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紅楓葉寄宿學校(三十六)“他向神

第191章 紅楓葉寄宿學校(三十六)“他向神明祈禱”

紅楓葉寄宿學校,三樓。

姜君珏將辟邪劍從最後一名隊友的胸口抽出,甩出一串殷紅的血珠。

早在陳立東被梅狄娜女士殺死的那一刻,所有能夠指向正常通關的線索都斷了。邏輯無法串聯,主線任務已經不可能完成,觸發保底死亡人數機制是最後的生機。

在沒有利益衝突的情況下,相熟的人或許可以相互扶持。而在死亡危機籠罩頭頂、生存概率恆定之際,自相殘殺在所難免。

誰都有求生的權利,姜君珏無權要求任何人爲自己犧牲,能做的只有公平競爭。

戴眼鏡的年輕玩家愣愣地看着自己胸口的血眼,整張臉的表情因爲痛苦和不甘而劇烈抖動,卻到底沒有說出一句話語。

在死亡面前,誰都是膽怯的,可身處於弔詭的遊戲規則下,責怪生者又有什麼用處呢?

詭異遊戲本就這麼殘酷,生機稍縱即逝,但只要能活下去,說不定就能在未來的某一天遇到轉機。

通關最終副本,獲得和規則談判的權利,焉知犧牲的人不能重返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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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君珏見過不少死人,也參與過不少你死我活的生存鬥爭,早已形成一套自洽的邏輯。

他抱起剛被他殺死的那名隊友的屍體,快步走到樓道底角,和另一具屍體並排放下,輕輕撫平衣角和麪部的褶皺。

末了,他從蛇皮袋中取出一張潔白的毯子蓋了上去,才拖着腳步折回自己的寢室。

理論上,現在能夠自由行動的只有他一個人了。

雖然張藝妤主動違反規則,被關進禁閉室的事令他不得不在意,但也不足爲懼。

眼下無非三種情況:一,張藝妤知道關鍵線索,進入禁閉室只是通關的一個步驟;二,張藝妤在發現無法通關後,也想對他下殺手,成爲唯一的倖存者;三,張藝妤躲進禁閉室單純是害怕被他用手段訊問,此刻正在絕望地等死。

第一種情況再好不過,反正他們的主線任務是相同的,誰完成都一樣,不過表現分高低與否的區別。若是第二種情況,姜君珏也不怵,以他這些年積累的道具和經驗,還真沒那麼容易被個榜上無名的玩家弄死。

姜君珏儘可能冷靜地盤算着,伸手推開寢室的門。

狹小的房間中,第一天死去的孫林的屍體橫在門口,以皮肉爲泥土開出的黃花已經枯萎了大半,被開門時掀起的風一吹,脆弱的花莖紛紛彎折,灑落長滿褶皺的糅軟花瓣。

屍體臉部的花朵乾涸得最快,已經被沉重的花蕊壓得直不起腰,沿着人體輪廓向四周低垂。一張充斥着恐懼和絕望的臉裸露出來,瞪大的眼睛滿溢着對生存的渴望,此刻卻只剩下一攤混濁的灰水。

姜君珏僵在門邊,定定地看着,直將那張年輕的臉在眼中模糊得看不清五官。

他忽然蹲下身,擡手捂住臉,泣不成聲。

……

禁閉室中,寸草不生的水泥地、開滿黃花的皸裂地面、佈滿被踩碎的蘑菇的廢棄房間,畫面在飛速的閃爍和替換中逐漸融爲一體,恰似將三張不同的圖層置於同一張畫布,並在某一刻迭在一起。

紅黃藍綠的輔色一層層刷上場景的表面,好像在一次次試錯中尋找最適合的色澤。

色彩漸漸地向紅色靠攏,粉紅、酡紅、殷紅、紫紅、猩紅,各種紅色依次蒙版,在定格後如同一滴顏料墜入清水,血絲和輕紗嫋娜飛舞,隨着時間的推移沉澱成一種薄紅。

張藝妤看着系統界面上【支線任務(選做)“將‘壞孩子’獻祭給邪神”已完成】的字樣,大腦一片空白。

她知道齊斯就是這個副本中的“壞孩子”,本來都做好放棄選做任務的準備了,哪想得到這個任務莫名其妙就搞定了。

什麼情況?齊斯把自己獻祭了?這人什麼時候這麼捨己爲人了?以及……他要是死了,那個契約還做不做數?

張藝妤看着系統界面上【邪神信徒】的狀態標識,不知該哭該笑。

“遊戲可從來沒有說過,獻祭要獻一整個人啊……”齊斯癱靠在水泥牆上,一時顧不得地面的髒污,或者說,他本身便是那髒污的一員。

計劃早已在白紙上寫成,6月2日的他規劃好大致的方向,往後無時無刻不在收集新的線索,完善各種細節。

更加強大的契約權柄使得他擁有兩雙眼睛,一雙是自己的眼睛,一雙來自於張藝妤。

他時常獲得兩個平行的視角,從旁觀的角度俯瞰兩個時空的全局,大量有用無用的信息流過腦海,經過記錄的過程在白紙上彙總,並逐步積累成巨大的優勢。

過去的齊斯舉起棋子,此刻的齊斯、張藝妤、常胥、說夢都是棋局的一員,在未知全局的調度下於棋盤上縱橫,勾勒出全盤的佈局。

說夢帶着齊斯去往禁閉室,常胥取來足量的冷水,另一個時空的張藝妤祈求儀式最後的材料,齊斯將冷水澆到身上。

半邊身子從肩膀到大腿全部消失,邊緣處爬滿粉末狀的污泥,隨着冷水的滲入逐漸化作灰黃色的泥濘,淅淅瀝瀝地滴落在地。

他感受不到疼痛,更多的是一種“空”,習以爲常的某個部分忽然失去了聯繫,感受不到存在,好像從來就不屬於他的身體。

肢體的丟失似乎帶去了一些多餘的熱量,齊斯發覺他的高燒緩解了一些,意識依舊散亂,卻不再像不久前那樣抓不住記憶的枝蔓。

左右動不了,他索性繼續說了下去:“治療失眠症的解藥、召喚邪神的儀式,這些在這個副本的設定裡都屬於‘原住民的巫術’的範疇,必然有共通之處。經過抄錄的文獻意義發生了變化,翻譯得來的假配方卻未必全無道理,至少在材料和用量的範疇,可能存在可供借鑑的地方。”

“考慮到詭異遊戲不會安排無解的死局,材料必然可以在這個副本中取材,通過排除法,很容易圈定儀式所需的材料。而既然假配方里面的用量單位是‘半個人’,我有理由推測儀式所需要的泥土也是‘半個人’的量……”

說夢聽着齊斯雲淡風輕的分析,皺眉問道:“你就這麼肯定你的推測是對的?萬一猜錯了怎麼辦?”

“本來就是在賭啊,賭贏了大賺,賭輸了大不了另想辦法。”齊斯笑了笑,擡眼看向飄拂着猩紅光帶的天花板,“反正只是丟掉半個身子罷了,我想以伱們的風評,應該不會趁人之危,對我不利。”

的確,有死亡後還能在現實裡存活半小時的規則在,正經玩家但凡愛惜羽毛,都不敢明目張膽地害人——要害人也得殺人於無形。

說夢咋舌:“在下和常兄當然不會害你,但你怎麼知道儀式一旦開始還能收住?萬一到時候局勢失控,把你整個人都獻祭過去了怎麼辦?”

“不過一死而已,又有什麼呢?”齊斯垂下眼,輕笑一聲,“我承擔一點風險,博所有人TE通關,很划算的買賣,不是麼?”

常胥在一旁聽着,總感覺不太對勁。

以他的直覺和見解,齊斯這人不害人就不錯了,怎麼可能爲了羣體利益犧牲?

按他一貫以來的行爲模式,怎麼都該是抓個工具人丟冷水裡,充當儀式材料獻祭了纔對。

不過細細想來,這裡就三人,以他的實力確實打不過在場任何一個…… 但他完全可以留在紅楓葉寄宿學校,坐收漁翁之利,爲何要將自己置身於這樣的窘境?

常胥不知道事件全貌,自然不知道齊斯在紅楓葉寄宿學校又是裝NPC,又是放火,鬧得天怒人怨、人鬼喊打。

他正疑惑着,就聽青年嘆了口氣,好像看透了他心中所想般,無奈地低語:“我又不是什麼壞人,不過是比旁人更想完美通關罷了……”

“這次應該不僅能活下去,還能完美通關吧?”張藝妤從地上站起,一步步走向門口。

過往她所求無非是在鬼怪和死亡點的圍追堵截下掙扎求生,而此刻她似乎看到了一線追逐更高的成就的希望。

完美通關,達成TE結局,意味着可以獲得成倍的積分,得到擁有特殊效果的獎勵道具,真正地提升自己的實力……

這樣,她將在日後的副本里更好地生存,並更早地實現最初許下的願望,離開詭異遊戲……

張藝妤在門口站定,緊閉的鐵門緩緩盪開。

看不到形影的邪神拉開禁閉室的門扉,牽引着47走出昏暗逼仄的水泥房,遙遙指向楓林北面的方向。

張藝妤感覺自己的靈魂好像和肉體斷了聯繫,身體被無形的力量拖拽,像夢遊中的人出於一種慣性前行。

47開始奔跑,起初只是試探般的小跑,踏碎的楓葉發出“咔嚓”的怪聲,如同蛋殼破裂。

畫過無數遍的猩紅眼睛被聲音驚動,在漆黑的夜空中緩緩睜開,絲帶般輕薄的血色光線在兩側搖曳,散作的眼睛形狀的光斑向四面八方飛舞。

47的步伐越來越快,掀起吹動金色蝴蝶的風,捲起地上灑落的碎葉。

光的碎片追逐着他,亦或是一種陪伴。他跌跌撞撞,不曾摔倒,在血色光海中與蝴蝶一同浮動,攜着夏日白天般的明亮跑過整片楓林,驅趕無光的黑夜。

張藝妤踏上溼滑的土地,屬於夏天的碧綠楓林沒有落葉,光裸的土地卻發出“沙沙”的踩碎楓葉的聲響。

密密匝匝的楓樹在眼前變換着季節,光禿禿的樹幹一會兒長滿綠葉,一會兒只餘枯枝。春夏秋冬各色畫面在剎那間重迭,各種時節的景象出現在同一場景,紅黃綠的色調層層嵌套,視野裡鋪滿片片混色的雪花。

最後一片乾枯的紅葉怦然墜地,蝴蝶死去的回聲與頭頂的血光交織,滿地落葉在黢黑的大地上顯影,張藝妤狂奔起來。

高天之上的神垂下眼眸,作用於靈魂的契約在人類的軀體中左右意志,金與紅的光帶在前引路,沒有觀衆的夜裡47穿過楓林,走向存放着剩餘燃料的廚房。

腐爛的蔬菜散發着腥臭,竈臺下的柴火跳躍着殘存的火星,張藝妤拿起一根尚有餘燼的乾柴,去觸盛滿火油的鐵桶。

橘紅色的火焰沖天而起,燎上屋頂的剎那像極了邪神的形影。47將漂浮着火焰的油桶踢翻,烈火隨着滾滾的火油向四處流溢。

“只需要鎖上門,所有人就都會被燒死在裡面。”齊斯無聲地告訴張藝妤。

女孩的靈魂倒灌回軀體,好像迷夢被耳邊的炸響驚醒。

她仍然不太清醒,意識在迷醉的光影中沉浮,金色、橘紅、猩紅和血色炸成一團。

47看了眼已經吞沒整間廚房的大火,轉身奔向水泥樓的方向。

沒有燈火的夜晚寂靜無聲,所有人煙都在逼仄壓抑的四層小樓中睡去,張藝妤好像天然知道要怎麼做一樣,將鐵門一把拉上,從門邊屍體揹着的包中取出各色工具,卡住門鎖。

辦公室的門被從外反鎖,47的神情平靜得近乎於冷漠,甚至找不到一絲復仇的惡意。

紅衣的神明在火焰中現出形影,隨着烈火的蔓延在整所學校的地界滋長。

腐爛的、蕪雜的、腥臭的、骯髒的,大火流竄在廊道間洗淨所有,噼裡啪啦的聲音中夾雜着淒厲的哭嚎。

張藝妤回頭看到一身黑衣的梅狄娜女士,棕色的臉變換着長相和表情,時而蒼老,時而年輕,長袍和兜帽最終變成皮草大衣。

玩家最初在水泥房中見到的中年梅狄娜女士的形象於眼前定格,發出可怖的怒吼:“你們這些壞孩子!果然邪惡到了骨子裡!害死了我的母親,還要害死我!”

“那麼現在,你可以去死了。”齊斯看着站在門口的導遊,露出一個稱得上溫柔的笑容。

血色的煙氣在身上蒸騰,猩紅的眼睛於身後睜開,勾勒出難以名狀的修長輪廓,此情此景下像極了一位神。

47稽首向神明祈禱,只有齊斯給予迴應,血色的絲線牽住張藝妤的肢體,她伸手抓向女人的心口,血淋淋的手臂穿胸而過。

導遊的身體在門邊寸寸崩毀成色塊,從根源層面被一絲一縷地抹去存在。

沒有祖輩的人和沒有傳承的歷史毫無區別,無從證明其虛假亦或真實。

一張血紅色的巨大紙牌虛影砸落在身,紅衣紅眸的主祭站在血與火之中,向大地釘下漆黑的十字架。

【饑荒、瘟疫、戰爭、死亡,末日的預言在災厄中應驗】

【污穢、毒瘡、血肉、潰瘍,恐怖的邪神在苦難中滋生】

【迷途的旅人啊,請直視我的眼睛,向偉大的猩紅祈禱吧】

【祂是世間最恐怖的邪神,不會賜你救贖,只會用更大的災難結束你的痛苦】

【恭喜您解鎖身份牌“猩紅主祭”】

齊斯仰靠在牆壁上,笑意未曾浸染眼底,語氣諷刺而戲謔:“爲虎作倀之輩,烈火焚身;暴戾殘虐之輩,利爪穿心;歪曲粉飾之輩,形影皆失。”

“作惡者當有承受詈詞和失敗的覺悟,殺戮和利己並不可恥,爲此尋找冠冕堂皇的理由卻足夠可笑……”

導遊只剩一張棕色的面頰漂浮在一地色塊上,如同信手塗鴉的油畫,透出油脂粘膩的質感。

她冷冷地問:“那麼你呢?你有比我更深重的罪惡,又有什麼伸張正義的資格?”

齊斯聞言,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正義?你以爲我是在爲那些蠢貨主持正義嗎?”

“我這是在落井下石,恃強凌弱,外加站在道德制高點綁架你!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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