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 原本只是若有若無的黑暗正在逐步加深,一點點地變得濃稠。
半敞着門的教室裡,一張張慘白空洞、五官模糊的臉孔正對着門外, 即便看不清楚那些死人的面容,但溫簡言仍然能清晰地感受到一點——
它們在【看】着他。
毛骨悚然的感覺像蛇一樣沿着脊柱攀升, 皮膚上的傷痕被汗水激得生疼。
快跑!
幾乎在這個念頭出現的瞬間,溫簡言就動了起來。
他白着臉, 咬着牙,跌跌撞撞衝向大門。
教學樓的大門敞開着, 並無半個人看守。
透過骯髒模糊的玻璃,能夠看到外面死寂一片的校園。
走廊窗戶外的天空也在飛速變暗,整個世界都像是要被其吞噬,在這晦暗的光線下, 原本毫無變化的景象似乎也變得詭譎起來,看着令人心生懼意。
似乎想到了什麼,溫簡言猛地剎住步伐。
……可是跑去哪裡?
青年在疼痛和脫力下喘着氣,黑色的額發不知何時已經汗溼,緊緊地貼在臉頰上。
他死死盯着外面門外的世界, 但腳下卻並未挪動半步。
按原路跑回食堂嗎?
有用纔怪。
自從踏出食堂門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和其他的人已經不在同一個現實了。
即便離開了教學樓, 他也依舊會被困在這個死寂一片的世界內,和這些即將甦醒的無數死屍爲伴。
外面天空的顏色更深了,能見度在飛快降低,整個世界似乎都在以一種無法阻擋的速度被拉入更黑、更遠的深淵之中。
溫簡言深吸一口氣,用力地閉了閉眼,像是在下定什麼決心。
最終,他狠狠一咬牙, 扭頭往回跑去。
【誠信至上】直播間:
“草!他怎麼回去了??”
“你小子究竟是怕死還是不怕死啊?!”
死寂一片的走廊中迴盪着孤零零的急促腳步聲,溫簡言沿原路狂奔。
直覺在他快點離開,跑的越遠越好,但經驗卻在告訴他:
跑也是沒用的。
想要活下去,就必須破局。
想要破局,就得回去。
很快,歪斜在走廊中央的推車就出現在了不遠處。
不過……壞消息是,雖然距離溫簡言跑走甚至不到一分鐘,但是,局勢已經開始無可救藥地滑向崩潰的邊緣。
透過教室敞開的門能看到,那些原本只是一動不動地坐在座位上的屍體,此刻居然已經齊齊地站了起來,直挺挺地立在桌子後方,詭異陰冷的“咯咯”聲從教室內傳來,顯然,它們距離自由行動只差一步之遙了。
更糟糕的是,前面幾間溫簡言還沒有來得及去的教室內,也傳來了同樣的聲響……
看這個樣子,要不了幾分鐘,所有的屍體就都要“活”過來了。
而在這個封閉的恐怖世界裡,只有溫簡言一個獵物。
【誠信至上】直播間:
“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快跑啊!”
“再不跑就他媽完蛋了!”
只見溫簡言一個箭步,越過了橫在走廊之中的推車,徑直衝向了它的後方。
在推車的後方,躺着一具沾滿墳土、已然乾癟的皮囊,地面上滿是漆黑粘稠的液體,似乎正是從那扁平如布口袋般的人形皮囊之中流淌出來的,散發出腥甜難聞的氣味。
溫簡言咬緊牙關,蹲下身來,向着那堆不可名狀的東西伸出手。
指尖觸碰到漆黑液體的瞬間,他的手指就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拽了進去。
剛剛平靜下來沒多久的san值忽然又再次開始了波動,並且開始再一次以斷崖式下跌。
【誠信至上】直播間:
“?”
“???”
“草,他媽的五秒鐘就掉了快一半了,自殺也不是這麼自殺的吧??!”
並且,更糟糕的是,伴隨着溫簡言san值的下跌,教室內的屍體似乎也嗅到了他的氣息,剛剛僅僅還只是定定不動地站着,而現在,它們居然真的活動了起來。
伴隨着刺耳怪異的咯咯聲,一具具面目模糊的屍體從座位後走了出來,邁着僵硬的步子,一步、一步地向着教室的門外走來。
空氣中的溫度下降的十分迅速,無形恐怖的陰冷之意在飛快彌散,隱約能嗅到腐屍的臭味。
溫簡言的臉色已經白如紙張,幾乎和死人無異,san值跌落導致的副作用在他的身上飛快顯現,清醒開始在他的眼裡開始渙散,只剩下了硬撐着一點微弱的神光。
但即便如此,他仍舊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
令人頭皮發麻的粘膩水聲響起,青年原本白皙的手指被黑暗粘稠的液體吞沒,不知道在其中搜尋着什麼。
頭頂落下一道陰影。
幾乎是下意識的,溫簡言擡起頭。
他和一雙空洞的眼珠對上。
溫簡言一陣恍惚,手中的動作也跟着停了下來。
忽然,他的腦海中傳來一聲熟悉的幻聽。
“別看。”
溫簡言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
他發了狠,用牙齒狠咬了下脣,幾乎瞬間見了血。
口腔裡彌散着濃重的鐵鏽味。
他強迫自己收回了視線,而就在同時,深深沒入漆黑液體和乾癟皮囊之中的手指似乎忽然摸到了什麼東西。
雖然看不到,但是,溫簡言的心臟卻猛地跳了一下。
……就是它了。
然而,屍羣已經來到了他的面前。
只要一擡眼,對上目光的瞬間就會導致san值的大幅度下降,倘若在這種情況下被觸碰到,那就自然必死無疑。
怎麼辦?
怎麼辦?
……
賭一把。
溫簡言把眼睛緊緊一閉,然後整個人向後一仰,他毫無防備地向後倒去——藉着重力,原本深深沉入漆黑液體之中的手掌被抽了出來。
下一秒,天旋地轉。
佈滿傷痕的脊背重重地撞在了地上。
那尖銳的、幾乎遍佈整個脊背的痛楚在腦海中炸開,渾身的神經都在尖嘯,瞬間的衝擊令他的腦海一片空白。
溫簡言臉色煞白,反射性地慘叫,但因疼痛而緊縮的喉嚨裡卻沒發出任何聲音,只剩下無聲顫抖的氣音。
整個過程持續了幾秒,或許幾十秒,這種持續性的昏聵纔開始消散。
溫簡言戰慄着、將雙眼撐開一點縫隙。
無窮無盡的黑暗籠罩着四周。
溫簡言的心裡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難道失敗了?
他還並沒有出去?
不,不是。
如果他現在還沒有離開那個空間,那自己應該已經被周圍圍繞過來的無視屍體吞噬了纔是。
溫簡言強撐着支起身來,從口袋裡摸出先前橘子糖借給他使用的眼鏡道具,緩緩地環視一圈。
除去籠罩着四周的黑暗之外,一切都已恢復正常,那些原本已經填滿整個走廊,甚至已經逼近到面前的屍體也已經不知所蹤。
推車消失了。
推車旁的黑水和屍體也同樣消失了。
見此,溫簡言這才終於長長地舒出一口氣。
溫簡言垂下眼,向着自己仍舊緊攥着的手掌看去。
因過度用力而泛白僵硬的指關節一點點鬆開,露出其中那一條骯髒的、沾滿黑色血泥的學生會紅袖帶。
果然,和他猜測的一樣,自己之所以會進入到這個世界之中來,原因出在學生會成員的身上,那麼,既然如此,破局的關鍵也正在其中。
他曾經也不是沒有進入過類似的空間。
那是在第一學年的體育課上,在遠離鮮紅色的跑道之後,他才得以離開。
而這一次和上次雖然並不相同,甚至就連帶他進入這個世界的學生會成員都已經“死”了,那麼,如果在這種情況下,又要改如何離開這個世界呢?
答案呼之欲出。
——紅袖帶。
顯然,他猜對了。在溫簡言的注視下,掌心裡那條被污染的、皺皺巴巴的紅袖帶開始逐漸溶解,一點點地消失了。
看着紅袖帶消失,他心下不由得有些遺憾。
溫簡言本以爲自己能獲得第二條呢,但顯然,副本並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不過也無所謂了。
只要能離開那個充斥着無數屍體的空間,對他而言就已經是勝利了。
溫簡言咬緊牙關,單手撐着牆壁,踉蹌着爬了起來。
周圍一片漆黑,能見度低的可憐,能見度也依舊低的可憐。
和他想的一樣,自己現在的確是在教學樓的走廊內,而旁邊的教室門緊緊關閉着,隔着教室的窗戶,幾乎無法看到裡面現在究竟在發生些什麼。
按照時間來講,現在應該已經到下午了,而下午是必修課的時間,要知道,在必修課上課時,教室外的走廊會被一片黑暗吞沒。
而他現在可是在教學樓內的走廊裡。
怪不得周圍一片漆黑。
【誠信至上】直播間:
“豁,主播這算是逃課了嗎?”
“哈哈哈哈哈哈哈算是吧。”
“不過反正只有選修課會有學生會去點名,必修課不會,上一學年的社團成員可都是在必修課的過程中出去參加社團招新的的呢。”
“也是,能不能在必修課上逃課主要看你本事,只要能做到,就沒有懲罰機制。”
在死寂一片的黑暗走廊之中,溫簡言閉了閉眼,緩緩地深吸一口氣,
從剛剛開始就始終緊繃着的神經,此刻終於短暫地舒緩了下來。
在緩了兩三分鐘之後,他這才睜開雙眼,開始低頭檢查一下自己身上的“傷口”。
說是傷口,其實並不太準確。
因爲體表的皮膚並未出現任何的破損,也沒有滲出鮮血,那些紅色的裂痕全部來自於皮下,好像自己是從身體內部裂開了一樣。
溫簡言清楚,這不是什麼普通的“傷痕”,而是由規則賦予的反噬。
他和墳土直接接觸的時間太長了,他本應受到的侵蝕被以另外一種方式在軀體上呈現了出來,倘若不是他將那身廚師服脫下的速度夠快,時間夠早,他現在可能已經填入了推車裡的那個大罐子內,成爲了裡面新的血泥。
想到這裡,溫簡言不由主地哆嗦了一下。
雖然體表沒有開放性的傷口,但是,這些“傷”所帶來的疼痛卻遠勝於其他的任何一種,尤其是行動起來的時候,簡直疼的撕心裂肺。
溫簡言強忍着疼,打開揹包,找了幾個治療的道具激活——和猜想的一樣,並沒有什麼用。
但總得試試。
溫簡言嘆了口氣,購買了幾個止痛的道具生咽而下。
隨着道具生效,軀體上的疼痛漸漸消散。
做完這一切之後,他再次用積分購買了新的上衣,伴隨着鈕釦一點點地系起,下方佈滿鮮紅色裂紋的白皙皮膚也被逐漸遮擋,等溫簡言完全穿好之後,看上去已經和沒有受傷沒什麼兩樣了。
做完這一切之後,溫簡言才扭頭看向自己的右上角。
經過了這一輪危機,他的兩項數值都跌的厲害。
生命值已經降到了43,而san值更是再一次跌破20大關,變成了19。
而隨着疼痛的減輕,原先一直被忽視的san值副作用也再一次開始顯現,所幸的是,溫簡言經歷過更糟糕的,只是一些輕微的幻聽和幻覺罷了,還暫時無法對他造成什麼太大的影響。
他長舒一口氣,擡起手,將汗溼的額發捋至腦後。
不過至少現在危機解除了,給了溫簡言喘息的機會。
他掏出手機,想了想,點開了和雨果的對話框。
【你那邊如何?】
雨果沒回。
溫簡言又想了想,再次編輯了一條信息發了過去:
【需要我回去幫忙嗎?】
畢竟,在他離開食堂的時候,雨果已經是負傷的極限狀態,雖然所有的廚師都已經喪失行動能力,唯一的學生會成員也被引走了,但即便如此,後廚也依舊是個是非之地,即便是溫簡言也不敢肯定,在他走之後不會發生些什麼超出意料的危險。
但沒想到的是,信息剛剛發了出去,手機就“嗡”地震動了一下。
【雨果:不用。】
又是“嗡”的一聲。
【雨果:別來。】
溫簡言:“……”
【誠信至上】直播間:
“哈哈哈啊哈哈哈!”
“雨果甚至秒回!!!”
“哈哈哈哈哈你確定你是要去幫忙的?不是準備繼續害人嗎?”
“啊啊啊笑死我了,雨果:我可真怕了你這個瘟神。”
“完了,經過這一遭,本來就不是很合羣的人結果更寡了,溫簡言你壞事做盡啊!”
“?”
溫簡言捏着手機陷入沉思。
是不是哪裡怪怪的。
不過算了。
既然雨果能很快地回他消息,說明那邊應該也沒什麼大事,說不定已經脫離危險了。
這麼想着,溫簡言也放下了回去救援雨果的念頭。
他關閉對話框,看向自己的其他未讀信息。
蘇成、雲碧藍、橘子糖他們在幾個小時前給他發了一大堆轟炸信息,詢問他當時的位置和狀態,只可惜,那個時候溫簡言戴着徽章藏在布袋子裡,一條短信都沒看到,也沒有回。
不過,溫簡言對此倒不太擔心。
畢竟作爲隊長的橘子糖是能看到隊友的狀態的,即便他短暫地失聯了一段時間,那邊也是知道他是沒死的。
溫簡言往下一劃,劃到了最近一條。
是蘇成在差不多一個小時前發來的。
【隊長正在準備按你的計劃行動】
計劃?
溫簡言一怔,立刻想起了自己在離開校車前,爲他們接下來行動所指定的“計劃”。
成爲了社團的正式成員之後,每一天都要消耗一枚徽章,由於不準備這麼早就和泥瓦匠他們正面對上(當然,溫簡言自己之後還是被迫和泥瓦匠產生了衝突……而這一點是他在指定計劃的時候沒想到的),所以,他們沒有和其他社團社員一同行動,而是準備在選修課結束之後,“打劫”其他已經有收穫的社團成員。
而黃鼠狼正是這個計劃實行的契機。
“……”
溫簡言微微皺起眉頭。
在當時他制定計劃的時候,收集到的信息還不夠多,整體也相對比較粗糙。
如果按照他的行事風格……在選修課結束之後,是會根據隊友收集到的信息,再製定一套更爲細緻,也更加周密的策略的,以保證他們佔據優勢,以最小的代價獲取最大的優勢。
但只可惜,計劃趕不上變化。
信息看樣子是收集到了,但溫簡言那邊卻由於一連串的意外並沒有來得及歸隊,甚至還消失了很長一段時間。
想到這裡,溫簡言不由得有些不安。
他打開羣聊,發送信息。
【我這邊危機已解除,你們呢?現在在哪?】
在一片黑暗之中,溫簡言的視線落在屏幕上,靜靜等待着。
一分鐘過去了。
兩分鐘過去了。
手機屏幕都已經自動熄滅了,都沒有任何人回覆。
溫簡言皺起了眉頭。
如果是一個人沒有回覆消息的話還很正常,但是……所有人都沒有回覆消息,就連對他的安危最關心的蘇成和雲碧藍都沒冒頭,這就有些不太正常了。
那麼,應該只有一種可能性。
他們遇到了某種危機。
溫簡言的視線落在了蘇成給他發的最後一條信息上。
……是因爲這個?
想到這裡,溫簡言心裡有了主意。
他打開揹包,掏出一根生鏽的骨頭手指,骨頭手指剛剛落在掌心裡,就自動打轉了起來,發出了“咯咯”的怪異響聲。
【誠信至上】直播間:
“?”
“這是什麼?他在幹嘛啊?”
“哦哦哦,我想起來了,之前在第一學年剛剛開始的時候,他就用道具在黃鼠狼的身上做過標記,只要他還活着,就能找到他現在所在的位置。”
“他現在估計是猜出來自己的隊友和黃鼠狼他們在一起了,所以準備通過定位黃鼠狼,找到自己的隊友們。”
很快,掌心裡的枯骨滴溜溜地停止了旋轉,然後直直地向着頭頂指去。
溫簡言擡起頭,向着天花板的方向看去,微微愣了一下。
等一下,所以他們其實就在這層樓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