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紅楓葉寄宿學校(十五)“不可逆轉

第170章 紅楓葉寄宿學校(十五)“不可逆轉的遺忘”

“那種文字已經死去了,大概除了那些原住民的鬼魂,再沒有人能夠識讀。”

原住民死難者紀念館中,黑衣的女導遊舉着紅色的小旗子,衝一面巨大的刻滿古怪紋痕的水泥牆揮了揮。

常胥這才意識到,原來那些亂七八糟的鬼畫符都是文字。

女導遊轉過身,笑盈盈地看向緊跟在她身後的兩名玩家:“你們申請參觀的表格上寫着,你們想閱讀倖存的那些屬於原住民的文獻,我恐怕得潑你們一盆涼水——沒有人能看得懂上面寫的是什麼。”

哦,原來玩家是來閱讀文獻的……

常胥心不在焉地聽着,目光又一次遙遙望向牆壁上齊斯的遺像。

齊斯也在這個副本中,雖不知道是死是活,但光是前一條信息就足以令他警覺。

被海神權杖貫穿的觸感至今無法忘卻,像被從裡而外地搗碎,由傷口處向四周散爲齏粉。

當時他於將死之際從無望海的夢境中醒來,發現自己被浸泡在海水裡,胸口沒有傷痕,痛感的殘餘卻那樣鮮明。

他吃力地掙扎,使自己勉強浮於海面,一面仰着頭吃力地呼吸,一面硬撐着看完了結局,等到三分鐘過去傳送出副本,才終於陷入了昏迷。

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來,雖然理性上知道“不應憎恨工具,而應憎恨使用工具的人”,但常胥的感性依然做不到對齊斯平常心看待。

更何況,他自己也覆盤過好幾次《無望海》副本的結尾,已然獲得了和調查局差不多的結論:

第一,【海神權杖】極度危險,雖然沒有落到昔拉公會的手中,但寄存在齊斯手裡同樣令人很不放心。

齊斯掙脫傀儡師控制一事的具體細節存在疑點,不排除發佈消息的劉雨涵被策反的可能。

第二,齊斯有成爲屠殺流玩家的傾向,雖然尚未表現出明確的證據,但依舊不容輕信。

常胥一向習慣於將可能威脅到他生命的因素直接排除,直覺也告訴他,齊斯對他的威脅極大。

但在沒有直接證據的情況下,他無論如何都不能對一個無辜的人下手。

更何況,調查局的話就一定是真的嗎?正邪善惡又是以什麼標準判定的呢?

他提出過開直播可能會導致暴露底細,申請在之後的通關中關閉直播,卻被調查局駁回。

那些人從來都不放心他,從始至終都在監視他……

爲了不打草驚蛇,他只能繼續裝作無知無覺。

整個世界就像一團由謊言組成的綠色粘液,將他從頭到尾地包裹。

他除了自己以外,誰也無法信任……

耳邊毫無預兆地響起了低沉的旁白聲:

【伱們的家族深受“失眠症”的困擾,一代代人都深陷於無法入眠的痛苦中。】

【你們偶然得知,這種病症起源於原住民供奉的邪神的詛咒,解除這種詛咒的巫術流傳於原住民之間。】

【原住民的文化已經斷絕,好在屬於他們的一些文獻得以在災難中倖存,並妥善保存在紀念館中。】

【你們需要做的,是識讀這些文獻上的信息,爲解決家族的困擾提供線索。】

與此同時,系統界面上刷新出兩行銀白色文字:

【主線任務已刷新】

【主線任務:識讀紀念館中的文獻】

識讀……也就是說不僅要認識,還要讀出來嗎?

常胥堪堪回神,將注意力拉扯到副本內容上。

因爲某個隊友的緣故,他對語言學有一定了解,知道從零開始學習一門語言並非一蹴而就;而破譯“死去的文字”,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而且,這個任務總感覺和詭異遊戲的基調格格不入……

說夢自然也意識到了其中的古怪,笑着看向導遊:“梅狄娜女士,文獻的事兒可以往後放放,我們兩個過來,也就是碰碰運氣罷了。您先帶我們簡單走一遍這座紀念館吧。我們還要在這兒留好幾天,總不能天天麻煩您來帶我們。”

導遊微笑着頷首,轉身走向一個玻璃櫃中陳列着骷髏頭的展廳,用甜美的嗓音介紹:“在原住民的習俗中,人死後頭顱要做成裝飾品帶在身邊,靈魂被封印在其中,向後人傳授知識。這些是死在紅楓葉寄宿學校中的部分孩子的頭蓋骨,傳說曾經能夠唱歌和說話呢……”

……

紅楓葉寄宿學校,三樓,10號寢室。

齊斯將所有容易引起懷疑的東西收進了道具欄,在三點一刻準時躺到牀上,閉上眼睛假寐。

又過了大約一刻鐘的時間,陳立東灰頭土臉地回來了,在聽到齊斯綿長的呼吸聲後,沒有起疑,輕手輕腳地爬到了上鋪。

四點整,手電筒的白光從遠處一路照來,拉開房門後懟着齊斯的臉照了一圈,算是完成了查寢。

六點整,刺耳的鈴聲發瘋似的響了一陣,昭告新一天的到來。

梅狄娜女士尖利的聲音在樓道間炸響:“都快點起來!不要把懶惰的毛病帶進我們學校!今天你們再違反校規,我可不會像昨天那樣放過你們!”

這點不用她提醒,事關生死的大事,沒有人會拋到腦後。玩家們不敢怠慢,緊趕慢趕地下了牀,出了房間,在走廊中聚集。

齊斯狐假虎威地站在梅狄娜女士旁邊,打量無精打采的衆人。

他注意到,所有男玩家都頂着黑眼圈,肉眼可見地一夜未眠;女玩家們的狀態則要好很多,除了張藝妤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其他人都還算精神。

看來“失眠症”暫時只在男玩家之間傳染,時間節點大概就是昨晚洗澡的時候。

不過算算時間,離所有人都感染上病症也不遠了。

就算女玩家們有意做好防護,齊斯也會想辦法往她們的飯裡投病菌的。

病菌……齊斯忽然想起了昨晚在廚房門口弄到的那些毒蘑菇。

他差點忘掉那些蘑菇了,直到現在纔想起來,着實令他不得不在意。

不過,那些蘑菇被他放到哪兒了呢?

衆目睽睽之下,齊斯不好從道具欄中取出揹包翻找。

憑空的回憶摸索不到任何頭緒,好像腦海中有一塊記憶被硬生生挖去。

遺忘的徵兆顯現出來,且隨着時間的推移越來越明顯;現在還只是一些無關緊要的細節,而等到對關鍵線索的記憶也發生模糊後,解謎將會變得更加困難……

梅狄娜女士慢條斯理地環視衆人:“你們剛纔的表現還算令人滿意,看來你們當中沒有一個愛賴牀的懶鬼,這很不錯!你們已經落後了,接下來這段時間,我希望你們能認真學習先進的文化。”

齊斯注意到,她的目光在有黑眼圈的玩家身上停留得格外久一些,好像想通過觀察表情看出些什麼。

將所有人的臉都看過一圈後,梅狄娜女士忽然提高了音量:“你們昨天有誰晚上沒睡,去了檔案室?”

在聽到前一個分句後,一半玩家的心都提了起來,而聽完後半句,大部分人都鬆了一口氣。

他們去的都是辦公室,看樣子手尾處理得還算乾淨,沒被梅狄娜女士發現。

也不知道去檔案室的那個倒黴鬼是誰,怎麼毛手毛腳的,被梅狄娜女士看出了端倪。

玩家們還不知道昨晚齊斯一把火燒了檔案室的書籍、嫁禍山川信弘的事兒,有人目不斜視,也有人小心翼翼地移動視線觀察同伴的神情,半是同情,半是看熱鬧。

齊斯面色不改,維持着微微低下頭、垂下眼簾的姿勢和神情,看上去分外無辜。

半分鐘的靜默後,梅狄娜女士忽然動了,“噔噔”地向齊斯走來,一步又一步地接近,好像盯上老鼠的貓。 只有呼吸聲和腳步聲的死寂中,齊斯任由意識觸及道具欄中命運懷錶的圖標,隨時準備發動效果。

短短几秒被拉得漫長,女人卻是擦肩越過了他,在張藝妤面前停步,將皺巴巴的手搭上女孩的肩,一字一頓地問:“你昨晚去了檔案室?”

張藝妤自知演技不好,料想是自己的表情露出了破綻。

原本她還懷着幾分不切實際的僥倖,而在梅狄娜女士站到她面前的那一刻,她全身的血液都涼透了,嘴巴不受控制地回答:“是的,我昨晚去了檔案室。”

梅狄娜女士冷冷地端詳了一會兒女孩的臉,忽然焦躁起來,嘴上喃喃唸叨:“不是你、不是你,16號,你是好孩子……”

在所有玩家不解的目光下,她拋下張藝妤,轉身走向樓梯口,消失在森冷的拐角。

只留下一句話:“47號立刻去廚房準備早飯,其餘人去食堂等着,八點前朗讀和背誦課文,八點準時吃飯。”

齊斯側頭看向身後嚇傻了的張藝妤,瞥見後者滾動的喉嚨,明顯是飢餓的徵兆。

這像極了副本故意設置的破局點,故意將石子拋入平靜無波的湖面,才能濺起水花和漣漪……

齊斯不動聲色地穿過人羣,快步下到一樓。

他沒有急着去廚房,而是走向大門左側的角落。

灰撲撲的牆面上,赫然釘着一個掛曆,日期是【1869年6月2日】。

根據白紙上的留言,昨天是6月1日,今天理所當然是6月2日。

資料會在6月3日被毀去,屬於玩家的時間不多了……

讓齊斯比較在意的是,以他的一貫風格,探查時不可能漏掉這塊地方,直到今天才知道具體日期——

只有一種可能,就是他在獲得信息後又忘了……

並且,他似乎早就知道自己會遺忘,於是提前將信息記錄到了紙頁上。

可他又是怎麼知道的呢?

齊斯低下頭,用目光觀察每一個角落。

在他目之所及處,各個物體的表面都貼着便籤,上面用黑色字跡寫着各種英文名詞:門、牆、地板、掛曆、桌子……

曾經有人忘掉了所有東西的名字,於是用詳盡的記錄來與失憶做鬥爭,而一旦便籤文字的意義也被遺忘,這些靠詞語維持的記憶將一去不返……

他第一天不可能注意不到這些細節,只可能是在注意到這些關鍵後,又不可逆轉地忘了它們……

齊斯的呼吸急促起來,說不出是因爲對即將到來的厄運的後怕,還是對已經遭受不幸的死難者的幸災樂禍。

他從揹包裡拿出一支筆,在掌心寫下一個詞:“遺忘。”

緊接着,他又拿出一張白紙,在上面寫下一行文字,同時無聲地念了出來:“我想和我自己簽訂契約,在這個副本中,我將在不引起注意的前提下,隨時隨地記錄我遇到的人、事、物等各種信息和細節。”

金色的藤蔓在黑暗陰沉的思維殿堂中搖曳,編織出相應的字句。

【契約已簽訂,此契約由世界規則擔保,任何存在不得違抗】

齊斯收好紙和筆,再度背上揹包。

不久後,其餘玩家跟在梅狄娜女士身後,浩浩蕩蕩地下到一樓,拐入一側的食堂。

齊斯聽着凌亂的腳步聲,沒有回頭,沿着記憶中的路線向廚房走去。

天已經大亮,遠處的楓林和山丘上的墳塋歷歷可見,大片的碧綠密密匝匝地堆簇着,反而令人感到窒息。

廚房門口水泥塊殘破的縫隙間,昨天剛被齊斯採摘過一次的蘑菇再度顫顫巍巍地長了出來,一夜之間已經有手掌那麼長了,青白色的傘冠像是死人的眼睛般看着齊斯。

齊斯也看着那一簇蘑菇。

記錄中說過,失眠症患者死後,病菌會在原地長成蘑菇。

也就是說,廚房這裡死過人,還是病人……

已知得病的孩子們後面幾天都被隔離在禁閉室,哪怕病死,也是死在禁閉室裡;廚房這裡又是怎麼回事?

是把某個孩子放出來做飯了,還是說……死者並非死於病症,且死在隔離之前?

團簇成一堆的蘑菇上緩緩勾勒出一張人臉,並逐漸有了體積和人形,在眼前升騰成一幅幻影。

一個面容模糊的男人正揪着一個棕皮膚小女孩的頭髮,將她的頭一下下地往牆壁上撞。

女孩大聲哭叫着齊斯聽不懂的言語,四肢並用地掙扎,卻被男人死死地制住,就好像被頑劣的孩童摁住了烏龜的殼。

血漿在女孩的頭頂炸開,並很快流了滿臉。她的掙動漸漸微弱了下去,肢體軟軟地下垂,已然失去了聲息。

男人這才意猶未盡地鬆開手,轉而去扒女孩的褲子……

齊斯:“……”

人類的愛好並不相通,他忽然有些理解某些病毒的傳播是怎麼回事兒了。

好在,辣眼睛的畫面並沒有持續太久,僅僅閃了兩秒便消散成碎屑,重新吸附在蘑菇的表面。

大清早地遇到這麼一出,齊斯成功沒了胃口。

他面無表情地進了廚房,一回生二回熟地刷鍋燒水,然後從道具欄裡調出揹包,翻找起來。

之前採的那些毒蘑菇被他放在揹包的底部,稍微一翻就找到了。

他直接將那些蘑菇扔進鍋裡,再用鍋鏟攪碎。

——既然他已經感染失眠症了,那麼爲了打破旁觀者效應,不妨把所有人都拉下水,要死大家一起死。

只有這樣,玩家們纔會團結一致,積極行動。

手腳麻利地完成了一場投毒,齊斯毫無愧疚之心,甚至覺得自己爲增加臨時隊友的通關積極性做出了不小的貢獻。

他閒庭信步地走到右側的牆角,垂下目光。

那裡和昨天一樣擠滿了大大小小的蘑菇,並在他眨眼後變成了堆在一起的番茄、土豆等蔬菜。

地處熱帶,這些蔬菜在放了一天後不再新鮮,散發着絲縷腐敗的氣味。

齊斯隨便抓了幾個還算完好的菜丟進大鍋,忽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那些菜的本體毫無疑問和蘑菇有關,昨天所有人都把飯菜吃乾淨了,爲什麼有些人沒有在第一時間感染病症呢?

檔案言之鑿鑿地說蘑菇含有病菌,應該不會有錯。

那麼就只有一種可能了……

齊斯眯起了眼:“廚房裡的蘑菇是一種象徵和提示,孩子們必須吃完的食物含有病菌,背後很有可能是一場有預謀的下毒。”

“玩家因爲身處幻覺之中,所以是否染病、病症輕重受現實狀態的影響,而非由幻覺中的情境決定。”

“不過,這個副本中的‘現實’究竟是什麼呢?我被關禁閉、玩家集合時身處的那個水泥房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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