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5章 妖魔

進了後村,在死寂的沉悶中,一行人向前走了數百步,便來到一處泥潭處。

泥潭之中,死水泡着泥漿,腥臭,絳紅而泥濘。

泥潭上面嵌着零零散散的石磚,斷斷續續,鋪向遠方。

踩着石磚,可以穿過泥潭。

奢大師一言不發,無事人一般,踩着石磚便向前走。

墨畫跟在後面,卻眼皮狂跳。

在顧安等人眼裡,這只是一片有些噁心的泥潭。

但墨畫卻能看到,空中浮游着的,密密麻麻的猩紅色的邪祟血蛭。

這滿地石磚,只要踏錯一步,就會有不知多少條血蛭鑽入識海,污染神識。

這是一個血蛭之潭。

墨畫又看了眼奢大師。

奢大師一切如常,似乎只當這是個簡單的泥潭,只是目光隱隱有些陰毒。

“這個老雜毛,未必能看到這些血蛭,但肯定知道這泥潭的兇險,他想用這個泥潭坑我們……”

墨畫很不開心。

奢大師正在前面帶路,忽而一枚火球,貼着他耳邊飛過,燒焦了幾綹頭毛。

奢大師一驚,隨後轉過頭,對墨畫怒目而視:

“小鬼,你做什麼?”

墨畫冷哼一聲,斷定道:“這裡不對勁!”

奢大師心裡一跳,不動聲色問道:“哪裡不對勁?”

墨畫往四周看了看,神色困惑,說不出所以然,但就是固執道:“反正就是不對勁!”

奢大師目光一沉。

這個小鬼,心思還挺敏銳……

奢大師冷笑,“那要如何?要不我們就不過去了?等着那兩個孩子,一點點爛掉吧……”

於大河緊張地看了眼墨畫。

墨畫故作沉思,而後道:

“我猜,要麼是這泥潭裡有毒,要麼是這些石磚裡有暗算的陣法……”

“讓這老雜毛在前面走,我們跟着他,他踩哪塊磚石,我們也踩哪塊,一塊都不能錯。”

奢大師心中暗恨:

“媽的,這個小鬼,猜的全錯,做的全對了……就他孃的離譜!”

奢大師臉色難看,但顧安已經刀架在他脖子上,逼着他往前走了。

罷了,不急於一時。

奢大師心中默默道,而後冷着臉,踩着磚石,一步步向前走。

墨畫對着其他顧家修士道:“你們跟上,我殿後。”

其他顧家修士不太明白,但外出辦案,最重要的是聽命行事,便也一步步小心謹慎地跟在奢大師身後。

倒數第二個是顧全,他要保護墨畫周全。

墨畫走在最後,這樣好盯着隊伍,看有沒有人一時不慎,走錯了路,被血蛭鑽入了識海。

他也好出手救一下。

顧叔叔把密令交給自己,還讓顧家的人來幫忙,自己怎麼着也要把大家平安無事地帶回去。

墨畫心中默默道。

好在奢大師也知這片血蛭之潭的兇險,不敢造次,也沒弄出什麼幺蛾子,而是老老實實帶路。

顧家修士令行禁止。

於大河心繫孩子,也謹記墨畫的吩咐。

還有墨畫兜底,這一路上,並沒有出什麼意外,衆人便穿過了這滿是血蛭浮游的可怕泥潭。

穿過血蛭之潭,衆人往前走了不知多久,便依稀可見,遠方朦朦朧朧,有一座血霧籠罩的,陰森肅穆的廟宇。

廟宇之上,血光滔天,雖隔得很遠,也能感知到驚人的肅殺與威嚴。

而橫亙在衆人與廟宇之間的,是一大片村落的廣場,廣場周圍,坐落着數百個,一模一樣的漁屋。

漁屋緊閉,密不透風,不知裡面關着什麼。

衆人心中隱隱有些不安。

奢大師道:“遠處那座廟宇,便是河神廟,祭壇就建在廟裡……”

“只需穿過眼前這片道場,進了廟中,將祭品放在祭壇中,然後對河神叩首,請求河神賜恩。”

“河神若是應允,便會放這兩個孩子的神魂生還。”

“但是河神大人,乃神主化身,高高在上,其意志不是你我凡俗之人,可以揣度的,所以能不能得河神恩賜,就看這兩個孩子的福分了……”

奢大師說完,便向前走。

墨畫卻突然道:“等等。”他環顧四周,而後問奢大師,“這個道場,是做什麼用的?”

奢大師淡然道:“自然是傳道用的。”

墨畫目光微凝,“傳什麼道?”

奢大師面色虔誠,“神主之道。”

“神主之道,又是什麼道?”墨畫刨根問底道。

奢大師忽而一笑,“小公子,怎麼,你要皈依神主麼?”

顧安神色一狠,手腕一用力,刀刃貼着奢大師的後頸,割出了一淺淺的道血痕。

“問你什麼,你就答什麼,廢話那麼多做什麼?”

奢大師吃痛,麪皮扭曲,但仍舊合掌道:

www_Tтka n_¢o “非我信者,不明神主道義。”

墨畫懶得聽他神神叨叨,便道:“罷了,救人要緊,讓他帶路。”

奢大師回頭,對墨畫詭異一笑,而後便繼續往前走。

顧安的刀,就架在他脖子上。

衆人也一如既往地跟在後面,走進了被周圍緊密相連的漁屋拱衛着的道場。

墨畫也跟在後面,一邊走,一邊沉思。

所謂道場,應該就是河神,抑或者說,是大荒邪神化身的佈道場。

那這麼說,這個道場,是很早之前就建好的。

有河神的代言人,在此向村民佈道。

曾幾何時,漁村的村民就住在附近的漁屋裡,每日清晨或是傍晚,就陸續出門,聚在這道場之中,聆聽神明的傳道?

墨畫眼前,彷彿能看到這曾經的一幕幕場景。

只是片刻時間,這些場景全部被撕裂。

墨畫心中陡然一驚,皺眉道:

“不對……不是這樣‘傳道’的……”

他放開神識,忽而一怔,低頭看去,卻見腳底的石磚,暗自契合某種紋路。

與此同時,石磚底下,有陣法的氣息傳來。

這種氣息隱晦,古舊,血腥,冰冷而邪異,恍若一門存在了許久,沾滿了人血的邪陣。

只是這門邪陣,此時被塵封了。

邪陣?

墨畫又擡起頭,將四周的漁屋,一一收入眼簾,這才猛然發現一絲違和。

這些漁屋的排列,太過整齊了。

整齊得就像……

墨畫眉頭皺緊,心中總有一種既視感,彷彿在哪裡見過類似的場景。

與魔道相關的事物,一件件全部從墨畫腦海掠過。

忽然一點記憶,浮現在腦海中。

那是一門陣法。

萬屍陣!

南嶽城,礦山,屍殿之中,陸家家主陸乘雲,意圖構建的邪道煉屍陣法——萬屍陣。

萬屍陣,以邪道陣紋,勾連具具棺材,集煉屍、養屍、鞏固屍氣於一體,是一門極其高深的邪道陣法。

這副萬屍陣,墨畫很熟悉。

陸乘雲曾要挾自己,爲他構建萬屍復陣的陣眼。

而此時這座道場的佈局,竟與“萬屍陣”有幾分類同。

而這一座座漁屋,整齊得就像是……

一具具棺材!

墨畫心生涼意。

便在此時,墨畫目光一瞥,便見那奢大師,雙掌合十,而後趁人不注意,將一根手指往自己的嘴裡遞。

墨畫瞳孔一縮,高喊道:

“老雜毛!”

押着奢大師的顧安,聞言神色一凜,也立馬察覺出了異常,當即催發勁力,單刀下壓,要割斷奢大師的脖子。

刀刃割到一半,血流如注。

奢大師卻已然將小指,伸進了嘴裡,忍痛一咬,“噗嗤”一聲,黑血爆出,小指截斷。

奢大師吞指入腹,宛如吞了一枚邪丹,周身氣息突然暴漲,身形變得高大,一層層血肉隆起,毛髮變黑變長,最終化作了一隻半人半妖的猙獰妖魔。

妖魔皮肉堅硬如鐵。

顧安的刀嵌在奢大師的脖子上,再無法砍進半分,他只好用力一抽,借勢一拉,割下一大塊血肉。

化作妖魔的奢大師,脖頸間露出黑綠色的肉,和紅綠色的血。

可不過片刻,血液漸漸乾涸,皮肉緩緩蠕動,傷勢竟在逐漸癒合。

其他幾個顧家修士,見狀也抽刀上前,欲將奢大師制伏,可奢大師狀若妖魔,實力大漲,且並不戀戰,一觸即退。

衆人追之不及。

眼看就要讓奢大師走脫,一道淡藍水光,驟然浮現,凝成水形鎖鏈,精準地將奢大師捆在了原地。

水系困術?“誰在暗算我?”

奢大師猙獰的眼眸之中,流露出惱恨之意,而後催發全力,青筋暴漲,不過兩息時間,便掙脫了水牢術的束縛。

他再想逃,可顧全幾人,已經圍攻了上來,紛紛拔刀向其砍去。

奢大師身中數刀,但皮毛堅硬如甲,傷勢不深。

他仍不想戀戰,捱了幾刀,覷了個破綻,就仍想脫身而去。

可就在此時,藍光一閃,又一道冰冷的鎖鏈凝結,打斷了它的身法,將它困在了原地。

“誰?!”

奢大師大怒。

它黑黃交加,如同妖獸般豎瞳,向四周掃視,發現那個世家“小草包”揹着手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於大河抱着兩個孩子,也離得很遠。

兩個顧家修士,押着兩個黑衣人。

並沒有任何人,有使用法術的跡象。

奢大師心中一寒。

“道廷司這羣人中,還有高手跟着?”

奢大師目光一凝,“不行,不能再拖了!”

隨後它仰天一吼,滿眼血絲,妖魔之氣又漲了幾分,一拳擊退了顧全,一爪掃退了兩個顧家修士,背後硬捱了顧安一刀,身形猛然加速,想衝出重圍。

可無論它再快,還是沒墨畫快。

墨畫的神識,將它鎖定地死死的。

遠處的墨畫,依舊神色淡定地站在原地,藏在衣袖的兩隻小手,背在身後,並指一勾。

一道水牢術瞬間凝結,鎖鏈加身,就將剛剛加速,衝到一半的奢大師,給硬生生捆了個結實。

奢大師猛然受制,身形失衡,一個狗啃泥摔在了地上。

墨畫微微鬆了口氣。

奢大師的妖魔化,與火佛陀的很類似。

但他一身修爲實力,比起火佛陀,差得太多了,即便化作了妖魔,也彌補不了太多短板。

丹師實戰較弱。

這個奢大師,既是丹師,還可能是陣師,所以也沒多少時間和精力,來錘鍊自身的血氣和靈力。

他化作妖魔,雖然強大,但遠不像火佛陀那般近乎無解。

奢大師奮力一振,振散了周身的水靈力鎖鏈,緩緩爬起身來,雙目赤紅。

趁着這點時間,顧安幾人,又將其徹底圍住。

奢大師惱怒至極,事已至此,他便知道,只要有那施展水系困術的陰險修士在,自己今日是無論如何,都逃不掉的。

“我本不想如此大費周章的……”

奢大師聲音嘶啞,不似人聲,面帶獰笑,“……也想給你們留個全屍,但你們偏偏,自尋死路……”

墨畫察覺到一絲不對,立馬目光一冷道:

“殺了它!”

顧安等人不再留手,全力執刀劈去。

可奢大師卻先行一步,取出一把祭祀短刀,刺進了自己的心脈。

此舉十分突兀,顧安幾人都不由一怔。

而下一刻,情況陡變。

刺進奢大師胸口的短刀,如同妖魔的口器,瘋狂地吸食着鮮血,變得鮮紅。

短刀之上,詭異的陣紋,也漸漸亮起。

墨畫神色一變,立馬喊道:

“散開!”

顧安等人聞言,不假思索,立馬遠離奢大師。

未等他們站定,奢大師的肉身,陡然爆炸,濃烈的血霧隨爆炸噴涌而出,潑灑在地面上。

這些血液,滲入地面,而後順着地面的紋路,自行蜿蜒,最後凝結成一片血紅的陣紋。

這片陣紋,就像是鑰匙,開啓了整座陣法。

地面之下,那些陳腐的,血腥的氣息,漸漸沸騰起來。

四周的漁屋中,也紛紛傳出異響,彷彿有什麼東西,自塵封的歲月中,甦醒了過來。

這些異響,越來越大,伴隨着詭異的難聽的,不知什麼東西的叫聲。

衆人神色大變。

顧安等人丟下奢大師,立馬向墨畫圍攏過來,結成陣仗,將墨畫護在中間。

與此同時,一道道刺耳的“吱吖”聲響起。

漁屋的門,一扇扇打開。

溼噠噠的腳步聲,從漆黑的屋內傳來,一道身影,出現在門口。

衆人定睛看去,紛紛吸了一口涼氣。

這是一隻奇形怪狀的妖物。

它的身子是人,腳是魚鰓化成,兩隻手如同利爪,頭顱像是水妖,口齒如同靈魚。

整個構造十分畸形。

就像是……

將人、水妖、靈魚剁碎了,摻在一起,拼湊而出的,一種不只是什麼的怪物。

墨畫卻瞳孔一縮。

這種妖物,他看着十分眼熟,尤其是半人半妖,畸形怪狀,其構生的形式,竟與瑜兒夢魘中的那些“妖魔”如出一轍。

只不過,瑜兒夢魘中的妖魔,是邪祟。

而這些妖魔,是真實的血肉構生。

墨畫又感知了周圍的陣法氣息和邪力流動,心中有了一絲瞭然。

道場中的邪陣,與陸乘雲構建的“萬屍陣”類似。

只不過萬屍陣以棺材爲陣媒,煉的是“屍”,這道場邪陣,以漁屋爲陣媒,煉的是人與妖混雜的“血肉妖魔”。

表面上,這是一個神明佈道場。

實則卻是一個,以人爲素材,以魚妖爲引子,藉以煉製妖魔的血煉陣法。

墨畫正思索間,周圍的妖魔氣息,越來越濃。

溼噠噠,宛如人魚走在地面上的腳步聲,此起彼伏。

不到片刻,衆人再擡眼看去,便見佈道場周圍,已經站滿了密密麻麻的,畸形怪狀的魚人妖魔。

有顧家修士臉色微白,顫聲道:

“這……究竟是些什麼東西?”

顧安幾人也神情凝重。

他們是道廷司修士,平日裡不少與罪修邪修魔修打交道,見識也不算少。

可他們見過行屍鐵屍,見過山妖水妖,見過屍化魔化的修士,但還從沒見過這種,畸形古怪,宛若殘肢拼湊出來的異類“妖魔”。

所有半人半魚的妖魔,目光冷漠而鮮紅,注視着墨畫等人——也就是偌大道場中的,僅有的幾個活人。

而後突然一聲類似魚妖嗚咽的“嘶鳴”聲響起,這些或是人首魚身妖腳,或是人腳魚首妖身的妖魔,便發瘋了一般,向墨畫等人衝殺而來。

妖氣沖天,殺機涌動。

顧安面沉如水,肅聲道:“保護小公子!”

衆人紛紛擋在墨畫身前,刀光成幕,與衝近身的妖魔,戰在了一起。

這些妖魔,形狀可怖,單個實力不算強,但是悍不畏死。

被砍掉大腿,便在地上爬行;被砍掉手臂,就用口齒撕咬;被砍掉頭顱,仍舊掙扎奇行。

某種意義上,與“行屍”的特徵類似,傷之並不致命。

而且數量衆多,殺之不盡。

這麼糾纏下去不是辦法……

墨畫皺眉,剛想以陣法開路,試着能不能衝過道場,目光卻瞥見一個顧家修士,被一隻魚人妖魔近身。

隔着兩掌距離,那妖魔撮嘴一吸,竟將修士的神識,直接吸扯了出去。

那顧家修士,神情痛苦。

這些妖魔,可以吸食神識?!

墨畫心中一震,立馬並指凝出一個火球飛過去,將那妖魔炸退,而後當機立斷道:

“先撤回去!”

衆人也知情況緊急,不再遲疑,便相互掩護着,向後退去。

修爲最高的顧安和顧全兩人殿後,攔截着衆多魔物。

墨畫則以法術補漏,擊退突襲的妖魔。

刀光紛亂,法術頻閃,衆人且戰且退。

退到狹窄的路口前,墨畫象徵性地丟出一枚地火陣的陣盤,炸退少數妖魔,掀起一團煙霧。

而後借爆炸掩護,神識御墨,在地面佈下二品十六紋地殺陣。

墨畫目光一冷,低聲念道:

“爆!”

地殺陣瞬間爆炸,地涌殺機,大地靈力激流,直接將一大片妖魔,絞殺殆盡。

衆人得了喘息的空隙,最終撤離了道場。

撤離之時,墨畫神識敏銳,目光穿過重重妖魔,看到了爆出一團血霧的奢大師,蛻去一身魔化的皮囊,陰笑了一聲,而後轉頭逃向了遠處的河神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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