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紅楓葉寄宿學校(二十九)“沒有神

第184章 紅楓葉寄宿學校(二十九)“沒有神明憐憫的土地”

紅楓葉寄宿學校,墓園內。

幢幢鬼影的包圍中,陳立東用白刃清出一片空地,踏着蘑菇和黃花碎裂後混合在一起的漿汁,靜靜地站在一座墳墓前。

墓碑上刻着的數字,自然是“47”。

吃完午飯後,陳立東去找梅狄娜女士那一趟,本意是想借她的手殺人,不想反而爲自己找來了活幹。

【抓住47】的支線任務白紙黑字地寫在系統界面上,要是不在規定時間內完成,下場可想而知。

陳立東只能硬着頭皮,拉着周大同一起來到墓園。管他“司契”有沒有陰謀,必做任務總不能不做,大不了多消耗幾個保命道具,做好防護。

墳包旁,陳立東和周大同兩人相對而立,一人扛一把鏟子,勤勤懇懇地剷掉剛埋上沒多久、還殘留着腳印的泥土。

一剷剷泥土被堆到兩旁,緩緩增高;土坑中的棺材逐漸現出全貌,沉重而肅穆地躺着,寂靜如死。

挖了半天的土,陳立東和周大同都氣喘吁吁,撐着腰大口呼氣。

歇了一會兒,陳立東指使周大同道:“去把棺材打開吧。”

周大同“哦”了一聲,擡腳跨在土坑上,彎下腰抓住棺蓋邊緣,猛然用力,將其一把掀開。

漆黑的棺材裡空空如也,連根頭髮絲兒都沒有。

不知是裡面的人離開了,還是從來沒有人進去過。

周大同愣愣地問:“這裡面也沒人啊,司契會在哪兒?”

陳立東沉默不語,低頭看着棺材的內景,整個人愣在了原地,僵硬得如同一具屍體。

……

“在特定的地點,過去發生的事可以影響未來。也就是說,只要紅楓葉寄宿學校那邊有人挖開了墳包,又忘了填上,這邊的墳包也會相應的呈現挖開的狀態。”

齊斯坐在食堂的椅子上,將手肘擱在桌上,托住下巴:“我的主線任務是‘殺死梅狄娜女士’。”

“在我所在的那個時空,作爲老師的梅狄娜女士是無解的存在,考慮到‘梅狄娜’是這個家族共用的名字,我傾向於認爲,殺死作爲導遊的梅狄娜女士同樣可以完成任務。”

自常胥把齊斯從墳墓裡挖出來後,說夢便將兩人在紀念館獲得的線索告知了齊斯,相應的,齊斯也告訴了他倆一些重要信息。

兩個時空的線索至此交匯,描摹勾勒出世界觀的全貌。

齊斯在硬板凳上坐了一會兒,只覺得全身痠痛,索性將上半身全趴到桌面上,有氣無力地說了下去:“兩百年前,外來者殖民這片土地,帶來的病菌使得原住民的部落爆發瘟疫。病菌在一次次傳染中發生了變化,從原先的只傳染原住民,到後來的可以通過特定方式感染外來者,這種病被稱爲‘失眠症’。”

“原住民由於較早被感染,亦或者別的什麼原因,疑似擁有一套應對‘失眠症’的方法,可能因爲太過匪夷所思,而被外來者認爲是一種巫術。‘失眠症’本身也由於傳染方式難以啓齒,而被外來者冠以‘原住民的詛咒’的惡名。”

“後來,原住民愛心基金會建立了紅楓葉寄宿學校,收容原住民孩童,教授他們外來者的語言和歷史,希望從文化層面滅絕他們的種族。托爾森和梅狄娜女士就屬於這一派。其中,梅狄娜女士大概率還以爲自己是忍辱負重的救主,是在拯救那些原住民孩童……”

說到這兒,齊斯輕笑一聲,咂摸起了常胥找到的那幾句似是而非的句子:“‘生存在任何時候都是第一位的’‘信仰、文字和語言從來沒有想象中的那麼重要’‘巫術和神明無法拯救我們’,嘖,正經人誰寫日記啊,連自己的部族有沒有巫術都搞不清楚,很難說不是在自欺欺人、自我感動呢。”

常胥聽了一會兒,提出質疑:“如果梅狄娜女士真以爲自己是在做好事,爲什麼還要殘酷地對待原住民孩童呢?”

“誰跟你說只有兩個梅狄娜女士了?誰說這個副本只有兩個空間?”

齊斯將額頭貼上桌面,汲取於事無補的涼意,聲音帶上了鼻音:“老式水龍頭的普及是在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紅楓葉寄宿學校的初建是在十九世紀,在最早那位梅狄娜女士所在的時空,食堂裡那一排水龍頭卻是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的樣式;我在禁閉室裡穿上的校服沒有校徽,穿過楓林後,胸前卻多出了校徽和編號,基本可以說是明示了,我在不知不覺間陷入了幻覺……”

他看了眼自己掌心用黑筆寫着的“遺忘”二字,從道具欄裡調出登山包,拉開拉鍊,取出一張張寫滿了字的白紙。

他一邊看着白紙上的記錄,一邊分析:“6月1日,原住民孩童被帶出學校,關進一個浴室接受‘洗禮’,如果當時的我判斷無誤,那個浴室和我在紅楓葉寄宿學校中見到的浴室一模一樣,而根據寄宿學校改建的紀念館中,卻沒有對應的地方存在。”

“關於‘失眠症’的記錄中有這樣一句:‘他們好像約好了一樣,各自幻覺的內容都能進行很好的連接,羣體幻覺呈現一種縝密的邏輯性,在學校的地界上構造出了一所新的學校。’基本可以推知,我看到的寄宿學校是孩子們構築的羣體幻覺。”

“我所在的那個時空的時間線從6月1日開始,檔案室中卻存在6月1日至6月8日的完整記錄,說明那個時空已經是過去式。百年間,失眠症從未消失,寄宿學校也依舊存在,最初的死亡過後,又一屆寄宿學校中的學生——也就是我們玩家——構建出了屬於過去的情景。”

齊斯拿出一張空白的紙,放在桌上,用筆在上面畫了三個圈,分別寫下“19世紀”“20世紀”“21世紀”三個字樣。

“你們所在的紀念館位於21世紀的時間線,我們剛進副本的初始場景位於20世紀,那時的我們扮演的角色應該就已經染上不同程度的‘失眠症’了。後來,我們在不知不覺間陷入幻覺,進入‘19世紀’的時間線。幻覺的基礎是想象,我們看到的那個梅狄娜女士的表現,大概率只是20世紀的梅狄娜女士的投射。”

說夢叼着沒有點着的香菸,眉頭緊皺:“你說——幻覺的內容爲什麼會是過去的紅楓葉寄宿學校?正常來講,那些孩子不應該知道一百年前的事啊……”

“目前還缺少一部分線索,但我可以說一下我的猜測。”齊斯垂下眼,語氣坦然,“小孩子天然會撒謊,只需要略加引導,大腦就會根據想象力構建出自洽的邏輯。我懷疑,我們扮演的那些孩童被誘導了,有人希望藉助孩童的眼睛看到過去的事。”

“巴倫那一派曾經試圖通過原住民找到治療失眠症的方法,可惜記載了原住民知識的文獻被托爾森一把火燒盡了。雖然有一些旁人抄錄的隻言片語留下,但由於原住民語言文字的特殊性,外來者無法還原出一模一樣的載體,自然無法知道上面的配方的真義。那如果有一種辦法,可以讓人回到文獻被燒燬之前呢?”

齊斯放下手中的白紙,看向坐在桌子對面的說夢和常胥:“百年間,患上失眠症的病人們一直在想方設法尋找治病的配方,伱們的主線任務就是在這個背景下產生的。只需要帶着寫有文字的資料原件去往過去的寄宿學校,上到四樓,讓骷髏將上面的字句讀出來就可以了。” 比起爲兩人蔘謀完成任務的方法,齊斯其實更想往他們每人嘴裡都塞一個毒蘑菇,讓他們也染上失眠症,一起去死。

但問題是,齊斯並不想真正死在這個副本里。

那些患者死後留下的蘑菇他看過了,皺巴巴的很是醜陋。一想到自己將來會變成這麼一堆玩意兒,他就渾身難受。

因此,他覺得還是認真想辦法通關這個副本比較好。

以他現在的情況,根本殺不死梅狄娜女士——哪怕是作爲導遊的那位;所以,他必須讓說夢和常胥保持較好的狀態,藉助他們的力量……

齊斯不着痕跡地壓下眼底的晦暗,眯起眼笑:“你們如果一時間記不住那些文字的發音,我或許可以友情贊助你們一個錄音機。相信詭異遊戲也是考慮到了這一點,才把我們放進一個副本。”

常胥除了剛見齊斯時,出於某種PTSD產生了一絲敵意外,此刻已經恢復了理智,全身心投入對副本信息的理解和研究中。

齊斯的表現正常而自然,他沒有證據,憑空發難只會落人口實,不如按兵不動,以免打草驚蛇。

聽到疑惑處,他提出異議:“記載配方的原件已經被大火燒掉了,現在留下來的這些資料,哪怕識讀出來,也找不到治療失眠症的方法。”

“誰讓你找治病方法了?”齊斯扶額嘆息,“主線任務只說讓你們【識讀紀念館中的文獻】,又沒說治病方法就在文獻上,何必畫蛇添足呢?”

“也許治病方法早就毀掉了,也許從來沒有所謂的‘配方’,誰知道呢?生存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果真有治病的配方,當初的那些原住民也就不會死了啊……”

系統界面上,前置提示一欄的字樣冷峻無情。

災難反覆上演,一代代人被“失眠症”糾纏,重蹈罪惡的覆轍,永無止息。

百年輪迴的詛咒,沒有神明憐憫的土地,很多東西都死去了,包括種族、語言和文字。

生存是一種偶然的幸運,消逝纔是永恆的真諦,太多歷史被銷燬,留存的只有隻言片語,訴說殘忍的宿命……

常胥陷入宕機之中,說夢則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齊斯用手撐着臉,神情懨懨:“當然,保險起見,到時候你們可能需要打破展櫃,取出裡面的文獻原件帶走。從你們找到的那些實驗記錄看,經過抄錄的環節後,文字的意義會發生變化,詭異遊戲可能會在細節上做文章。”

見兩人臉色微變,他笑着反問:“這有什麼?違反規則又不會死,只是會被趕出紀念館罷了,不是麼?”

說話間,命運懷錶的時針指向十二點,三人的面前各憑空出現了一份粘稠的飯菜混合糊狀物,大概便是這裡的午飯。

常胥和說夢都是第一次見到這些玩意兒,臉色皆有些怪異。

齊斯則已經吃過兩頓了,知道飯菜雖然看着難看,但吃不死人。

不過,在寄宿學校中,這些難以下嚥的東西是他自己用食材搞出來的。紀念館裡的食物,又是誰做的呢?

如果無論他做不做飯,玩家們都能吃到如出一轍的伙食;那麼以此類推,已經發生過的事真的會因爲玩家的舉措改變嗎?

思維散落成碎屑,如曝光失誤的底片般佈滿噪點,齊斯的頭又開始痛了,凌亂潦草的色塊在眼前打翻,模糊了本就不甚清明的視野。

“失眠症”的影響還在持續,不因來到另外一個時空而改變。他現在處於高燒不退的狀態,眼皮沉重得幾乎睜不開,如果不是在副本里,他早就找個地方躺下了。

但此刻,他不得不強迫自己維持清醒,進行思考和分析。

見常胥和說夢兩人拿着筷子的手懸在空中,還在猶豫要不要對糟糠下手,齊斯抄起自己的那雙筷子,身先士卒地挖起一撮菜糊塞到嘴裡。

不得不說,這菜糊從口感到味道都和他的手藝差不多,屬於放到黑工廠的食堂都會被工人投訴的那種。

齊斯面色不改,又往嘴裡塞了幾口菜糊,泰然自若地嚥了下去。

常胥和說夢看他氣定神閒地解決了自己盤裡的那份不明物體,肅然起敬的同時也生出隱約的期冀:也許這坨東西並不像看上去的那樣難吃?

兩人紛紛將筷子伸向面前的餐盤,挑起一小綹菜塞進嘴裡。瞬間,他們看向齊斯的眼神寫滿了不可思議。

齊斯放下筷子,在脣角勾起一抹無辜的笑容:“我們那個時空的規則是必須將飯菜吃完,雖然你們這裡沒有這一條,但我覺得還是不要浪費食物比較好。”

這話不無道理,在副本里按時吃飯在各種意義上都很重要。

常胥當即埋下頭,狼吞虎嚥地解決了自己盤裡那份菜糊。

說夢也苦着臉,踐行了光盤行動。

門口處,一身黑衣的導遊適時出現,揮了揮手中的小紅旗:“午飯結束了,我帶你們去其他地方參觀吧。”

她好像完全沒有意識到多出了一名“遊客”,臉上依舊掛着友善的微笑:“有什麼需要我講解的地方,你們都可以和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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