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1章 主人

“這是……什麼東西?”

墨畫皺了皺眉,沉思片刻,猛然記起,這東西他之前也見過。

第一次在血色漁村的祭壇上“點菜”時,他就感知過這一個古怪且畸形但十分強大的節點。

那時他第一次點菜,心裡沒底,忌憚於這個節點邪氣的強烈,沒敢點它。

卻沒想到,現在又碰到了。

“這處節點的夢魘裡,到底藏的是什麼魔物……要不要點來看看?”

墨畫託着下巴,沉思了片刻,有些拿不定主意。

他又感知了一下這個節點。

之前感知不深,現在他神道小成,又被邪胎“附身”了,算是二品境界內,罕見的神道高手了。

雖然他這個神道高手,成分很複雜,一半是人,一半是神,現在還有一小半是邪神。

但也正因如此,他對這混沌異狀的“魔物”的感知,也更清晰。

節點中的這隻魔物,氣息邪惡而駁雜,似乎是各類血肉,各種生物,不同妖魔,以某個胚胎爲核心,糅雜在一起的。

它身上有邪神的氣息,這股氣息十分強烈,某種程度上,甚至不弱於邪胎。

但與此同時,它身上又充斥着各類污穢的血肉,畸形的邪念,妖魔的殘肢,乃至一絲絲……孽變的氣息。

墨畫皺了皺眉。

他之前,只覺得這是一隻“大傢伙”。

但卻沒想到,這隻大傢伙,可能比自己預想得還要強大很多。

現在看來,之前謹慎一點是對的。

如果當時在小漁村祭壇,自己神道未成,沒掌握神念化劍和神道陣法,貿然招惹了這隻“大傢伙”,肯定就凶多吉少了……

墨畫嘆了口氣。

果然,神道之中,暗藏無數兇險,自己即便有着足以媲美神明的實力,但以後還是要小心點。

尤其是這個小羊崽子,讓自己吃了大虧,以後一定要引以爲戒。

至於這隻大傢伙,就先算了,等自己以後實力再強點再說吧……

墨畫心中默默道。

更何況,自己點菜,是用瑜兒做“誘餌”的。

若是魔物太強,瑜兒的危險也就更大。

還是要穩妥些。

一念及此,墨畫突然又有些後悔。

“一時衝動,菜點多了……”

這次他中了算計,被邪胎附身,一時生氣,點了太多的妖魔了。

這些妖魔,都會入侵瑜兒的夢魘,壓力都會給到瑜兒。

墨畫有些心疼,“要不,取消一點?”

他又坐上祭壇,溝通神權之樹,卻發現下單點菜容易,取消很難,而且改變既定的夢魘途徑,逆轉因果,涉及一定的天機之道,甚至還會消耗大量神念。

墨畫有點傻了。

不過他轉念又想了想,覺得應該還好。

雖然自己的神魂被污染了,驚神劍也被“封印”了,暫時發揮不出原本的實力。

但這些入侵瑜兒夢魘的,都只是普通的妖魔。

憑着自己十九紋神識的道化之力,即便不依賴複雜的神念化劍,不動用神魂之力,也足以碾壓這些邪祟。

一般妖魔,也不配自己動用驚神劍。

到時候,邊戰邊吃,以戰養戰,也能解決消耗的問題。

自己只要想些辦法,保護瑜兒的周全就好,應該問題不大。

墨畫點了點頭,便準備離開祭壇。

可剛準備離開,忽然又發覺祭壇之上,似乎有些異樣。

之前他忙着與邪胎廝殺,忙着點菜,心無旁騖沒有空閒。

此時周遭安靜了下來,菜也點完了,墨畫忽然察覺到,這個祭壇似乎本身,就很古怪。

當自己坐在祭壇上時,似乎有一股股邪惡的慾念,在供養着自己。

但這些慾念不強。

墨畫修冥想術,時常洗滌邪念,道心澄澈,因此遇到慾念纏身時,下意識便摒棄掉了。

可此時細細品味起來,這些慾念,又有些異樣。

綺麗旖旎,貪婪殺虐,嗔癡亂欲,不同於邪祟的邪念,而更像是人內心諸般慾望的顯現。

這些慾念,藉助某種因果,流入祭壇之中,供養着墨畫。

不,準確地說,是供養着已經融入他伏矢魄的,那隻邪神“邪胎”。

墨畫沉思片刻後,恍然大悟。

他明白了,這龍王廟祭壇運作的因果邏輯了。

邪胎,是龍王廟的主人。

這廟裡的一切一切,都是爲了養這隻邪胎,讓其脫胎換骨,孵化成神。

血池,是這邪胎的“羊水”。

守廟人和巫先生,是這邪胎的奴僕。

胭脂舟,是這邪胎的“飯碗”。

而胭脂舟上,那些修士的諸般情慾,貪慾,癡欲,迷欲,孽欲,愛慾,恨欲……盡皆是邪胎的“餌食”。

如今邪胎,融於自己的神魂,那這些以人的諸般慾望烹製而成的“餌食”,就都供養到自己身上了。

不止如此……

墨畫細細體會,發現供養自己的,不只是慾望,還有一些明顯更血腥,更殘忍,更冷酷的,蘊含着罪孽的因果。

彷彿是有人,在奉自己的“命令”,犯下種種殺孽。

這些殺孽,也凝成包含罪孽的“因果”,滋養着自己,孵化着自己,也就是在孵化“邪胎”。

這裡面的關竅,之前他不明白,但現在化身“邪胎”,親身體會之下,一切就明瞭了許多。

“慾念化血肉,因果化根骨。”

“這便是……邪胎養成,蛻變爲邪神的道化之法。”

“‘慾念’來自胭脂舟,那這些‘罪孽’的因果,又來自哪?”

墨畫皺眉,而後心思微動,神念退出夢魘,在現實的祭壇附近翻找了幾遍,終於在祭壇前,供桌之上,發現了一個古怪的物事。

那是一份無字血碑。

碑上浸着鮮血,但卻沒有文字。

似乎是有人,蘸着鮮血,在上面寫過什麼。

但這碑上面的字,不是給“人”看的,因此寫過之後,便隨同鮮血,一起融入了碑中。

這更像是一份“神魂”書契。

別人看不到,但墨畫可以。

雖然很模糊,他還是能看到看似無字的血碑上,隱隱約約的文字。

這些文字,是一個個名字。

墨畫看着看着,忽而心中一沉,連忙從儲物袋中,翻出一份玉簡。

這份玉簡,正是蔣老大的那份名單。

也正是以火佛陀,水閻羅爲首的,那些罪修的歃血名單。

兩份名單上的名字,幾乎一模一樣。

“根源原來在這……”

墨畫此時總算想明白了,這份名單,究竟是用來做什麼的了。

這是一份“魂契”。

罪修歃血爲盟,在名單上留下名字,等於出賣了神魂,將其獻給了邪神。

這樣一來,他們犯下的所有罪行,所有殺孽,都會通過某類因果,傳遞到祭壇,獻祭給邪神,一點點滋養邪胎,使邪神壯大。

但這種隱秘,這些罪修自己卻未必知道。

而且,還有一點……

表面上看,這只是一份“名單”。

是一份罪修“結盟”名單,一份上層“保護”的名單,一份展示對大荒之主“忠誠”的名單。

但他們肯定不知道,這其實還是一份“死亡”名單。

因爲墨畫能從無字血碑的名單上,從一個個名字中,感知到一股神魂的氣息。

籤這份名單時,這些罪修,其實已經切割了一部分命魂,獻給了大荒之主。

大荒之主,掌握着他們的命魂,換句話說,也就掌控着他們的生死。

一旦罪修背叛,通過這份“魂契”名單,大荒之主一念之間,就能讓他們去死。

“果然,與邪神爲伍者,肯定不會有好下場……”

“自己的命捏在別人手上,他們估計都不知道……”

墨畫搖頭嘆道。

他還想再研究研究,卻忽然聽得“轟隆”聲響起,地面震動,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撞擊着內殿的大門。

墨畫心中一跳。

“有人打進來了?”

“不對……”墨畫這纔想起來,“是顧叔叔他們想救我出去?”

他這才驚覺,自己打了一場惡戰,點了一頓大餐,又研究了半天祭壇,已不知過去了多長時間。

顧叔叔他們肯定等得着急了。

“先出去再說……”

可等他擡頭一看,發現自己位於血池的最底部,血池裡的血水被抽乾了,如今是一個深深的坑洞,四周漆黑一片,根本沒路可走。

“怎麼出去?”

墨畫皺了皺眉頭。

而就在他心念一動的瞬間,祭壇一亮,似乎內部的陣法在暗處驅動,機關轉動,白骨與石頭嵌合,沉悶的聲音響起。

龐大的祭壇,承託着墨畫,緩緩升起,就像是在承託着它的主人。

墨畫微微吸了口涼氣。

“這個祭壇……在聽我的話?”

“不,不只是這個祭壇,而是……整座龍王廟?”

墨畫皺眉沉思。

邪胎是龍王廟的主人。

而現在,邪胎融進了自己的神魂。

邪胎就是我。

我就是邪胎。

換句話說,現在我就是……龍王廟的主人?

墨畫張了張嘴,心中震撼不已。

……

白骨迷宮之外。

衆多修士圍聚在一起,有穿着道廷司道袍的執司,也有道廷司之外的,顧家和夏家的修士。

他們十人一隊,結成陣型,陣法、符籙、靈器、法術齊出,輪番對內丹的羊角大門進行轟炸。

轟隆聲此起彼伏,煙塵四起,地面顫動,碎石紛紛。

可無論他們嘗試什麼辦法,始終破不開大門。

顧長懷心急如焚,夏典司也憂心忡忡。

時間一點點流逝,古老的羊角大門,經歷了數十次攻擊,仍舊巋然不動,甚至門縫都沒打開。

衆人的心,也一點點變涼。

顧長懷終於深深嘆了口氣,愧疚道:“通知太虛門吧,墨畫他,恐怕……”

顧長懷說不下去了。

向來待人冷漠的他,此時神情異常落寞。

一旁的夏典司,也目露悲傷。

衆人得了命令,也紛紛收了手,準備撤離。

可就在此時,一道沉悶的“轟隆”聲響起,伴隨着骨石摩擦的聲音……

所有人臉色微變。

他們急忙轉過頭去,便見衆人動用了一切能動用的手段,用盡陣法,符籙,法術,靈器都不曾轟開的大門,此時自己緩緩打開了……

一股詭異的,令人緊張的氣息,散播開來。

似乎有什麼“東西”,要出來了……

這個門,絕不會輕易打開,除非……

衆人心中一凜,紛紛如臨大敵。

可假想中的,棲居於內殿深處,強大而血腥的敵人並未出現。

門縫中,探出了一隻腦袋。

正是墨畫。

他左看看右看看,這才發現外面密密麻麻,站了一大堆人。

此時所有人的目光,一同“唰唰”地看向了墨畫。

被這麼多人“凝視”着,墨畫有些不好意思,撓了撓頭,靦腆道:“怎麼,這麼熱鬧……”

衆人神情呆滯,思緒一時間都有些凌亂。

……

龍王廟的一處偏殿中。

四下沒別人,顧長懷和夏典司兩人將墨畫從頭到腳檢查了一遍,發現他身上沒傷勢,精神也穩定,也沒其他異常,這才真正鬆了口氣。

當然,墨畫現在,其實有很大異常,只是他們看不出來。

夏典司又深深看了墨畫一眼,忽然將墨畫摟在懷裡,拍了拍墨畫的後背,聲音有些顫抖道:

“沒事就好……”

不知是在安慰墨畫,還是在安慰自己。

她是典司,責任感強。

表面上墨畫是爲了救他們,纔會被困在內殿的,萬一真有個三長兩短,她會愧疚一輩子。

墨畫有些意外,也有些感動。

夏典司表面上冷冰冰的,其實心地是很柔軟的。

顧長懷也如釋重負。

假如墨畫真有個什麼意外,太虛門,琬兒表姐,還有顧紅姑母那裡,包括他自己這裡,都不好交代。

“沒事就好……”

顧長懷也默默道。

待情緒平復後,見墨畫平安了,四周又沒有別人,顧長懷這才疑惑地問道:

“那個巫先生呢?他沒對你做什麼吧?你在裡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墨畫早有準備,便半真半假道:

“那個巫先生,似乎想把我獻給什麼東西,但可能是我運氣好吧,那個巫先生在舉行儀式的時候,不知怎麼,突然就死了,我也就逃出來了……”

顧長懷:“……”

沉默片刻後,顧長懷有些無奈:“就這樣?”

墨畫點頭,“就這樣。”

“突然就死了?”

“是的,”墨畫道,“很突然,也就一個眨眼的事。”

就被我殺死了……

顧長懷看着墨畫,嘆了口氣,“行吧。”

夏典司神情也有些微妙。

她的確是希望墨畫洪福齊天,逢凶化吉,但也沒想到,能是這麼個“逢凶化吉”法。

這個運氣,也太逆天了……

又或者,墨畫沒說實話?

不過事到如今,兩人也都沒心思追究了,無論如何,能平平安安回來就好。

墨畫卻打量了一下四周,問道:“楓師兄和淺淺師姐呢?”

顧長懷道:“我本來是想先派人將他們送回宗門,但你生死未卜,他們不願意回去。”

“我也不敢將他們留在內殿,這內殿兇險莫測,萬一他們有什麼不測,一個太虛門,一個太阿門,一個百花谷,三個加在一起,我更不好交代。”

顧長懷光是想想,頭就開始疼了。

“所以我就讓他們在門口等着,現在應該過來了。”

過了一會,歐陽楓和花淺淺果然過來了。

見了墨畫,兩人神色都欣喜無比。

就連素來沉穩的歐陽楓,也忍不住抱了一下墨畫,拍了拍墨畫的肩膀。

“墨師弟……”

歐陽楓情緒激動,身子都有些顫抖,有萬千言語,卻說不出,片刻後平復了情緒,這才放開墨畫,拱了拱手,鄭重道:

“墨師弟,大恩不言謝!”

“楓師兄,你客氣……”

墨畫還沒說完,香風撲面,又被旁邊的花淺淺一把抱住了。

之前墨畫生死未知,花淺淺還故作堅強,此時見墨畫平安無事,又忍不住淚眼嘩嘩。

“墨師弟,你沒事太好了……”

她又把鼻涕眼淚向墨畫身上擦。

墨畫只能反過來安慰她:“我沒事,師姐你放心好了……”

不管怎麼說,此次龍王廟之行,算是有驚無險。

大家都平安無事。

三人又敘了一會舊,墨畫便拜託顧長懷,先將歐陽楓和花淺淺送回宗門。

三人臨別之際,墨畫又偷偷叮囑二人道:

“楓師兄,淺淺師姐,一定要記住,胭脂舟和龍王廟的事,不要向任何人提及……”

“道廷司那邊,我也打過招呼了,顧叔叔和夏典司也會保密,不會將這件事說出去。”

“龍王廟的事還好一些,若實在有人追問,你們便說,是恰巧路過,和道廷司一起來救人的。”

“但是胭脂舟,你們從未去過,也永遠不要再提……”

否則,便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的……

墨畫目光鄭重。

歐陽楓和花淺淺神色一凜,感激地看了墨畫一眼,也都點了點頭。

之後墨畫目送着二人,乘着顧家的小船,離開了龍王廟。

而後墨畫回過頭,又去找到顧長懷。

顧長懷見了墨畫,有些意外,“你還不走?”

墨畫道:“我想再搜一下龍王廟。”

“搜廟?”

“嗯。”墨畫點頭。

趁着大家都在,道廷司人手也十分充足,他要將龍王廟,從頭到尾,徹底搜一遍。

他總覺得,既然叫“龍王廟”,那這廟多多少少,應該跟“龍”有關。

而且,他現在融了邪胎。

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座古老的龍王廟,已經是他的了。

身爲主人,他要“清點”一下自己的廟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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