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第104章 雙喜鎮(五)夜巡遊

遊戲裡的鬼怪是無法知道詭異遊戲的存在的,能面色坦然地報出這個短語足以充當身份的證明。

尚清北鬆了口氣,忽然想到了什麼,又是一哆嗦。

他小心翼翼地扭過頭,看向身邊躺着的喜兒。

先前爲了躲避明顯看上去更危險的齊斯,他又退回了牀上,這會兒和喜兒化作的鬼怪只有半米之遙,鼻尖甚至能隱隱嗅到潮溼的臭味,像是發黴了的木頭散發的腐朽氣息。

穿着紅嫁衣的鬼怪安安靜靜地趴伏在狹窄的木牀上,對近在咫尺的少年的警惕若無所覺,只傻乎乎地盯着牀單上的花紋看,似乎沒有多少殘害玩家的興致。

“這是……怎麼回事?”尚清北有些疑惑地伸出手,在喜兒的眼前晃了晃。

他雖然謹小慎微,但也沒到畏首畏尾的地步,不然也無法通過新手池的考驗,成爲正式玩家。

在發現喜兒一動不動、沒有反應後,他又從英語詞典裡抽出一支圓珠筆,試探着伸過去戳了戳女鬼的臉。

此舉像是觸動了某個開關,喜兒瑟縮了一下,嘴裡又唸叨起新的臺詞:“好痛,喜兒好痛……”

尚清北的肩膀明顯地一哆嗦。他抽回了手,維持着強裝出來的冷靜,壓低聲道:“我剛纔沒有用力,不至於弄痛她吧?……看觸感,她有實體,應該是殭屍之類的東西。”

他說話間,已經將圓珠筆塞回詞典中,同時翻身下牀,幾步退到門邊。

喜兒到底是鬼怪,雖說尚未有攻擊行爲,但看着就讓人心裡膈應,還是離遠點比較妥當。

“你應該是觸發新的線索了。”齊斯繞過尚清北,湊上前去,站到牀與牀的間隔之間。

“我之前不是和你們說過嗎?副本第一天死亡點較少,所見所聞大多是和世界觀相關的線索。”

他面不改色地將瞎扯過的話又說了一遍,以加深對方的印象;謊言重複一百遍,總有傻子會當真的。

尚清北受教地點點頭,依舊杵在門邊,不肯上前半步。

之前用圓珠筆戳那兩下已經仁至義盡了,短期內誰愛作死誰去,反正他是不打算再出力了。

“喜兒,你認識我們嗎?”齊斯垂眼盯着牀上喜兒的屍體看了一會兒,忽然俯下身輕聲問道。

屍體不知聽明白了沒有,只一言不發地仰起臉。

被厚厚的粉塗抹得白得驚人的臉,塗成血一樣的紅色的嘴脣,完全看不出屬於“喜兒”這一存在的任何特點,像扎出來的紙人似的千篇一律。

此刻,她顫抖着嘴脣,吐出含糊不清的話語:“救救我……救救我……”

又是求救麼?和徐雯如出一轍的求救?

齊斯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微微挑眉。

有求於人,被主動招惹後也不會攻擊玩家的鬼怪,總感覺不試着去做點更過分的事,有點對不起自己啊。

他這麼想着,左手撫上右手的銀質手環,指尖一捻,將鐵絲抽出一截。

似乎是意識到了接下來將要遭遇什麼,趴伏在牀上的紅影撲閃起來,像被風吹動的燭焰似的飄搖明滅,不過兩個呼吸的時間,便散落成一團血色的霧氣,滲入地板間消失不見。

真好,剛送到眼前的線索,啪,沒了。

“活着的時候不聰明,死了也不見得能靈光多少。”齊斯煞有介事地感嘆一句,回頭看向正藉着月光翻詞典的尚清北,尾音上揚,“小清啊,伱剛剛說她有實體?”

這是什麼鬼稱呼?聽起來怎麼這麼像蛇精?尚清北抽搐着嘴角,回道:“剛纔還有的,現在突然就沒了,是不是因爲你問的那句話有問題?”

“該告訴我們的都告訴了,自然該走了。”齊斯笑了笑,對少年的擡槓不置可否。

他轉身走到尚清北旁邊,拍了拍這個高中生的肩膀,關切地問:“很擔心高考?”

被問到心坎上,尚清北摸了摸手中詞典的封皮,打開了話匣子:“沒人會不擔心吧,畢竟是一場可以改變命運的重要考試。我又不是那種考不考沒什麼區別的差生,要是我的英語能提到平均分以上,聯邦Top.100的大學我輕輕鬆鬆可以進……”

“看得出來你的英語真的很差。”齊斯已經推開門走到了院落中,被夜晚的寒氣激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停住腳步,回過頭,用長輩看孩子的目光和藹無比地注視着尚清北:“背了這麼久,還停留在第一頁。”

“我那是在複習……”尚清北臉頰一燙,不自覺地追上齊斯,解釋道,“我本來計劃用高三這一年惡補英語的,補習班都報好了,誰知道突然把我拉進遊戲了……”

兩人已經走到了庭院中央。

白茫茫的水霧在空中嫋嫋氤氳開來,模糊了白牆黑瓦的屋宇的輪廓,鋪展開水墨般朦朧的畫卷。

西側半邊的地面鋪滿破破爛爛的紅色碎屑,褪色的“囍”字和紅色綢帶歪七扭八地垂落,東邊則要乾淨許多,只零星散落着幾枚白色的紙錢。

齊斯揀乾淨的地方走,頭也不回道:“小清,其實我覺得,以你現在的情況,完全沒必要擔心高考……”

尚清北跟在後頭,豎起耳朵。

就在他以爲要聽到“你成績已經很不錯了”“不用對自己要求太高”之類的鼓勵和安慰時,走在前面的青年悲天憫人地嘆了口氣,語氣真摯而誠懇地說道:“離高考還有三個月,我覺得你很大概率活不到那時候。與其低效率地在副本里假裝努力,不如好好想想怎麼活下去。”

“……”你聽聽這是什麼話?

尚清北眼角一抽,想要反駁幾句,卻又自覺理虧。看齊斯的態度,好像真在爲他着想,不過是忠言逆耳……

可還是好氣哦!

欺負完未成年,齊斯心情不錯,連帶着去推院門的動作也輕柔了許多。

“吱呀”一聲輕響,木門被推開,門外的寒風如有實體般撲面而來,吹得正對着門縫的尚清北向後小退了半步。

意識到自己不知不覺間走出了這麼遠,尚清北眼皮一跳,下意識就要轉身回房。

然後就聽齊斯用說教的語氣道:“你看,在一個隨時會死的遊戲裡,還沒事想些有的沒的,注意力不集中,連什麼時候被帶出了庭院都不知道。你這個樣子,真的活得到六月份嗎?”

話音不算嚴厲,卻一字一句都踩在尚清北的軟肋上,怎麼聽怎麼刺耳。

尚清北一梗脖子,底氣不是很足地反駁:“我本來就是要出去探查的,好看看能不能找到些線索。你不是也說第一天最安全嗎?”

“這樣啊,那是我錯怪你了。”齊斯抱歉地笑笑,不由分說地抓起尚清北的手腕,提議道,“一起走吧,兩個人也好有個照應。”

尚清北有苦說不出,只能任由齊斯將他拖出宅院。

在跨過門檻的剎那,氣溫好似一瞬間低了好幾個度,整個人像被按進冰水裡,身體從內到外的溫度都彌散在四周的空氣中,了無蹤跡。

怎麼會這麼冷?就像是……冬天一樣。

尚清北立在寒風中,鵪鶉般地跼蹐縮縮,環抱着手臂不停摩擦裸露在外的皮膚,試圖以此產生熱量。

於事無補。

一陣狂風呼嘯着吹來,其中夾雜着點點白色,紛紛揚揚地落下。

一枚紙銅錢正落在尚清北頭頂,像是遷徙許久的鳥雀終於找到了棲息的樹枝。

打開了什麼開關似的,陣陣紙錢被風捲着飛來,簌簌地沉澱,不多時便在地上積起了一層,如雪如霜。

這幅場景太過詭異,哪怕沒有看到分毫鬼怪的影子,也令人沒來由地往恐怖的方面聯想。

尚清北躊躇着說:“我們真要在這個點出去探查嗎?白天都那麼詭異,更何況是夜間,哪怕你是第九個副本的老玩家,輕視詭異也絕對不會有好下場。”

齊斯擡手從風中抓了一把紙銅錢,看了看還算乾淨潔白,便順手揣進了衣兜裡。

聽到尚清北明顯打退堂鼓的言語,他停住腳步,側過頭微微一笑:“危險往往與機遇並存,不是麼?縮在房間裡等死可找不到什麼有用的線索。”

他停頓片刻,聲音冷了幾分:“你要總是這樣的心理,我覺得你還是早死早超生比較好,省的受太多驚嚇和折磨。”

尚清北沒有上鉤,他逐漸冷靜下來,道:“如果我們兩個出事了,他們三人要想通關,很大概率只能仰賴‘保底死亡人數’機制。我覺得我們還是把他們叫醒,一起出去探查比較好。”

齊斯嗤笑一聲,問:“你覺得剛纔在房間裡,你鬧出來的動靜還不夠大嗎?”

尚清北迴想起自己見鬼後的一系列動作。

雖說沒有叫喊出來,但到底是在房間裡竄來竄去了一番,加上地板和木牀年久失修,他絕對搞出了不小的動靜。

可除了“齊文”,竟然沒有一個人被他驚醒……

見少年目露沉思之色,齊斯接下去說道:“要麼,是他們不願意管你的死活,故意裝睡;要麼,就是這個副本的某種機制選中了你我,今晚只有我們能行動。”

“應該是第二種可能……”尚清北小聲地說出了想法,思緒駘蕩。

原來他是特殊的嗎?第一天就被副本機制選中,是不是說明他有機會接觸到某些重要支線?

他正要說什麼,就見面前原本還氣定神閒的青年收了臉上的笑容,一步步無聲地撤回屋檐下,安靜而小心地像是從樑上行過的貓。

遠方的風吹來若有若無的鈴鐺聲,尚清北直覺發生了什麼。

他沒有蠢到出聲發問,而是跟着齊斯,有樣學樣地退到門邊,緊貼在木門上。

屋檐的陰影恰好將兩人的身形完全遮住,木門深嵌入牆體裡,留出充足的空間供兩人站立,來往路過的存在倘不特意往門的方向看一眼,絕不會發現這裡藏了兩個人。

齊斯沒有骨頭似的靠着木門,眯起眼往鈴鐺聲傳來的方向看去。

厚薄不均的水霧在空中嫋嫋氤氳,扭捏彌散成沆瀣的一片。巨大的黑色影子轉過街巷,從霧中緩緩駛來,由遠及近。

齊斯看清了,那是一副通體漆黑的棺材,表面刻畫着精細繁複的花紋,比在照片裡看到的還要精美一些。看不出具體的含義,但光是整齊流暢的線條就足以讓人心曠神怡。

真漂亮。齊斯的呼吸急促起來,他忽然生出一種湊過去悄悄摸一下的衝動。

不過考慮到還在副本中,他不打算主動作死,只能在腦海中將【鎮魂棺】詞條的描述默唸一遍。

思維的槎椏適時觸碰到棺材底下滲出血水的畫面,齊斯垂下眼盯着地磚看,發現自己非但沒有感到恐懼,反而有些興奮。

好想打開棺材看看……好想研究研究那些血水的成分……

尚清北同樣注視着棺材,腦海中一片空白。

詞條中“兇屍”“怨氣”“大劫”等象徵着災厄的詞彙,徐雯在電話裡提到的“它們一個個的都出來了”,一切都傳遞着糟糕的預警,而最糟的情況似乎在此刻應驗。

照片裡的詭異會在副本中具現,而在第一晚,他們就遇上了詭異……

該死,他就不應該逞能,跟着“齊文”一起出宅院!

“齊文”是老玩家,有保命的手段,而他只有零星兩個道具;他可不相信遇到危險後,會有人好心地救一個萍水相逢的人……

棺材越來越近,近到可以看到四角的長釘上掛着的金色鈴鐺。

“叮鈴鈴”的輕盈響動夾雜着“嘀嗒”的聲響,尚清北看到,隨着棺材的行進,有暗紅色的血液淅淅瀝瀝地從邊沿滴下,在路上留下線形的行跡。

眼前的情景和照片中的異常進一步地重合,尚清北的呼吸幾乎都要停滯了。

叫喊聲卡在喉嚨裡,他差點背過氣去,只能死死地瞪着前方。

扭曲的黑影團簇着棺材,像是送葬的隊伍一樣排列成長龍。詭異的唱祝聲尖尖細細地響起:

“人行人路,鬼走鬼道,人鬼殊途,陰陽異道——”

“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休祲有數,福禍莫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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