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無望海(十九)Sacrifice-犧牲
危機層出不窮,規則充斥陷阱,經驗並不一定能完全起到作用。
在死亡面前,每個人都是平等的,無所謂新人和老人。
齊斯和陸黎的對話將暗藏的恐怖放上了明面,思維只需稍作聯想,便能想到:連那種層次的玩家都會莫名其妙死去,那麼其他人呢?
玩家們自覺地和屍體保持距離,誰也不願意被傳說中的“傀儡絲”寄生。
當一個人的經歷皆是無從考證的傳說,本身的存在無限接近於虛妄的概念時,旁人總會不自覺地將其神化,並油然而生一種敬而遠之的恐懼。
房間內因爲玩家站位分散,空曠了許多,不再顯得擁擠。
齊斯自顧自走到牀頭櫃邊的矮桌旁,拉開抽屜。
和預料中的一樣,棕黑的木格里靜靜躺着幾張泛黃的復古稿紙,就差把“線索”兩字拍玩家臉上了。
漢斯殺死靠近祭壇的玩家,是因爲他知道更多線索;而現在他死了,那份線索正好在他房間的抽屜裡……
一切都顯得那樣順理成章,合情合理。
齊斯垂下眼簾壓住眼底的陰霾,信手抽出稿紙,將上面的內容唸了出來:
【克勞奇竟然想要留在島上生活,他是被尤娜啃掉腦子了嗎?】
【那個女人總讓我想到水手傳言中的海妖,她太可怕了,那是一種無法具體描述的感覺,她絕對不是活人……】
【不,克勞奇也變得可怕起來了,他變得陌生,他開始適應這座島了……習慣,真是個可怕的詞語!】
……
【我又做那個夢了,海神的眼睛注視着我,我一步步走到祭壇中央,被賜予所謂的神聖之物。】
【祂在誘惑我,我不能過去,哪怕我所追求的終極答案很可能就在那裡……已經死了很多人了,大家都死了,都死在祭壇中,死在海神的誘惑下……】
【爲什麼會有人相信,沒有夜晚的島嶼是探險家的奇遇?爲什麼會有人認爲,孤島的中央藏着傳說中的寶藏?】
……
【克勞奇在看我,我聽到了他吞嚥唾沫的聲音,他想吃了我,就像前幾天他大口咀嚼那些魚肉一樣!】
【但他在剋制自己,沒有直接對我採取武力……絕對不是出於道德,他似乎被什麼東西限制着,是上島時看到的那塊石碑上的文字嗎?】
【今天,他又一次建議我到海邊去,甚至還用一種嚮往和懷念的語氣說,那時候我們在海水中游泳的日子多麼快樂……我有一種強烈的感覺,他已經不再是他了,而變成了不知道什麼東西!】
……
【我聽到了海神的呼喚,知識、神秘學、儀式……我一瞬間獲知了很多我之前無法知曉的事物,那是一種可怕的感覺,可又很美妙,我無法具體描述。】
【我的記憶前所未有地清晰,童年時候的情景一一在我眼前具現,我甚至記起了出海前老水手給我的忠告。】
【對,我想起來了,有人穿越過這片詭異的海域,他在航海日誌中寫道:從上島開始記錄時間,每三天都有一次離島的機會,屆時風平浪靜,哪怕是一葉小木舟也能遠渡重洋……】
【那太荒謬了,我爲什麼會恰好看到這段記述,並在此刻想起?我的記憶是真實的嗎?我的思想還是我自己的嗎?】
【不,我沒有別的辦法了,我必須離開……必須……】
……
和之前的那份線索一樣,也是日記,不過屬於另一個人,一個沒有名字的人。
初步判斷,日記的主人是個和克勞奇熟識的水手,地位應該不低。
稿紙後面的字跡越來越凌亂,甚至於只剩下一些難以辨認的刻畫符號。
沒了詭異遊戲提供的翻譯,齊斯自認爲看不出更多的東西了,索性將稿紙傳給身邊的常胥。
常胥從頭到尾掃視了一遍,又傳給陸黎。
很快,稿紙在玩家間傳了一圈。
上面的文字記錄了寫作者困居島上的經歷,玩家們遭遇過的、沒遭遇過的恐怖情形躍然紙上,帶來糟糕的預警,也昭示潛藏的危機。
陸黎沉吟片刻,道:“明天就是第三天了。”
日記中明明白白地寫着,【從上島開始記錄時間,每三天都有一次離島的機會】。
但誰知道這條信息是真是假?這個副本,可沒有“NPC不會騙人”的前置條件。
齊斯斟酌着說:“如果錯過了明天,就需要再等三天,拖的時間越久越危險。而且,很多人身上的錢恐怕撐不過那麼久。”
他點到爲止,章宏峰馬上接道:“今天俺就能把那艘船修好了,明兒出發不成問題。”
這次,沒有人再對乘船離開的方案提出異議;時間緊迫,除此之外再沒有更好的選擇。
齊斯和常胥混雜在人羣中下了樓,甫到大廳,便有一股刺鼻的魚腥味撲面而來——飯菜已經準備好了。
這會兒誰也不客氣了,皆抄起筷子去搶桌子中央的一小碟海草,各憑本事將唯一的素菜瓜分完畢。
齊斯擱下筷子,下了桌。他對食物的需求量一向不大,一兩天不吃也頂多頭暈一些。
其他玩家倒是在糾結過後,不情不願地去吃剩下幾盤魚肉。可能是因爲前幾頓沒好好吃餓着了,有幾人在夾了幾筷子魚肉後,不知不覺地又吃了不少下去,比起先前的食量格外多些。 魚腥氣依舊刺鼻,這種味道無論將鼻腔浸漬多久,也無法強迫人類適應。
齊斯徑自走出旅館,大口吸氣。
身後,常胥跟了出來,問:“你之前和我說的,‘每天就睡這麼點時間’,是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齊斯側身看他,目光真摯,“我是自由職業者,每天習慣睡到自然醒,不像你作息規律。”
常胥直覺齊斯有什麼關鍵信息瞞了他,腦海中閃過幾個場景片段,他眉毛微挑:“時間有問題,是嗎?”
“你猜。”齊斯眯起眼笑,目光越過他的肩膀,看向他背後某一處。
常胥若有所覺,立刻回頭,就見一頭綠髮的安吉拉大喇喇地走過來。
這姑娘自來熟地笑道:“兩位帥哥,有興趣和我一起去祭壇看看嗎?”
“昔拉的人才死了一個,還剩兩個呢,伱就不怕和陸黎一樣被敲悶棍?”齊斯語氣輕鬆,“還是說,你也有保命道具,不怕死?”
“他們不會敢在這時候下手的,因爲無法確定我們是否是誘餌。”安吉拉眯起了眼,神情毫無破綻,“更何況,今天不去,就沒有機會了,不是麼?你應該也不捨得放棄近在咫尺的世界觀吧?”
“爲什麼找我們合作?”齊斯沒有直接回答,而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已知玩家中還有兩個‘傀儡’,我們兩個都不是‘傀儡’的概率只有十二分之五,連一半都不到,你敢賭嗎?”
安吉拉促狹一笑:“我可以確定你們不是。我看過常胥的直播,昔拉的人一般不開直播的。”
那個像耍猴似的直播?齊斯瞥了身邊的常胥一眼,晦暗浸染眼底,面上卻笑着揶揄:“常哥,你的粉絲。”
他已經開始後悔,自己在《玫瑰莊園》沒有多走幾步,衝進房間給常胥補一刀。
這人活着簡直是最大的敗筆,一切麻煩的根源,不可容忍的決策失誤……一定得想辦法亡羊補牢,將這個錯誤終結掉。
常胥並不知道自己已經被齊斯劃入了“必須弄死的人”的行列,他打量安吉拉兩秒,隨後向齊斯投以徵詢的目光。
他向來不會拒絕其他玩家的求助與合作請求,但眼下的情況與之前不同。
他不太懂人際交往,卻也知道,在有隊友的情況下,不打商量就做出決定是不禮貌的行爲。
齊斯收斂思緒,再看向安吉拉時,目光中已是一片清澈明朗:“傀儡師的存在、日記提到的危險、時間和金錢的流失……危機因素越來越多,死亡的概率已經遠大於破解世界觀、走正常路徑通關的概率。”
“你擔心會有玩家情急之下害人,爲了觸發保底死亡人數機制,殺害其他玩家。所以,你想先一步聚集較大的同盟團體,破解世界觀,是麼?”
安吉拉神色複雜地點了點頭。
齊斯反問:“那你有沒有想過,率先達成同盟會成爲衆矢之的?”
見身邊兩人目露思索之色,他繼續講了下去:“玩家一共有十人,不是五人或者六人;而且這十人中還有兩個昔拉的人,一定會秉持零和思維率先排除最強者。三人同盟一旦達成,結局大概率是我們三個一起死。”
“畢竟,我們和陸黎他們不一樣。在外人眼中,我們是提前熟識的,甚至很有可能是通過某些道具,特意卡進同一個副本,不知道在盤算些什麼的。”
他停頓片刻,嘆了口氣:“而且,我也不認爲去祭壇探索是明智的選擇。日記裡已經說得很明白了,靠近祭壇是真的會死。”
安吉拉遺憾地笑笑,又寒暄了幾句廢話,便不再搭理齊斯,轉身折回旅館。
常胥一直保持沉默,卻是聽明白了齊斯的意思,當下問道:“爲什麼達成兩人同盟不會被針對?按照槍手博弈理論,任何一個率先達成的同盟都可能被其他人羣起而攻之。”
“誰說兩人同盟不會被針對了?”齊斯嗤笑一聲,自嘲道,“據我所知,我已經被盯上了,能不能活過這個副本都是兩說。”
常胥聽出了言語中的慘然,神情一凜:“那你爲什麼還要找我合住?”
“呵,呵呵。”齊斯冷笑了標準的三聲,像是被氣到了,語氣急促了幾分,“我有別的選擇嗎?一進副本,你就爲了那點破事跟在我身後,是個人只要不傻都知道我們認識。我們再不一起走,不是欲蓋彌彰是什麼?”
常胥沉默了,他仔細回想,找不到反駁的理由,因爲齊斯說的偏偏是事實。
他光顧求索真相,並且懷着監視和拉攏的心思,緊緊跟着齊斯,卻忽略了事件背後蘊藏的危險。
此刻,齊斯的態度讓他沒來由地心慌。
在他的記憶中,這個青年從來都是從容不迫、笑臉相迎的,這次如此失態,只可能是事態超出了掌控,甚至到了致命的程度……
在常胥開口之前,齊斯深吸一口氣又吐出,疲憊地後退一步,道:“和你說這些已經沒用了,事情還沒到無法解決的地步。我們從現在開始分開,你再去鐘樓一趟,不管用什麼方法,把頂樓那具骷髏帶下來,放到旅館、鐘樓和祭壇三點的中央。”
“接下來你可能會遇到很多無法理解的事,我也不奢求你能毫無保留地信任我。如果我真死在這兒,就算我識人不清,自認倒黴吧。”
他笑了笑,蒼白的臉色看上去荏弱無力,帶着明顯的強裝出來的鎮定:“言盡於此,常哥,就此別過。”
常胥有些遲疑,但在看到青年催促的眼神後,他直覺對方交給自己的任務極其重要,可能是最後的破局方法,不容有失。
已經把事情搞得一團糟了,能做的只有盡力彌補。他苦澀地想着,快步向鐘樓的方向走去。
在常胥的身影隱沒在椰林間後,齊斯擡手摸了摸麪皮,收了臉上的惶然和無助。
他折回旅館,走到正要出門的安吉拉身邊,微笑着問:“一起去祭壇看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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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