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先生?!
墨畫心中一凜。
他雖不知這屠先生,究竟是何身份,但通過以往的種種事蹟來看,這位“屠先生”很有可能便是幹學州界內,大荒邪神的頭號“走狗”。
若是如此,修爲境界必然不會低。
陣法必然淵博,神念也很強。
自己未必能藏得住!
“不妙!”
墨畫有一點慌,心裡有些發涼。
而恰在此時,附身於黑衣頭領的血色人影,也陡然一驚,驟然轉過頭來,看向墨畫的方向。
只是他的目光,被巨大的羊角妖魔雕像阻隔。
墨畫立馬縮回腦袋,收斂氣息,坐在羊角頭骨上一動不動,更不敢發出一點聲響。
血色人影的目光,死死盯着墨畫的方向。
被其附身的黑衣頭領,有些不明所以,出聲問道:“先生,怎麼了?”
血色人影怔忡片刻,忽而皺眉。
它寄身在黑衣頭領身上,只能借黑衣頭領的口舌,像是在自說自話一般,只是神態語氣都迥異:
“雕像上,有一絲‘神明’的氣息。”
黑衣頭領一驚,誠惶誠恐道:
“莫非……是‘神主’降臨了?”
血色人影聲音有些扭曲,帶着異樣的嘶啞,以及一絲困惑:
“不對……爲了不被那些老東西推出因果,這個祭壇並不曾啓用,爲何會有‘神主’的氣息?”
黑衣頭領皺眉道:
“先生,要不要去祭壇處看看?”
“大膽!”血色人影聲音陡然嚴厲,“神主不容褻瀆!祭壇聖地,乃神主棲身的無上尊位,豈是你我肉體凡胎,所能觸及的?”
黑衣頭領受到斥責,立馬躬身道:
“先生恕罪,是弟子無知,冒犯了偉大神主的威嚴,弟子罪該萬死。”
血色人影神色稍霽。
“可是……這絲神明氣息,到底從何而來?”
黑衣頭領又沉思片刻,猛然驚悟,顫聲道:
“先生,莫非是……我們籌謀許久的大計將成,神主在漸漸復甦?!”
“神主的偉力,在漸漸甦醒,因此原本空無一物的祭壇上,也有神主的氣息降臨?”
血色人影一怔,隨後目露精光,道:
“跪!”
黑衣頭領立即奉命跪了下來,以頭觸地,連同身上的血色人影,向着羊角妖魔雕像——同時也在不知不覺中,向着雕像後的墨畫,恭敬叩拜了三次,同時高呼:
“我主不朽,萬壽無疆。”
墨畫的心情,一時有些複雜。
叩拜完後,黑衣頭領低頭垂目,更加不敢直視羊角妖魔雕像,害怕因此而觸怒了,降臨於此間的“神主”意志。
之後,黑衣頭領恭敬地走回大殿。
他不敢再看雕像。
同時,更不敢再靠近雕像後的祭壇。
墨畫緩緩鬆了口氣。
他都準備,萬一要是被發現,就立馬動手,神識御墨畫下陣法,把雕像連同祭壇一起炸了,自己再趁機溜走。
好在,大荒邪神的信徒還算虔誠。
也正因爲他們的虔誠,保住了他們神主的祭壇。
墨畫看了眼手裡的白骨斷劍。
劍中沒有一丁點氣息。
裡面的劍骨頭,或許是感知到了危險,正在“裝死”。
墨畫搖了搖頭,之後又偷偷探出頭,看了眼黑衣頭領身上的那道血色人影。
這道血色人影,必然是那位“屠先生”。
人影之中,充滿着一股理智與暴虐相交織的妖異的氣息。
但奇怪的是,這道氣息並不算特別強。
“不是本尊?”
墨畫心中嘀咕。
看着更像是一縷殘魂,而且只是築基水準,撐死了築基巔峰。
估計是因爲,附身在這築基巔峰的黑衣頭領身上,若是殘魂境界太高,超過築基,負荷會極重,這黑衣頭領未必承受得住。
“只是一縷殘魂……”
墨畫有點失望。
但同時,又有點慶幸。
若真是“屠先生”本尊親臨,自己估計就完蛋了。
不過反過來想,假如“屠先生”的本尊真的在萬妖谷,那自己用銅錢衍算天機的結果,估計就會是“大凶”了。
還行……自己算得還是挺準的。
墨畫心裡默默道。
而另一邊,黑衣頭領走到大殿中央,正襟危坐,而後向着對面行了一個弟子禮,恭聲道:
“弟子金逸玄,恭請先生傳授陣法。”
金逸玄?
墨畫一怔。
果然是金家的子弟,名字跟那個金逸才,僅有一字之差,估計是同個輩分,血源也很近。
而且……
傳授陣法?
墨畫心中一跳。
請“屠先生”傳授陣法,莫非傳授的是……
墨畫屏氣凝神,繼續側耳傾聽。
果然過了片刻,“屠先生”的血色殘魂便肅聲道:
“道不輕問,法不輕傳,你可知,我要傳你的,是何等傳承?”
身爲黑衣頭領的金逸玄,便叩首道:
“弟子知曉,先生所傳的,乃是以凡人之識,感神明恩賜的無上陣法絕學——”
“神道陣!”
墨畫心裡,隨之“撲通”一跳。
終於來了!
神道陣!
大殿之中,“屠先生”的血色殘影微微頷首,肅然道:
“神道陣法,乃竊奪神明之道的法門。”
“神道陣法的本質,是通過神明之道顯化的陣紋,將人的念力,進行異變,從而與神明抗衡。”
“這是一種異端陣法!”
“是卑微的螻蟻一般的修士,用來冒犯神明威嚴,藉此褻瀆神明的邪道!”
“此類陣法,爲神主所不容!”
屠先生語氣憤怒。
他頓了一下,待平復了怒氣,繼而又道:
“但世間萬物,一生一克,一正一反,一順一逆……”
“神道陣,既是忤逆神明的孽道法門,同時亦是爲神主效忠的無上陣法。”
“邪道的異端,妄圖以神道陣法,異變念力,忤逆神明,封印我主。”
“而我等虔誠的信徒,自然也可以反過來借神道陣法,質變念力,從而更好地爲神明盡忠,歸順不朽的神主……”
雕像後的墨畫聞言恍然。
原來如此……
怪不得,原本是“封印邪神”的神道陣,現在反而在邪神的爪牙手裡,爲虎作倀。
墨畫撇了撇嘴。
一條繩子,有人拿來拴狗。
有人卻拿來套脖子上,自己當狗。
甚至還不以爲恥,反以爲榮。
真的是挺賤的……
另一邊,屠先生又道:
“但是,既然是竊奪神明之道的陣法,便意味着,這絕非一般修士能學的。”
“除了一些天賦異稟的神胎,天生心念通神的異類,可以與神明感應的巫祝,或是被神明寄過身的僕人……”
“凡俗修士,根本無法參悟神道陣法。”
“這些話,我之前都與你說過……”
金逸玄拱手道:“是。”
“所以,”屠先生便道,“你非神胎,非巫祝,心念無法通神,也不曾被神主降身,若要學會神道陣法,便只有一個辦法……”
屠先生道:“借!”
金逸玄怔然,“借?”
“不錯,”屠先生頷首,“向神主去借,借神主的念力,構成神道陣法!”
“這樣一來,哪怕你並不明白,神道陣的核心法則,也能在神主的庇佑下,構建出高深的神道陣法。”
“這是神主的賜福!”
金逸玄立馬躬身俯首道:“謝神主恩賜!”
屠先生攤開一張妖皮紙,拈起陣筆,蘸着血墨,“現在,我便教你正式的神道陣。”
“此乃大荒一族的神道傳承,脫胎於一種,對神主大不敬的‘神明封印’之法。”
“這類傳承,共分三道陣法:”
“其一,神關陣。”
“其二,神霧陣。”
“以及第三道,也是最核心的,神鎖陣。”
“神關陣,掌控神道偉跡的開合;神霧陣,可衍化遮蔽神唸的迷霧;神鎖陣,是施加於神明之身的一道‘鎖鏈’。”
“三者合而爲一,可憑凡人之念,封神明之軀!”
“是一類褻瀆神明的‘大不敬’陣法!”
“但如今,這套神道陣屢經改良,已經脫胎換骨,成爲一套可供奉神主,掩藏神主偉跡,並借神主偉力,實現神主宏圖大計的陣道法門。” “凡人皆爲芻狗,根骨低劣,肉體凡胎,是領悟不了如此偉大的陣法的。”
“沒有神主的恩賜,你同樣沒有資格,親眼得見這些陣紋。這一點,伱要牢牢記住!”
屠先生說完,金逸玄又立馬叩首,直至額頭叩出血來,感激涕零道:
“承神主恩賜,謝先生教誨!”
“好,”屠先生道,“我如今傳下陣紋,你仔細看着。”
之後屠先生借金逸玄的肉身,在紙上畫下神道陣紋。
金逸玄則恭敬地看着。
畫完之後,屠先生便道:“你先熟悉陣紋,陣法精義,日後我再傳你。”
“是。”金逸玄道。
之後血色人影漸漸消失,屠先生的一縷殘魂,也緩緩沉入了金逸玄的身上,沒了蹤影。
金逸玄看着面前的陣紋,神色激動不已。
“這便是……神道陣!”
是整個幹學州界,都近乎絕跡的陣道傳承。
放眼整個修界九州,亦是鳳毛麟角。
而修習神道陣的條件,十分苛刻,即便是一個大州之內,能精通陣道陣的修士,怕是也屈指可數。
而自己,即將成爲神道陣師!
他珍而重之地撫摸着面前的妖皮陣紙,紙上的每一道陣紋,他都視若珍寶。
片刻後,他收斂心思,開始鑽研神道陣法。
學了片刻後,他便取出紙筆,開始練習陣紋。
金逸玄皺着眉頭,一遍又一遍地畫,可是越畫,眉頭皺得越緊,似乎被什麼東西難住了,進展得極慢。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有腳步聲傳來,而後一個妖修的聲音響起:
“頭領……” wωw ●ttκan ●¢O
金逸玄合起妖皮卷,皺眉不悅道:
“何事?”
那妖修恭聲道:
“新出了幾爐極樂丹,需要您過目。”
金逸玄“嘖”了一聲,有些不耐煩,此時正是他參悟神道陣的關鍵時刻,不想被任何人打擾。
只是神道陣本就艱深晦澀,若要領悟,絕非一朝一夕之功,不急於這一時。
反倒是萬妖谷內的事務,不可耽擱,若是出了紕漏,無法向公子交代。
“知道了。”
金逸玄冷聲道,而後合起妖皮紙,準備將這紙張隨身帶着,但剛轉身又忽而想起,此陣法得自神主,乃屠先生親授。
自己何等何能,配將這等崇高的陣法,裝進自己的儲物袋?
萬一有了閃失,失落在外,豈不是對神主的“大不敬”?又如何向屠先生交代?
金逸玄思忖片刻,靈光一閃。
他取出一枚華貴的玉盒,小心翼翼地將畫有神道陣紋的妖皮紙,放置於其中。
而後,金逸玄鄭重其事地,將這個玉盒,供奉在了羊角雕像前。
也供奉在了墨畫的眼皮子底下。
甚至,他還磕了個頭,恭敬道:
“神主在上,請神主保佑,讓信徒早日領悟此神道陣法,爲神主赴湯蹈火,進貢祭品。”
說完,他又磕了三個頭。
搞得墨畫怪不好意思的。
磕完頭後,金逸玄便離開了,自始至終,他不敢擡頭直視羊角雕像。
待他離開後,大殿之內,便安靜了許多。
又等了片刻,墨畫才從猙獰的羊角妖魔雕像後面,悄悄探出頭來。
金逸玄沒回頭,而且確定已經走遠了,墨畫也放心了。
他迫不及待來到供桌前,神識掃過,發現玉盒上沒有任何陣法、機關或是其他異常,心中不由道:
“這個金逸玄,對大荒邪神,倒還是挺虔誠的,一點小心思都不敢耍……”
既然如此,倒是便宜自己了。
他壓抑下心中的激動,輕手輕腳地將玉盒打開,取出了裡面的妖皮紙,而後緩緩打開……
血色構成,密密麻麻,高深且複雜的陣法,便呈現在了眼前。
神道陣法!
而且,還是三副!
時間緊急,墨畫目光如炬,從這些陣法上快速掠過,而後將陣紋的所有細節,全神貫注地,一道一道,牢牢記在心裡。
記完之後,墨畫又輕手輕腳地合上妖皮紙,放回玉盒,確定沒有留下一絲痕跡,這才又躲回到羊角妖魔的雕像後。
坐到了自己熟悉的“羊頭板凳”上,墨畫取出紙筆,將適才記下的陣紋,一筆不差,全部默寫了下來。
而後,墨畫便開始靜下心來,仔細研究這些陣紋。
這妖皮紙中的陣紋,有一部分,是他已經熟悉的。
包括小漁村中的陣法,還有萬妖谷外的密林陣法,全都在裡面。
根據那“屠先生”所說的神道傳承類型來區分:
小漁村的神道陣法,應當是“神關陣”,掌控神道偉跡的開合。
也就是掌控血色漁村之中,邪神廟的入口。
萬妖谷外,與密林融而爲一的神道陣法,應該是“神霧陣”,“可衍化遮蔽神唸的迷霧”。
這樣一來,除非神識極強極強,否則是無法穿透迷霧,窺測到神霧陣之中的真相的。
最後一個,也就是“屠先生”口中,最核心的神道陣,名爲“神鎖陣”。
這道陣法,幾乎是全新的。
墨畫從未見過,僅僅見過那老妖修,也就是如今的“劍骨頭”,在他的本命劍骨上,畫過其中的一道陣紋。
這道陣紋,是他從煉妖圖中“偷”來的。
換句話說,這個神鎖陣,應該也是煉妖圖的核心。
墨畫還記得,那屠先生適才說過,“神鎖陣,是施加於神明之身的一道‘鎖鏈’……”
墨畫心中沉思。
那這麼說來,神鎖陣本身,就是最純正的“封印”陣法?
因此,纔是神道陣法的核心?
“神鎖陣,神念如鎖,封印神明……”
墨畫微微頷首,覺得自己猜得應該不錯。
他開始重新取出筆墨,試着重頭學習這一整套,完整的神道陣法體系,從“神關陣”,到“神霧陣”,乃至最後的“神鎖陣”。
神關陣和神霧陣,他之前便學過,雖然陣紋不全,但好歹有了基礎。
此時得到了完整的陣紋,再學起來,就事半功倍了。
唯一難點的,便是“神鎖陣”。
墨畫靜心參悟,開始一筆一筆地練習……
四周一時安靜了下來。
僅有筆墨摩擦的“梭梭聲”,輕輕響起。
白骨劍中的劍魔也終於敢探出頭來,看了墨畫一眼,心道:
“這小祖宗,膽子還真是一如既往地大,竟然敢在妖修頭領的眼皮子底下偷學陣法,他也不怕出了意外,被妖修抓住,之後生吞活剝了……”
劍骨頭搖了搖頭。
見墨畫神情專注地學着陣法,它便大着膽子,偷窺了一眼墨畫筆下的陣紋。
這一看,它便悚然一驚。
這些陣紋,它記得!
是煉妖圖裡的神秘陣紋!
它當初,雖然只偷偷記下了一道,但其他陣紋,腦海還是有一點印象的,只不過根本記不全,也學不會罷了。
可此時,這些陣紋,分毫不差地在這小祖宗筆下重現了。
是整套完整的陣法!
而且,更讓它更難以置信的是……
這些陣紋中,它只偷學了其中一道。
天天學,天天練,畫了大概兩百多年的時間,才勉強領悟個七七八八。
至於怎麼學會的,它到現在,還有些稀裡糊塗。
甚至與其說是學會,更像是一種“熟能生巧”的本能。
這僅僅是一道陣紋!
可是現在……
這整套神秘晦澀的陣法,在墨畫筆下,宛如流水一般,輕鬆自如地傾瀉而出。
一時間,它心中生出了一種驚恐。
人與人的天賦,竟真的能懸殊到這種地步麼?
雖然自己不是陣師,但也萬萬不至於,一道陣紋,自己練了兩百年才學會,而這小祖宗,只需要看兩眼吧?!
這真的合理麼?
而這白骨劍魔,正心神震動之時,墨畫已然收筆了,口中低聲呢喃道:
“差不多了……”
“這個神鎖陣,似乎也沒我想得那麼難。”
他心中一時有些不太確定。
之前聽那“屠先生”說得煞有介事,還以爲是什麼很高深很晦澀很難學的陣法。
但現在看來……好像也就那麼回事?
練了兩遍,感覺就差不多了。
“應該沒這麼簡單吧……”
墨畫心裡嘀咕。
他又看了眼筆下的陣紋,稍加推衍了一遍,感知了其中神念之力的流轉,一時竟覺得……好像的確沒什麼問題。
這就學會了?
墨畫有些不敢相信。
要不,找什麼東西來試一下,練練手?
實踐出真知。
實際試一下,就知道到底有沒有問題了。
“神鎖陣,以神念化鎖鏈,封印神明。神明都能封印了,那其他東西,按理來說,應該也能封印……”
墨畫尋思了一下,驀然轉頭,目光灼灼,看向了一旁的白骨斷劍。
白骨斷劍中的劍骨頭悚然一驚。
一股恐懼感籠上心頭。
“完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