圈,墨畫也沒有再發現什麼異常。

偶爾發現一點線索,但這些東西,顧長懷早就知道了。

顧長懷修爲深厚,經驗豐富,觀察敏銳,還有作爲典司的直覺。

除了一些“匪夷所思”的,無法捉摸的,天機因果之事以外,墨畫能發現的,顧長懷肯定早就察覺了。

一些墨畫發現不了的,顧長懷同樣能看出來。

在搜查辦案這塊,顧長懷還是極爲專業的。

墨畫隨顧長懷,將謝家大致走了一遍,到處看了看。

火佛陀他們,手腳很“乾淨”。

謝家從人到屋,燒成了一片焦土,也因此沒有留下多餘的痕跡。

除了他見到的那片火海中的景象外,的確沒有其他的線索了。

墨畫有些遺憾。

顧長懷見墨畫失望的神情,並不意外。

道廷司將謝家,裡裡外外搜查了好多遍,真有什麼東西,也早就被發現了。

不可能等着墨畫來看出什麼。

“回去吧……”

顧長懷淡淡道。

他想把墨畫帶回顧家,安然無恙交給表姐,這樣他也省事些。

免得帶着這小鬼亂跑的時候,橫生枝節,再發生什麼意外。

就像剛纔那樣……

“嗯。”墨畫點頭。

他沒發現什麼,也只好先回去了。

只是轉身離開時,墨畫忽而一怔,轉頭又看了眼謝家的廢墟,眉頭漸漸皺起。

顧長懷有些錯愕,問道:“怎麼了?”

墨畫斟酌片刻,緩緩道:“顧叔叔,你有謝家的修道建築圖麼?”

顧長懷頷首道:“有。”

“能給我看下麼?”墨畫道。

顧長懷目光微沉,“你要做什麼?”

墨畫道:“我找個地方……”

“找個地方?”

顧長懷皺眉,略作沉思後,沒有多問,而是點了點頭:

“行。”

顧長懷找了一處稍微乾淨點的地方,從儲物袋中,取出一副圖來,鋪在地面,對墨畫道:

“這便是謝家府邸的建築圖……”

圖上標註着謝家府邸的地形,建築,以及建築上所用的陣法等等……

這種圖,墨畫很熟。

他一點點,專心在建築圖上翻找起來……

在適才浮現的火海景象中,火佛陀殺人後,將謝家修士的屍首,集中放在了一起。

之後關鍵的場面,被火海籠罩,遮掩了因果,墨畫看不到。

但他雖看不到大火遮掩下的秘密,不知道大火之中,火佛陀殺人之後,究竟做了什麼。

但他隱隱約約,還記得附近的場景。

這些場景,明明就在謝家之內。

可是他剛剛逛了一圈,都沒發現記憶中類似的景物。

“應該是有個地方,自己忽略掉了……”

墨畫在腦海中,將火海中的景象,一遍遍回想,而後對照謝家的地圖,找類似的地方。

終於,墨畫眼睛一亮。

建築圖之上,謝家後院的一角,有個隱蔽的閣樓,閣樓前有片空地,比較空曠,周圍有廂房,有栽花的盆鼎。

整個格局和陳設,都和自己記憶中的場景,十分吻合。

墨畫伸手,指着地圖上的那個閣樓庭院,“顧叔叔,我們去這裡看看。”

顧長懷詫異地看了墨畫一眼,微微點了點頭。

而後兩人便按照圖示,沿着面目全非的道路,踩着一路灰燼,來到了那處閣樓所在。

閣樓四周坍塌,焚燬的木樑牆壁,傾頹而下,將路堵住了。

所以墨畫之前沒發現。

顧長懷取出一把紙扇,隨手一揮,一股靈力激盪開來,掃清了道路。

墨畫繼續往裡走,便走到了閣樓前的庭院裡。

此地偏居一角,僻靜而隱蔽。

閣樓同樣被燒燬了,而且似乎此處火勢更大,殘留的建築殘骸也更少。

庭院一片荒蕪,入目仍是焦黑一片,和其他地方也沒什麼兩樣。

兩人搜查一番,沒找到什麼線索。

顧長懷回頭看了眼墨畫。

墨畫皺眉,沉思許久。

“什麼痕跡都沒有……”

“不應該啊……”

墨畫放開神識,虛白之中,同樣一片虛無,只有廢墟殘留的火系靈力,此外沒有任何特別的地方。

“沒有麼?”

墨畫眉頭皺得更緊,忽然他一愣,忍不住嗅了嗅鼻子。

“顧叔叔,你有沒有聞到什麼味道?”

“味道?”顧長懷也輕輕嗅了嗅,皺眉道,“焦味?”

“不是……”

墨畫說道,隨後他又嗅了嗅,目光微凝。

“很淡……”

“清冽,但有點異味,似乎帶點粘稠,很潤……”

一旁的顧長懷有些無語,皺眉道:

“你確定你說的是鼻子聞到的氣味,不是嘗在嘴裡的味道?”

“藏在嘴裡的……味道?”

墨畫一愣,猛然一驚。

他想起來了!

這是……

金色骨髓的味道?!

羊角奉行……神念之髓!

這是……邪神的氣息?!

墨畫精神一振,翹起鼻子,又嗅了嗅,然後循着這絲神唸的“氣味”,找到了庭院的一處角落。

墨畫又嗅了嗅,然後翻了翻,便從角落裡,翻出了一堆焦黑的殘渣。

顧長懷上前看了看,也聞了聞,甚至用神識看了看,最後神色有些失望:

“普通的殘渣,沒什麼特別的。”

“就是不知,是什麼東西燒焦的……”

墨畫搖頭,一臉凝重,“這個不普通!”

他在上面,聞到了“邪神”的味道。

不過他也不知道,這團黑漆漆的殘渣,究竟是什麼東西。

他也分辨不出。

但這些東西,肯定非同一般。

這是大火遮掩下的真相,是某些未知的存在,遮掩因果後,餘留下的殘骸。

裡面很有可能,便藏着驚人的秘密。

顧長懷見一向天真,目光狡黠的墨畫,十分罕見地露出了凝重的神色,也不由重視了起來。

他取出一個儲物袋,將這些殘渣,分成兩份,小心封存了起來。

“我帶回去,找道廷司負責勘驗的查查看,這些殘渣,究竟是什麼的殘留……”

是靈器,靈物,丹藥,還是……

人的血肉。

墨畫點了點頭,又問:“如果查出來了……”

顧長懷嘆了口氣,“查出來了,我告訴你。”

“嗯。”

墨畫擡頭看了看被焚化滅門的謝家。

屠滅滿門,毀屍滅跡。

因果遮蔽。

孽變的痕跡。

還有……

漆黑殘渣上邪神的氣息……

墨畫皺緊眉頭。

他原以爲,這只是以火佛陀爲首的,一衆罪修的一次,慘無人道的惡行。

但現在看來,這裡面的水,或許很深很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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