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7章 仇恨

第837章 仇恨

臨近燈會,煙水城很熱鬧。

街上車水馬龍,形形色色的修士交錯而過,坊市密集,人聲鼎沸。

墨畫幾人,找了一個小酒樓,要了個雅間,確認沒人偷聽,這纔開始小聲交談。

“這個節骨眼上,宗門上面,似乎不太想開船……”

“但下面鬧得比較大,畢竟都指望這個撈外快。”

“更何況,風頭已經過去了,道廷司那邊,也已經收手了,沒看到有什麼動作。”

“至於更上面的道廷,歷來都是做做樣子,出了點事,拿點靈石通融下,也就輕輕揭過了。”

“一些其他世家,也在給壓力,畢竟不是我們……不是癸水門一家吃這口飯,別人也是要吃肉的……”

“因此,這次的船,還是開了,不過更隱蔽了些。”

……

汪辰把他知道的內情,都告訴了墨畫。

墨畫點了點頭,見汪辰一臉擔憂,便道:

“你放心吧,我在道廷司那裡,替你留了備案了,你是被宗門脅迫,纔會做這種事的。只要你沒二心,不犯大錯,到時候癸水門事發,可以免去罪責。”

汪辰大喜,拱手道:“多謝……”

他看了眼墨畫,不知怎麼稱呼。

郝玄便提點他道:“小師兄。”

“哦,”汪辰便也稀裡糊塗地跟着喊道,“多謝小師兄。”

墨畫點了點頭,就當默認了。

“癸水門所有的船,白天停泊,日落之後,大概酉時時分,會一齊開拔,駛進煙水河。”

“其中一部分船隻,就是正常的遊船,供遊人放燈觀景;而另一部分,外表看着一樣,但目的地不同,用途也完全不一樣……”

汪辰對墨畫道。

“要等到日落麼……”墨畫喃喃道。

汪辰點頭,“但是可以提前上船,我跟負責此事的師兄說好了,可以提前帶你們過去。你們在船上玩一會,先熟悉下情況,到了酉時,自然而然地就會隨着船隻,一起駛向目的地了。”

“你那個師兄,可靠麼?”程默問道。

汪辰斟酌道:“他這個人,其實不怎麼可靠,但很貪財。我給了他一些靈石,他看在靈石的面子上,應該就可靠了。”

“好。”墨畫點頭。

商議完畢,之後汪辰就將墨畫幾人,帶到了一座精美華貴的巨大的遊船前。

遊船前,有癸水門弟子看守,遊人憑令牌上船。

“小師兄,稍等。”

汪辰對墨畫等人道,而後自己跑去船前,跟一個癸水門的師兄說了什麼。

那師兄遠遠看了墨畫幾人一眼,微微頷首,而後對他們招了招手。

墨畫幾人走上前去。

“隨我來……”

這癸水門師兄說道,而後自顧自在前面帶路。

但他並未將墨畫幾人帶上船,而是將衆人帶到了附近一個,四下無人,僻靜的小庫房裡,張口便道:

“一人十萬靈石。”

墨畫一驚,“這麼貴?”

癸水門師兄不屑,“你可知道,你們去的是什麼地方?那裡是何等銷魂的享樂之地?十萬靈石,都是打了折扣的,這還是看在汪師弟的面子上,不然少說也要十一萬。”

墨畫有些糾結,最後忍痛道:“行吧……”

這都是爲了查案,要是他自己,打死也不會花這冤枉靈石的。

而且事後他打算找顧叔叔“報銷”。

郝玄幾人也有些肉痛,不過他們都是世家子弟,不至於出不起,而且墨畫說了,這是道廷司的委託,是能賺不少功勳的。

功勳可是靈石換不來的。

只要能賺到功勳,花點靈石也是值得的。

靈石不夠的話,也可以用一些等價的名貴靈器來抵。

衆人都將一個裝滿靈石,或是裝有靈器的儲物袋交給這癸水門的師兄。

可輪到墨畫的時候,這癸水門師兄,盯着墨畫左看看,右看看,琢磨片刻,便突然變卦,搖頭道:

“他不行。”

“怎麼不行了?”汪辰疑惑問道。

這癸水門師兄一臉嚴肅,“你們知道看,我帶你們去的,是什麼地方吧?”

“你看他這樣子,”他指了指墨畫,壓低聲音道,“……像是逛窯子的人麼?”

墨畫受不了了。

拒絕一次也就算了,竟然被連續拒絕兩次。

墨畫震怒道:“我怎麼就不像逛窯子的了?!”

司徒劍連忙拉了拉他的衣袖,神情哭笑不得。

這也不是什麼好事……

沒必要去爭這口氣。

但這癸水門師兄,就是不讓墨畫上船,說什麼也不讓,加靈石也不讓。

汪辰求情也不行。

“師兄我雖然有這點小愛好,喜歡賺點靈石,但上面的規矩,也不能壞,至少不能糊弄得太明顯。”

“他這臉太嫩了,不行,真的不行……”

最後交談無果,實在沒辦法,墨畫還是隻能孤零零一個人被排除在外,眼睜睜看着程默,司徒劍和郝玄三人上了船。

墨畫有些氣憤,但也有些擔心郝玄他們。

不過好在他之前準備了一些手段。

程默三人手上,都有他事先準備好的陣法,用來防身,以免出現意外。

除此之外,墨畫還給了他們一人一套避水的鎧甲,教了他們一些驅水避妖的法訣,讓他們一旦發現情況不妙,就跳船跑路。

司徒劍手裡,還有一枚傳書令。

這是道廷司專用的,是墨畫從顧長懷手裡特意討來的。

煙水城離太虛門較遠,沒了元磁中樞中轉,到了煙水河上,元磁再弱點,太虛令未必能傳書。

因此,這種不依賴元磁大陣中轉,在一定範圍內,可以一對一傳訊的傳書令,就很有必要了。

至於墨畫自己,只能另想辦法混進去了。

墨畫在外面逛了逛。

煙水城內,有煙水河分支穿流而過,因此城內便有不少渡口,如今每個渡口上,都有不少精美的遊船。

這些遊船,全是酉時時分一起下煙水河的。

但問題是,從表面看,所有船隻混在一起,花花綠綠的,根本分不清哪些是正常遊船,哪些是內藏風月的“胭脂舟”。

找到之後,還要再能混進去。

墨畫嘗試了幾次,發現自己既找不到胭脂舟,也沒什麼好辦法混進遊船。

眼看着日頭接近正午,他只好先找個地方,填飽肚子,看看吃飽之後,有沒有其他思路。

時間有限,墨畫圖方便,便只在坊市附近,找了個小食鋪,挑了幾樣愛吃的小菜,就着麪條,吃得飽飽的。

結賬的時候,一共五枚靈石。

店家捧着五枚靈石,臉上笑開了花,一個勁地對墨畫說好話。

墨畫卻忽然有些怔忡。

五枚……

尋常辛勤經營的尋常修士,平日賺的靈石,都是一枚一枚賺的,花靈石的時候,也是一枚一枚花的。

可是遊船之上。

一張門票,就是十萬靈石。

墨畫轉頭看了眼四周。

坊市之間,大多都是一些小攤販,他們做的生意,也多是一兩枚靈石的出入。

儘管如此,他們也辛苦活着,任勞任怨。

這個世間,有的修士靠幾枚靈石,艱難度日。

但也有修士,爲了一時享樂,十萬乃至數十萬地進行揮霍。

煙水城開燈會,車水馬龍,看似繁華。

但這繁華,是真的繁華麼?

繁華之下,這些窮苦的修士,又有誰會看他們一眼呢?

墨畫瞳孔微縮,心中滋味難言。

“人之道,損不足以奉有餘。”

所謂的“繁華”,本身可能也只是人道“剝削”到一定程度的表現。

物極必反,繁極必衰。

剝削而來的繁華,本質也只是“衰敗”的一個過程。

墨畫莫名想到了大黑山的錢家老祖,想到了豢養“道孽”的師伯,默默嘆了口氣。

……

吃完飯後,墨畫依舊在煙水城中晃盪。

但胭脂舟的事,仍舊沒什麼進展。

“要不,去找顧叔叔,跟他一起混?”

墨畫尋思了一下,搖了搖頭。

顧叔叔那邊道廷司的人多,這種隱秘查探的事,必然不能跟他們一起。

雞蛋不能放一個籃子裡。

而且,不能讓顧叔叔知道,自己是因爲“長得不像逛窯子的人”而被拒絕登船。

“那怎麼辦?”

墨畫思來想去,想不到辦法,便決定算一卦。

他找了個茶館,要了個雅間,點了壺雲霧茶,而後在雲霧繚繞中,取出了三枚銅錢。

“算什麼?胭脂舟?”

墨畫沉思片刻,便想拋銅錢,可一瞬間,他心中猛然一悸。

眼前似乎有黑紫色因果纏繞,一朵巨大的罌粟花,張開大口,想將自己吞下去……

墨畫瞳孔一震,猛地攥緊銅錢,中止了卜算。

“不能算……”

胭脂舟這三個字裡面,似乎包含了大因果。

彷彿一旦算了,就會觸動什麼東西,會被某些人察覺到,遇到某些不可知的危險……

適才的景象,便是一種直覺上的因果預兆。

“不能算,又該怎麼辦?”

墨畫思索了一下,神念一動,忽然想到,應該不是不能算,而是“胭脂舟”這三個字不能算。

胭脂舟不能算,算了會有因果隱患,並不意味着其他事不能算。

可以旁敲側擊,從其他事入手。

其他什麼事?

水閻羅?癸水門?煙水河祭壇?

這些沾染的因果似乎都不小……

墨畫沉思片刻,忽然想到了什麼,眼睛一亮。

“葉師姐!”

葉師姐可能只是胭脂舟事件中,一個“微不足道”的受害者,但她的因果,卻可以用來做引子。

墨畫重新攤開手掌,心中默唸“葉錦之死”,而後拋起銅錢,待銅錢落下,歸於手掌,墨畫去看卦象。

兩正一反。

其中兩枚正向的銅錢,是迭在一起的。

“什麼意思?”

墨畫有些懵。

他畢竟沒有系統的天機傳承,基本的銅錢卜算卦象,他也根本看不懂。

這是說,兇手是兩個人?

一正一反。

但這個正向的銅錢,爲什麼是兩個迭在一起?

墨畫想不明白,他決定算得再簡單一些。

“殺死葉錦的兇手……”

不對,葉錦師姐是自殺的。

逼死她的兇手?

可能也有很多人,不好算……

那就只能算“與葉錦有關的人……”

墨畫又拋了一次銅錢,這次卦象就簡單許多了,三枚銅錢,連成了一條線,上面有白色的因果氣機飄蕩。

指向的應該是……方位?

墨畫連蒙帶猜,覺得自己算得應該沒錯。

他收起銅錢,付了茶錢,便離開茶樓,遵循銅錢之上白色因果氣機牽引的方向,一直向前走去。

路過街道,穿過坊市,來到渡口,又越過一排排花花綠綠的靈舟,因果氣機最終在一艘明顯小一些,也有些陳舊的遊船前氤氳不散。

墨畫擡頭,仔細打量了一下。

這艘船上面沒有明顯標誌,不知屬於什麼宗門,亦或是哪個世家。

而且這船,明顯有些年頭了,格局有些老舊,之前不知是用來做什麼的,現在臨時改成了遊船。

船隻本身,在一衆華麗的遊船中,也不怎麼起眼。

此時人流交錯,有人上船,也有人下船,但進出都需要令牌。

“這艘船上,有葉錦師姐的因果?”

墨畫微微皺眉。

船上布有顯影陣,他又沒令牌,混不進去,只能先在附近找了個茶鋪,坐着喝茶觀察了一會。

過了大概有半個時辰,正在喝茶的墨畫心中突然一跳,擡頭看去,就見從船上下來了一個青衣修士。

此人中等年齡,修爲氣息大概在築基巔峰左右,頭髮半白,神色平靜,目光漠然,但眼底含着一絲悲涼與執拗。

路過的修士,都與他行禮打招呼。

他也一一還禮。

“水閻羅?”墨畫目光一凜,隨後又暗道,“好像不是……”

水閻羅被顧叔叔削掉了一條胳膊,傷勢不輕。

而這個青衣修士身上,並無傷痕。

他身上的氣息,也與水閻羅不同。

正思索間,青衣修士下了船,徑直走到附近的一間酒樓。

墨畫猶豫片刻,便跟了過去,見青衣修士一個人上了二樓,進了一個雅間,似乎是與人議事,不一會兒,有另外兩個修士走了下來。

這兩個修士,穿着便服,但墨畫能感知到他們身上強烈的水靈力氣息。

“是癸水門的人……”

而且這兩人,邊走邊嘀咕道:

“這個老東西,僱他的船,也不討價還價……”

“……宰了一筆……”

似乎是在談一筆生意。

他們聲音雖小,但墨畫還是聽到了。

這兩人走後,墨畫略作沉思,心裡便有了計較。

他起身上了二樓,找到那青衣修士的雅間,也不做作,直接推門而入。

雅間內,正皺眉沉思的青衣修士,見房間突然打開,自己受人打擾,神情微怒。

但見了墨畫的面容後,他卻不由一怔。

“這位小公子,我們似乎……並不認識?”

青衣修士目光微沉道。

“不認識不要緊,現在就認識了……”

墨畫也不囉嗦,開門見山道,“我想請您,幫我個小忙。”

青衣修士眉頭緊皺,姑且問道:“什麼忙?”

墨畫緩緩道:“帶我上船,今晚你們去的地方,我也去。”

青衣修士聞言,神色一變,當即冷笑:

“小公子莫要說笑,葉某的船,已經滿了,載不下小公子。”

說完他拂袖,起身便要走。

墨畫眉毛一挑,沉聲道:“葉虹!”

青衣修士一愣,轉頭看向墨畫,目光凝重道:“你認識葉某?”

隨後他略一思索,心中恍然。

若非認識自己,也不可能就這麼堂而皇之地找上門。

他又打量了一下墨畫。

墨畫沒穿宗門道袍,只穿了尋常的衣袍,雖衣着雖樸素,面容卻俊俏如玉,目光清澈如水,一身氣度更不尋常,比起自己這個常年在族內任長老的人,氣勢上也不遑多讓。

青衣修士知道這小少年來歷不明,恐不好惹,便道:

“即便公子認識葉某也沒用,船已經滿了,載不下旁人,小公子好自爲之,葉某告辭了……”

青衣修士敷衍地拱了拱手,起身便走。

他目不斜視,看也不看墨畫一眼,與墨畫錯身而過,眼看就要走出雅間,卻聽得墨畫冰冷的聲音在背後道:

“你一雙兒女,全死了吧……”

青衣修士身子一震,猛然回過頭來,雙目通紅地看着墨畫,顫聲道:

“你……你究竟是誰?”

墨畫只淡然道:“你想不想報仇?”

青衣修士壓抑着自己的情緒,平靜道:

“生老病死,乃人生常態,有生便有死,世人皆是如此。我那一雙兒女,也不過是比我先走了一步而已……”

墨畫道:“你兒子,死在了煙水河上,被人鑿翻了船,割破了喉嚨,被水妖撕咬吞食而死……”

“你女兒,死在了宗門。她點了一把大火,將自己活活燒死,爲的是在痛苦和絕望中變成厲鬼,向害死她的人復仇……”

墨畫一字一句,宛若尖刀,紮在男子心頭。

男子緊緊攥着拳頭,指甲刺進了肉裡,末了嘆了口氣,漠然道:

“都已經死了,還說這些有什麼用,我也只是苟延殘喘,了此餘生罷了……”

“不,”墨畫搖頭,看着青衣修士,默然道:“你想報仇。”

他能感知到,男子神魂中深沉的怒意,以及無邊的恨意。

人到中年,兒女雙亡。

這股不甘的恨意,紅得像鮮血。

青衣修士被墨畫道破了隱藏許久的心跡,神情驟變,眼底甚至泛出了一絲殺意。

墨畫卻平靜道:“不信我,你一輩子報不了仇。”

一輩子報不了仇……

一輩子都報不了仇!!

這句話似乎觸怒了青衣修士,他神情慍怒,心底壓抑許久的戾氣涌了上來,甚至神智都有些失常。

只一瞬間,他眼裡滿是血絲,兇戾地看向墨畫,似乎將墨畫當成了仇人。

墨畫面無喜怒,眼底金色的劍光輕微一閃。

目光一觸及到這道劍光,不過剎那間,青衣修士眼中升騰起的,不知壓抑了多久的殺意和戾氣,便如雪崩一般,瞬間潰散。

他只覺神識刺痛,頭腦昏聵。

但墨畫下手很輕,只點到爲止,片刻之後,男子也就回過了神來,戾氣消散,神智也就變得清明起來。

他心有餘悸地看了墨畫一眼,眼中含有深深的忌憚:

“你……究竟是誰?”

墨畫神色平靜,並不言語。

男子心中知道墨畫暫時不想表露身份,便不再問下去了。

而後他眉頭緊鎖,躊躇良久,末了長嘆了口氣,緩緩道:

“好,只要能爲我那雙含冤的兒女報仇,我什麼都可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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