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無望海（十二）Lost-迷失
文字連亙成信息紮根進意識，身遭的光明一寸寸黯淡，幾秒後便只剩下濃郁的黑暗。
記憶被翻譯成畫面在眼前呈現，視角時而抽離時而代入，陌生的認知如爐火邊的故事般娓娓道來……
眼前是一片大海，時間正是夜晚。
天空中只剩下星星和月亮在亮，海浪拍打着船身發出“嘩嘩”的輕響。
陰暗發黴的船艙中，少年蜷縮在角落，身邊擠擠挨挨的都是他的族人。
人與人像貨物一樣交疊着堆放在一起，汗液和腐屍混合發酵成難聞的臭味，大片的癬在身上爬滿。每天都有人死去，誰也不知道身邊的同伴是否已成屍體，最早死的幾人被丟下海去了，但依舊有未被清理的死者在艙底腐爛。
死亡、病痛、溽熱、恐懼，這是少年對於這段航行的全部記憶。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遭這些罪，只聽有幾個懂得多的族人說，他們是被抓去給人當奴隸的，只要上了岸，就再也回不了家了。
起初他們也唱歌打消恐懼，也徒勞地向神明祈禱，但現在，沒有人再有發聲的力氣了。少年無聲地想，如果真有神明的話，就讓風浪更大些吧，讓所有船都無法到達那片陸地，迷失在這片海域。
不知是不是神明聽到了他的祈禱，寂靜中響起了開鎖的聲音，星光從艙門的縫隙間投入，照亮一小簇朦朧的畫面。
打開艙門的不是神明，是一個穿着藍色長裙的美麗女人。那個女人面帶微笑，不言不語，只用手比劃着讓他們儘快出去。
少年看着族人們爭先恐後地爬上甲板，聽從女人的指揮衝進各個房間，將裡面不省人事的男人們拖出來，扔到海里。
少年直覺有什麼不對，像是受了神明的指引一樣，他小心地躲在陰影處，別開視線，不去看女人的眼睛。
他看到族人們的臉上掛起詭異的笑容，一個接一個地跳下了海，就好像那樣便可以回到家鄉。
他想要叫喊，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他的意識逐漸模糊，再睜開眼時，船已經在一座小島的岸邊停靠。
天空呈現怪異的橙黃色，小島也出奇地寂靜。分明有新建不久的建築，沙灘上卻沒有人煙。海里也沒有魚類，什麼都沒有。
少年不得不往林深處探索。在一座木樓前，他又看到了那個古怪的美麗女人。
女人看着他笑，雙手比劃着什麼。上百個身上長滿魚鱗的怪物從椰林中走出，其中有好幾個熟面孔，竟然是他的族人！
……
畫面戛然而止，還頗爲惡意地給了魚頭人身的怪物一個特寫，齊斯差點沒吐出來。
唯一值得高興的是，剛纔觸發的畫面是破解部分世界觀的徵兆，可以提高副本完成度，算是打了個巴掌給了塊糖。
常胥顯然也看到了同樣的畫面，他用冷得掉碴的聲音分析道：“尤娜可以控制人的心神，不能直視她的眼睛。島上存在的怪物應該是人變的，具體方式可能是跳進海里。”
不過是些誰都能看出來的信息，齊斯“嗯”了一聲表示贊同，接着道：“畫面裡那個倒黴鬼似乎有辦法逼退怪物，不然也無法從旅館一路跑到鐘樓頂上，安安穩穩死去，就是不知道那個方法是什麼……”
他說着，走到扶手邊向下俯瞰整座島嶼，默默記憶地形和地標。
島嶼中央，蓊鬱的椰林不知爲何空缺了一塊，構成一個邊緣光滑的圓。隱隱能望見一些潔白的大理石建築，不規則地在林葉後陳列。
齊斯眼睛一亮，指着那處笑道：“常哥，不出意料的話，那邊就是海神的祭壇了。我猜祭品可能是人命，你覺得呢？”
這是顯而易見的結論，不然尤娜也沒必要讓那些和她完全沒有交集的奴隸跳海。
見常胥不語，齊斯用開玩笑的語氣道：“海里沒有魚類，常哥你好不好奇尤娜給我們吃的是什麼？”
常胥：……一點兒也不好奇，謝謝。
他沒有順着齊斯的話說下去，而是自顧自道：“尤娜很有可能在無望海形成之前，就和海神達成過某個交易，那個交易一直持續到現在。交易的內容應該不僅僅是殺死玩家，不然她完全可以不給我們安神湯劑。”
“我也是這麼認爲的。”齊斯說話間，已經退到了樓梯口，拾階而下，“爲了高效率利用我們這些玩家資源，她大概率希望我們先產生足夠的罪惡，再去死。”
常胥緊跟着殿後，在聽到“罪惡”一詞時，他的目光冷了下來：“看來你知道得不少。遊戲論壇裡可沒有這部分內容。”
齊斯頭也不回，笑着反問：“聽起來伱也知道這樁事，不是麼？要不我們都說出自己知道的信息對一對，看誰知道得比較多？” “你是怎麼知道的？”常胥追問，是審問的語氣。
齊斯不由皺眉，面上卻依舊笑着：“你猜。”
氣氛凝滯了半分鐘，兩人卻也深知在副本里糾結這些問題並不明智。
沉默中，齊斯已經行至鐘樓底部，推門而出。
常胥不聲不響地自動跟隨，又做起了背後靈。
在兩人都站在橙黃天空之下時，身後突然響起了用古怪語言唱出的歌聲，就像是高聳的鐘樓在放聲高歌。
“恐懼着、祈求着，我只看到大海和落水的亡魂……”
“他們說，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家鄉已經望不見了……”
“神明啊，救救我吧，船艙擁擠，屍體和貨物堆積……”
“他們說，死心吧，死心吧，沒有回家的希望了……”
常胥聽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餘光瞥見身邊的青年不知從哪裡拿出個錄音機，正認真地擺弄着。
“你幹什麼？”常胥不懂就問。
齊斯笑容真摯：“這歌挺好聽的，我錄下來回去放。”
常胥：……
……
椰林間，劉雨涵和章宏峰看着地上滾動的人頭，都慌了神，腳定在原地，半晌都無法挪動。
好在那個人頭很快就不再發聲，就像真的死了一樣，閉上了眼。
但兩人到底是正常人，面對此情此景，依舊感到恐懼和不適。
劉雨涵最先冷靜下來，對身邊滿嘴鮮血、六神無主的男人說：“我們先回旅館，清理一下血污。”
章宏峰堪堪回神，盯着地上的人頭，訥訥問道：“這個頭怎麼辦？要不要帶回去給陸小哥看看？”
他說的不無道理，人頭恐怖歸恐怖，但既然能說出那麼一番話，大概率是重要線索。
“別碰它了。”劉雨涵搖頭道，“第一，說不定會有危險；第二，被尤娜看到，容易引起她的懷疑。”
章宏峰呆呆地點了點頭。他依舊沉浸在生啖人血的恐懼中，卻也不由得想，這些會動腦子的年輕人就是厲害，他這個大老粗完全比不了。
要是他女兒還活着，大概也會是個這麼聰明的小姑娘吧……
劉雨涵不知道自己的隊友在想什麼，她其實也慌了神，到現在都無法進行冷靜的思考。但她下意識就覺得，不能讓章宏峰再涉險碰那個人頭，大腦便自動生成了一系列邏輯嚴密的理由。
兩人快步往旅館的方向趕，在鐘聲敲響第七下時到達。
其他玩家還沒有影子，大抵都在島上探索。一樓的大廳裡空無一人，櫃檯後更是沒有尤娜的身形。
章宏峰環顧四周，遲疑地問：“俺們去哪裡找水，洗洗身上這些血哇？”
“廚房。”靈感乍現，劉雨涵幽幽凝視着櫃檯的方向，“廚房裡一定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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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