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食肉(四)入宅
老女人自稱叫“蘇婆”,是蘇氏村年紀最大的老人,算得上德高望重。
領着玩家進院子的當口,她大致說了下村裡的概況。
蘇氏村沒有村長,也沒有其他村官,所有事務都由蘇婆和她孫子阿喜操持,所有旅客也都由他們一家接洽。這個看上去隨時會散架的老婆子,儼然是一村之主。
楊運東聽了蘇婆的介紹,擰着眉問出了先前齊斯問過一遍的問題:“你們村其他人呢?”
蘇婆笑着答:“大白天的,他們都歇着呢,等太陽下山了,他們就爬出來幹活啦。”
這話的表述怎麼聽怎麼奇怪,但沒人打算在這上面糾結。
朱玲看着和活人無異的蘇婆,似是生出了什麼想法,嘴角忽地漾開盈盈的笑意:“蘇婆,您孫子真可愛,就是有些太瘦了,男孩子要多吃點肉纔好。”
她有意無意地將話題引到了“肉”上,也就是玩家們最在意的地方。
蘇婆的臉色毫無預兆地垮了下來,語氣不善:“肉不能多吃,吃多了要出事情。”
這話直指副本的關鍵,有幾個玩家忍不住越過朱玲追問:“肉吃多了會出什麼事?爲什麼會出事?”
蘇婆冷冷道:“這是我們村子裡的事,和你們這些外人無關,你們只管在這兒住五天走掉就好。”
朱玲連忙賠着笑打圓場:“是我們唐突了,還請您不要介意。”
就這麼囫圇地把事情掖過去了。
蘇婆的臉上又掛起了笑,她略有些遲鈍地轉過身,在前頭一搖一擺地走着。
十一個玩家無比自覺地跟着她,盡數站到庭院中。
蘇婆家的宅院沒有多少陳設,院角的一口井不知爲何被封上了,邊緣殘破、廢弛已久。
庭院正中擺了一張巨大的圓桌,雖還未上菜,卻平白給這座寂寥的宅院添了幾分人味。
西邊的柴房堆着歪七扭八的薪柴,旁邊斜擱着柴刀、鋤頭之類的用具。
北邊則是主屋,門上貼了鮮豔的倒立福字,但由於灰撲撲的底色太沉重,這抹鮮紅並未增加多少喜慶的感覺,反而顯得違和。
東邊是一排分隔成小隔間的廂房,瓦片零落,門戶緊閉,上面貼滿了破破爛爛的黃色符紙,讓人沒來由地往鬧鬼方面聯想。
朱玲壓低聲介紹道:“這些都是最平常的驅鬼求平安的符,不過已經失去作用了,應該是線索。”
周依琳抽着鼻子,小聲分析:“我猜在村民變成鬼之前,村裡就……就鬧鬼。”
楊運東不以爲然,判斷道:“估計是村民心裡有鬼。”
蘇婆對玩家們的交流恍若未聞,她指着一排廂房說:“一共六間房,每個房間最多住兩人,伱們是一起來的熟人,自己商量吧。”
又是名爲分房、實則劃分利益團體的環節,不過這次的情況有所不同,十一個人,六間房,註定有一個人會落單。
獨來獨往或許可以規避同類的暗害,但也需要承擔遭遇死亡點時孤立無援的窘境。
而在副本前期,後者的風險無疑更大。
蘇婆話音剛落,一個肩膀上紋了條青龍的短髮女人就幾步走到周依琳身邊,按着她的肩膀不由分說道:“小妹妹,姐和你一個房間。”
十一人中,三女八男,按照傳統的男女有別的分法,大概率會有一個女人落單。紋身女無疑不想成爲落單的那一個,故而先下手爲強。
周依琳被嚇了一跳,正要說什麼,就聽一旁的朱玲道:“我建議一個第三次進副本的老玩家帶一個新人,這樣觸發什麼特殊情況,也好及時應對。”
紋身女不甘示弱:“通關次數多又怎麼樣?誰知道是不是抱上了大腿混過去的……”
齊斯聽着玩家們的吵吵嚷嚷,微微皺眉。
他敲了敲自己的太陽穴,讓自己收斂思緒、冷靜下來,隨後默默往邊緣靠了幾步。
暫時沒有人注意到他,他索性向站在一旁的蘇婆走去。
老得不能再老的老婆子正伸着浮腫的手指,和骨頭架子一般的阿喜玩“擡妞妞”的遊戲,見齊斯接近,她停了下來,慈祥地笑着,投以注視。
齊斯迎着她的目光,做出遲疑的樣子,斟酌着道:“蘇婆,您應該知道,我們這些遊客都是聽了‘神肉’的傳說,才從各地千里迢迢過來。”
他頓了頓,目光帶了一絲懷疑:“只是這傳說傳來傳去,越傳越亂……看您的年紀,應該是從那會兒過來的,您能給我講講這‘神肉’到底是怎麼回事嗎?”
“‘神肉’啊,當時,我們都夢到了神仙……”
蘇婆開始了講述,臉上現出回憶的神色,皺巴巴的眼皮下,混濁的眼珠緩緩轉向,好似透過齊斯的肩看到遠方,進而看到過去那段離奇曲折的歲月。
“那會兒我們餓啊,沒東西吃,餓得晚上都睡不着。但那天晚上,我們都睡着了,都做了同一個夢。我們夢到了一個看不清臉的神仙,和我們說祂的身體就落在我們村子裡,只要我們答應供奉祂,就可以吃祂的肉。”
“第二天早上我們同一時間醒來,一起去神仙告訴我們的地方看,果然看到一具男人的身體,長得是真漂亮,沒有呼吸,也不動,就像是睡着了一樣。我們知道那是神仙的身體,可哪怕神仙可憐我們,允許我們吃祂的肉,我們也不敢啊……”
“我們就把他放在那兒,可那身體開始散發肉香,我們這輩子哪聞過那麼好聞的味道?”
蘇婆說着,咽起了唾沫,發出黏黏搭搭的近乎於呼嚕的聲音,她舔舐着嘴脣,眼中流溢着貪婪,好像在回味當年品嚐過的珍饈。
齊斯總感覺蘇婆的目光開始有意無意地在他身上流連,傳遞着想啃一口嚐嚐味道的訊息,這種感覺讓他很不好受。
他後退一步,錯開蘇婆的視線,追問:“然後呢?”
“然後啊,然後我們老村長就帶頭去割了一塊肉,煮給我們吃。那肉是真好吃,那可是神仙肉啊……”蘇婆呵呵地笑着,“過了沒多久,我們就發現,神仙身上被割下肉的地方又長好了,一點看不出來割過。難怪神仙願意給我們吃祂的肉,我們怎麼吃,祂都受不到一點傷害的。”
“我們所有人都活了下來,後來有收成了,我們就不吃神仙的肉了。我們建了座祠堂,把祂供在裡面。但我們窮啊,神仙就又託夢告訴我們,說可以讓外人也來我們村,吃祂的肉,交錢給我們……”
齊斯聽着蘇婆的講述,總覺得有些不快,卻又不知緣由。沒有相關線索,他不打算預設答案提出質疑。
他掀起眼皮盯着蘇婆的眼睛,冷不丁地問:“你們老村長呢?”
他記得,蘇婆先前說過,蘇氏村是沒有村長的。講述中卻出現了“老村長”這個角色,明顯有問題。
蘇婆說:“村長他啊,他跟神仙走了,也去當神仙去了。”
齊斯心念一動,微微挑眉:“具體是怎麼回事,可以和我說說嗎?”
“當神仙就是當神仙啊,哪有什麼怎麼回事?”蘇婆嘀咕着,語氣帶着明顯的不耐煩。
不能再問下去了。
齊斯深知需要把握的分寸,此時笑着道了個別,退回人羣中。
這會兒,玩家們已經分配好房間了,紋身女在和朱玲的爭搶中敗下陣來,只得嚷嚷着“詭異遊戲裡哪有那麼多講究”,硬拉了一個瘦麻桿似的男人組隊。
短暫缺席的齊斯自然成了落單的那個,被分到了最靠近主屋的房間。
他並不在意這些,或者說進副本以後,他有意邊緣化自己,便是期待這麼個結果。
其他人沒什麼表示,倒是朱玲走過來,面露擔憂:“常胥,你要是遇到什麼危險,就大聲喊出來。我住在你隔壁,聽到了肯定能及時趕到。”
她表現得憂心忡忡,好像真爲萍水相逢的同伴着想似的。
齊斯懶得分辨她是真心還是假意,只禮貌地笑了笑,道了聲謝,聲音並不熱切,傳遞淡淡的疏離。
朱玲意識到他自我孤立的態度,有些遺憾地挑了挑眉,不過並沒有太在意。
她又轉身回到周依琳旁邊,細心地叮囑起來。
蘇婆沒有分發鑰匙,廂房的門自然也都沒鎖,只是虛掩着。
齊斯拉開門,入目是一張大概一米五寬的木牀,上面鋪着格外有鄉土風情的印花被褥。
牀邊是一張長方形木桌,桌上放着一本製作粗糙的旅遊手冊,分明是一張卡紙對摺後,隨便寫了幾行字。
桌上塵灰太厚,齊斯並不想直接上手。
他走過去,垂眼掃視攤開的旅遊手冊,扉頁赫然是一首語焉不詳的詩。
【倉廩盡無糧,何以慰飢腸?】
【百里皆食土,木石穿腹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