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清明

第154章 清明

清明節那天,劉普起了個大早,開了大約一個半小時的出租車,剛跑完一趟,就被接單APP派了個長途大單子。

起始點在下城區近江小區,目的地在金城齊家村。

一看到這熟悉的地址,劉普就想起上次接單的詭異經歷,眼皮陣陣抽動。

當時好像也是在這一帶,他接了個青年送到金城去,結果一單結束後,他不僅對於期間發生的事全沒印象,在想和別人說起這樁怪事時,也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至今想來,他依舊覺得邪性。

“不會這麼巧吧?世界上八十億人,路線重合也正常;而且電話號碼都不一樣……”

劉普自我安慰着,調整方向盤,一路開向導航指向的地點。

才停了沒一會兒,就見一個白襯衫黑長褲的青年鬆鬆垮垮地從遠處走來,一張陰鬱蒼白的臉分外眼熟。

“不會吧?不會吧?應該只是路過吧?”

劉普在心裡唸叨着,卻眼睜睜地看着青年拖着行李箱,揹着一個棺材一樣的長方形盒子,越走越近。

青年拉開車門,將大包小包一股腦塞進車後座,接着整個人也坐了進來,將棺材盒子橫過來抱在懷裡。

劉普透過後視鏡觀察青年的一舉一動,視線最終落在棺材盒子上,一瞬間生出無數古怪的想法,甚至疑心裡面是否真的裝了一具屍體。

齊斯察覺到劉普審視的目光,擡眼衝他露出一個微笑:“早上好啊,我是不是見過你?”

“小……小哥早上好。”劉普連忙收回視線,“你這麼多東西,要不要放後備箱?”

“不了。”齊斯依舊在笑,“哪有把父母塞後備箱的道理。”

劉普:“……”

……

到達齊家村時已經是下午一點半了,齊斯只在早上起牀時吃了個麪包,此時卻並不感到飢餓。

他揹着大包小包下車,徑直走入滾滾的濃霧。再回頭時,已不見來時方向的人與物。

團簇的白霧將路面封鎖,化作冰冷的水珠凝結在身上,如有實質地將人包裹。

淡淡的血腥氣被流嵐攜來,順着源頭望去,可以看到不遠處的地面上橫躺着幾團黑影,大概是死在路邊的屍體。

眼前的一切和雙喜鎮中的場景別無二致,牽動隱隱的熟悉感,反而讓齊斯安下心來。他勾起脣角,輕聲問:“徐瑤,你在嗎?”

風吹來陣陣嗚咽,細聽又好像只是氣流撥動槎椏的聲,白霧散了些許,前方隱隱現出一條道路。

齊斯踏着被滌盪乾淨霧氣的路面,一步一挪地向目的地走去,耳邊驟然響起含笑的女聲:“伱走得好慢。”

“東西重。”齊斯的語氣理所當然,“不如你幫我帶去我家放好?”

徐瑤:“……”

兩秒後,兩個紅衣紙人搖搖晃晃地乘風而來,一左一右地站在齊斯身邊,托起他揹着的棺材盒子。

背上的重量輕了不少,齊斯加快腳步,很快便穿過一片歪七扭八的老房子,站到他伯父伯母死後留下的兩層小樓前。

大門無風自開,果醬般粘稠的血液越過門檻,在門口緩慢地流淌。

嗅着濃郁的血腥氣,齊斯的呼吸急促了許多,結果一打眼就看到一具死得奇醜無比的男屍。

這人死前似乎經歷了驚悚的一幕,雙眼驚恐地瞪大,好像要從眼眶裡跳出。他的手臂關節詭異地彎折,下半身幾乎粉碎,像是曾從高處摔落。

齊斯湊近過去,嗅到屬於陰溼井底的水腥氣,因此知曉,此人是落入井裡摔死的。

他跨過橫在門口的屍體,繼續往裡走,又在客廳中央看到了排列得整整齊齊的十一具屍體,最老的頭髮已經全白、皮膚皺得像紙團,最小的不過成人手臂那麼長,看上去還沒上小學。

“這是什麼意思?弄死了人還堆在一起,向我邀功麼?”齊斯看向端放在角落的喜神像,神情似笑非笑。

喜神像不言不語,恍若未聞。

齊斯嘆了口氣:“把這裡收拾乾淨吧,再堆下去,就要腐爛發臭了。”

二十幾個紙人排成兩隊,從門外魚貫而入,一部分擡手,一部分擡腳,將屍體拖了出去。

齊斯坐到沙發上,好整以暇地看着紙人們熟稔地鑽入雜物間,拿出拖把、掃帚和抹布,或站或蹲,笨拙地處理地上的血跡。

他無端地想,現在這座老宅可以稱得上是凶宅了。兩戶曾住在這兒的人家都滿門慘死,要是傳出去,百年後這裡絕對會是一個靈異愛好者的絕佳打卡地。

不過十分鐘,紙人們就清理完了地面,消散在如絲如縷的白霧中。

齊斯感到有些餓了,再度看向喜神像:“徐瑤,你的紙人會做飯嗎?”

徐瑤:“……”

半小時後,一個徐嫂模樣的身影自濃霧中出現,端着一碗加了鹹菜的白米飯放到齊斯面前。

齊斯對吃食一向不太挑剔,草草解決完中飯,便將碗還給候在旁邊的徐嫂,爬上被封鎖已久的二樓。

因爲當年他的伯父一家都死在二樓,所以佔了這棟屋子的村民只敢在一樓活動,並在二樓的樓梯口加裝了一道鐵門,自欺欺人地貼了好幾張黃符。

齊斯撕下門上的符紙,用細鐵絲撬開鐵門的鎖,甫一拉門,就被灰塵撲了滿臉。

於是他又喊:“徐瑤——”

紙人們再度出現,在一番折騰後,終於將二樓打掃乾淨。

齊斯走進自己曾經蝸居的小房間,從行李箱裡拿出被褥和牀墊,鋪在單人牀上;又去到房間隔壁,打開棺材盒子,將兩副骨架抱出來,平放在牀上。

4月2日那天,喜神像被準時郵寄到齊家村。

在感應到快遞被拆開後,齊斯當即遠程發動了效果,將整個齊家村化作一片鬼域。

4月3日一整天,村民們在村長的組織下,不信邪地四處亂跑,結果死了大半。

同伴的死亡激起物傷其類的感觸,恐懼和絕望迅速將人羣醃製入味,所有人都將會是生產罪惡的絕佳佐料,等待罪魁禍首的信手採擷。

4月4日,也就是今天,齊斯估摸着齊家村被鬼怪改造得差不多了,才慢悠悠地入住。

從今往後,這裡就是他的主場,成百上千的恐怖鬼怪在此肆虐,儼然將此處化作和現實中的雙喜鎮如出一轍的詭異之地。

區域性詭異事件的危險程度至少是B級,解決起來得不償失。雙喜鎮尚且要等到輿論發酵才能得到處理,更別提坐落在犄角旮旯的齊家村了。

哪怕真有不長眼的調查員想要過來找麻煩,也得看能不能突破鬼怪的封鎖再說。 齊斯回憶着一路走來看到的屍體,料想生產的罪惡必然不少,不免心生期待。

他躺到牀上,任由意識沉入黑暗,回到遊戲空間。

再睜開眼時,只見無數道黑色的煙氣在虛空中橫衝直撞,原先黯淡陳舊的神殿似乎是被罪惡所滋養,牆壁和天花板上的壁畫色彩亮麗,容光煥發。

齊斯興味盎然地觀賞了一會兒活潑的罪惡,才從道具欄中取出海神權杖,握在手中。

黑煙好像終於找到了歸宿,紛紛向權杖涌去,在潔白的三叉戟上銘刻出一道月牙狀的花紋,細看又像是邪神的觸鬚,扭曲而詭異。

罪惡以黑煙的狀態四散時看上去數量繁多,觸到權杖後卻只勾勒出一個筆畫,便消失殆盡。

神殿在幾息間變得乾淨空闊,齊斯的瞳孔放大又縮小,有破碎的詞句如同夢囈般映在他的眼底。

【罪惡……海神權杖吸收到了罪惡……充足的罪惡……】

不屬於詭異遊戲的提示文字,卻又有同源和相似之處,更像是曾被粉碎的廢案,在系統故障時被從冗餘信息的海洋中翻出。

無數的知識在腦海中翻涌,赫然是一張張殘缺的身份牌,【禁忌學者】【空想演說家】【瞑目獨裁者】……

所有卡面都看不清細節,只有不辨意義的名詞在眼前飛竄。

一道冷漠的聲音居高臨下地宣判:“這是不屬於你的命運。”

齊斯好像看到一隻巨大的金色眼眸的虛影,隔着黃色的雲層和鎏金的海洋平靜地向他投以注視。

紛紛雜雜的思潮不可遏止地灌入他的意識,將他的思維殿堂盡數擠滿,又從靈魂的縫隙間溢出。

千萬道不同的聲音齊聲交響,訴說同一個意義:

“規則以罪惡爲食。”

規則以罪惡爲食,神明集衆生之罪惡,於是,規則以神明爲食……

祂死去許久了,連神軀也被更高的存在吞噬。祂依舊沒有消亡,只是因久未進食而感到飢餓,意識也在無盡的等待中沉眠。

直到再度嚐到罪惡的滋味,祂終於醒轉,殘缺的意識開始叫囂永恆的貪婪,他想要更多……

海神權杖劇烈地震顫起來,齊斯感覺自己的靈魂正在撕裂又重組,一層層剝離後分散到各個角度,從四面八方、或遠或近地看着自己的身體僵硬地坐在高背椅上,被權杖中伸出的黑色觸鬚纏住手臂和脖頸。

觸鬚的虛影從他握着杖柄的手伸入血管,不受阻隔地在各個經絡腔道間爬行和蔓延,吸盤又延伸出新的觸鬚紮根入皮肉,佔領每一片新的領地。

“奪舍。”

齊斯冷不丁地想到一個詞語。

他好像天然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脫離危機的方法隨着靈魂的抽離在思維底部越來越清晰,宛如鐫刻在基因編碼中的遠古記憶。

他走過去,從另一邊握住自己肉身的手,牽引着它去觸身側垂下的金色藤蔓。

剎那間,如同落水的人有了支點,他的意識再度回到身體,作用在身上的壓力和窒息感蕩然無存,連同觸鬚和文字也幾不可見。

身體迴歸靈魂的掌控,海神的觸手被逼回權杖,齊斯急促地呼吸着,看着眼前的異樣一點點淡了下去,視線也隨着時間的推移緩慢沉澱。

神殿再度恢復風平浪靜,好像什麼都不曾發生,寂靜中甚至能聽到心臟的狂跳,一下,一下……

假扮神明帶來的利益和被海神弄死的風險兩相權衡,孰大孰小是個問題。

良久的沉默後,齊斯輕笑出聲:“契不是說,除了祂,其他存在無法擅自進入這裡麼?海神算是什麼情況?因爲我拿了祂的權杖?”

他將權杖扔回道具欄,側頭看向剛剛救了他一命的金色藤蔓。

在四枚葉片的環簇之中,一個金色的蘋果若隱若現,因爲剛長出的緣故,只有半個手掌那麼大,隨着視線的接觸害羞地搖曳,煞是可愛。

【世界之果(對應座標:齊家村)】

“是因爲我將齊家村化作了鬼域,實質上控制了這塊地界麼?”

齊斯感受到世界之果對他若有若無的牽引,順勢放鬆下來,任由自己的意識沉入進去。

重重金色的光斑在視野兩側遊動,陣陣霧氣凝聚又散開,眼前赫然是齊家村的平面圖。

齊斯獲得了一個俯瞰的視角,並能隨着意念,將畫面拉近和推遠。

路上巡邏的紙人,田埂兩旁的屍體,飛禽走獸甚至蛆蠅蟲豸,無數屬於視野範圍內的信息被他獲知。

已經不能說是“看到”了,應該是感受到,或者“理解”。

每一幀畫面都蘊含着數以萬計的元素,那些元素又由萬千細小的枝蔓槎椏構成,高精度的細節和範圍極廣的全局認知同時化作潮水在腦海中流過,隨時隨地都能取用。

齊斯意念一動,緊接着便看到了百來張或熟悉或陌生的臉。

死去了丈夫的女人坐在角落裡跼蹐縮縮,臉上還掛着淚痕,卻還是咬緊牙關,對着窗外嬉笑的紙人揮舞菜刀。

困在墳堆間的小孩被父母的屍體環護在中央,一邊緊緊抓住父母已經僵硬的手,一邊死死盯着新娘雕像,和其對峙。

上了年紀的老人關緊門窗,將家裡所有能找到的紅布都翻了出來,糊在窗戶上,並在門口撒了一把糯米,口中唸唸有詞……

齊斯好像時而是鬼域的主宰,時而是鬼域本身,能夠獲知此地每一隅每一個角落走過的人、發生的事。

包括……過去,當下,和……未來。

金色的藤蔓在臉側搖曳,將信息越過訴說的環節使他知曉。

他恍然意識到,他能對這些人做些什麼,甚至能將詭異遊戲的觸鬚伸向他們。

在鬼域裡活過兩天不死的人,進入詭異遊戲又會發生什麼有趣的事呢?

齊斯愉快地笑了。

他垂下眼,一字一頓地宣告:“吾名契,是詭異遊戲的主神……”

齊家村中,所有還活着的村民都聽見一道莊嚴的聲音自耳邊響起。與此同時,所有鬼怪的行動都定格在那一刻。

他們下意識擡頭望天,看到金色的藤蔓從高天之上垂落,伴隨着循循善誘的神諭:

“現在,你們有兩個選擇。”

“永生永世受鬼怪的滋擾,死在現實;或者,作爲玩家,進入詭異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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