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食肉(十二)日光

第40章 食肉(十二)日光

眼前的景象蒙上一層淡淡的薄紅,色彩被打翻成骯髒的團塊,在晦暗的底色上流溢。

齊斯感覺自己被劈成了兩半,半個他在瘋狂叫囂着,放棄抵抗,就此沉淪,聽從本能;

還有半個他如同靈魂出竅般升至頭頂,在高天之上定格,居高臨下地俯瞰他的肉身,冷峻而戲謔地向他描述客觀場景。

‘此刻你身處夢魘幻象之中,你所聞到的肉香是腐臭所化,你所癡迷的羹餚是屍體流膿。’

那個高高在上的他如是對他說,語調故弄玄虛,如同神明降諭。

剎那間,他隔着重重魑魅魍魎與一雙猩紅的眼眸對視,意識海洋深處混沌的黑暗好像被一道金光劈開,理性再度佔據主導地位。

齊斯弓着腰,低低地笑出了聲:“如果我真把那玩意兒吃進嘴裡,我怕是會噁心得就地自盡……相比之下,我還是覺得活着比較好。”

刺鼻的腥臭味撲面而來,這纔是滿地黏液本來的味道。齊斯慶幸自己清醒得及時,沒有真在村長化作的肉瘤上咬一口。

肉香早已消散,只剩下膿液的腥氣,令人噁心欲嘔,意識在多重刺激下逐漸清醒,紛雜的畫面緩慢沉澱。

齊斯倚在門框上,短暫的脫力使他難以站直,只能藉由木質結構支撐身體。

其他玩家的狀況更爲糟糕,楊運東、趙峰和朱玲東倒西歪地癱軟着,好在意識尚還能維持清醒,雖然嘴角掛着食慾帶來的涎水,卻到底沒有真將黏液吃進口中。

紋身女和張立財則忍不住伸手去抓地上的黏液,就要往嘴裡送去,手一推一拉無比焦灼,看上去正在和意志力做鬥爭。

艾倫已經完全趴在了地上,貪婪地伸出舌頭舔舐地表流淌的黏液。他大口地將黏液吞進口中,喉頭滾動着囫圇下嚥。

齊斯看到,他的體表開始滲出肉色的膿液,和主屋內的肉瘤表面別無二致。他的四肢像融化一樣癟了下去,逐漸看不出原本的形狀,而和地面上的黏液融爲一體。

很快,他只剩下上半身和一個頭顱伏在地上,嘴巴還在忘我地大口吞嚥。

察覺到齊斯在看他,他仰起頭,目光透着滿滿的困惑:“伱怎麼不吃啊?你不餓嗎?”

他說着,向齊斯的方向緩慢地流淌過來。

“我不餓,你也別吃了。”齊斯後退一步,目光搜索四處,尋找離開的路徑,“你難道就沒察覺到什麼不對嗎?”

艾倫的頭顱吃吃地笑了起來:“哪有什麼不對啊?明明很好吃啊……”

他再度埋頭啃食起了地上的黏液。

與此同時,似乎意識到了齊斯未受影響,肉色的黏液一簇簇地團聚着向主屋的方向涌去,順着齊斯的腳跟攀援向上。

遠處的宅院大門不知何時關上了,門縫亦被半固體狀的黏液堵塞。目之所及的地面皆鋪了一層肉色的薄膜,靈活地涌動着,阻撓所有可以想到的退路。

齊斯忽然想到,如果他們這七人都交代在村長家的話,不敢出門的周依琳無疑會成爲保底死亡人數機制的受益者,稀裡糊塗地通關。

他出於一種只有他自己能理解的幽默感,略感好笑地想:周依琳運氣真好,回到現實後或許可以試着買張彩票。

當然,此時此刻齊斯並不打算躺平等死。

眼下的情形貌似是死局,卻絕非無解。論壇裡那些研究詭異遊戲的理論派得出過結論,新手池副本中的一切危機皆有解法,無非難易程度有別罷了。

當前困局的癥結在於村長,只需要想辦法解決掉村長,局面可破。

齊斯維持着近乎於冷漠的冷靜,無聲地環顧四周,碎片化的畫面和場景在眼前閃回,如同照片剪影。

遮蔽陽光的頂棚,糊上窗戶的主屋,蜷縮在牀上的肉瘤……

村民們只在晚上出沒……

一條條線索有序排列,提示已經很明確了。

齊斯注意到,主屋朝南的方向有一扇巨大的窗戶,被紙糊得密不透風,但只要從中間用力,便可以很輕易地破開。

而南面,是朝陽的。

在思維完成推演的剎那,行動迅速做出反應,齊斯反手奪過癱倒在一旁的楊運東手中的朴刀,向肉瘤背後那扇朝南的窗戶丟去。

這一下用了十成十的力氣,朴刀化作一道灰影刺向窗櫺,伴隨着“啪”的一聲,窗戶被擊開一個洞,接着是“嘩啦啦”的玻璃碎裂聲。

蒼白的陽光從外面照射進來,雖然微弱無力,但終究意味着一線光明。

原本陰暗森冷的主屋被照亮,毫無暖意的陽光公平公正地照射到屋裡的每一處,晦暗的、光潔的、駁雜的、純淨的,盡數沐浴在軟綿綿的日光下。

一聲刺耳的尖叫高昂地響起,尾音又以人耳可感的速度快速變弱,最後化作無力的呻吟。

肉瘤狀的村長像是被抽盡了空氣的氣球般癱軟下來,肉色的體表快速變得透明。半融化的臉猙獰地扭曲出各種表情,似憤怒,似恐懼。幾乎和身體融爲一體的嘴巴一張一合,喃喃唸叨着什麼。

齊斯湊過去側耳細聽,只聽到一個短句:“神詛咒我們……”

他還要再多聽一會兒遺言,村長的肉瘤卻已經完全融化成了一灘半透明的流體,在陽光下晶瑩剔透,背光處則呈現白色凝膠的狀貌,像極了昨天晚上蘇婆端出來的那盆神肉。

齊斯像是想到了什麼新穎的笑話,脣角不可遏制地上揚。他上前一步,從朝南的窗戶上抽出卡住的朴刀,順手在村長化作的凝膠上劃了一下,不出所料從豁口處流溢出金色的液體。

至此可以確定,村長完全變成了玩家們所需要的神肉,無公害無污染可食用。

齊斯放棄壓抑自己,當場彎腰捧腹,笑出了聲。

笑了一陣,他拎着朴刀折回主屋門口,看到依舊癱軟在地的楊運東。

在陽光照進宅院的那一刻,肉瘤和黏液對思維造成的迷亂便戛然而止,玩家們的神志開始緩慢地恢復,但想完全恢復行動能力,還需要過一陣子。

偌大的宅院,能站直的只有齊斯一人。

也就是說,他現在對這些玩家生殺予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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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到這一點後,齊斯垂下眼看向右手的朴刀,左手搭在腿側,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

他煞有介事地思考起來。

只要把這些人都殺了,再回蘇婆的宅院殺了周依琳,毫無疑問能觸發保底死亡人數機制,直接通關。

但這相當於放棄了破解世界觀,畢竟成爲唯一的倖存者後,很多蘊含線索的死亡點都不會觸發了。

副本還有四天才結束,有不少機制需要拿人命去驗證,全殺死在這裡,未免太浪費了。

更何況,第三次進副本的老玩家,不知是否會有後手,萬一逼得他們拼死一搏,得不償失。

思考好所有細節只花了一秒,齊斯彎起嘴角露出一個溫和無害的笑。

他半闔着眼,遮住眼底滿溢而出的惡意,將手中的朴刀扔回楊運東身邊。

“多謝楊哥借刀,刀很好用。”陽光下,青年笑容明朗,酒窩淺淺,一掃先前的陰鬱,看上去分外陽光。

楊運東接住朴刀,沉沉吐了一口氣。

他擡眼看着齊斯的眼睛,低聲道了句:“謝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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