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青蛙醫院(二)藍色青蛙

第202章 青蛙醫院(二)藍色青蛙

“Ashes,ashes……”

“We all fall down……”

黑暗中,輕飄飄的哼唱聲似遠似近地響着,極輕極柔,像是哄小孩睡覺的搖籃曲,卻又死氣沉沉。

齊斯記得這首歌叫做《玫瑰花環》,是黑死病時期的一首童謠,象徵“兒童的死亡”。

焚燒屍體產生的灰燼遮蔽了日光,灰濛濛的天空下一羣滿身紅疹的孩子圍在一起做遊戲,在遊戲結束的那一刻一起倒下,被穿着黑袍、戴着鳥嘴面具的大人們丟進火堆裡……

這種怪誕的悽美,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是齊斯的審美所向,相應的故事他自然也在童年時期翻閱過多次。

“程醫生,醒醒……病房已經收拾好啦。”隨着女聲的響起,哼唱聲消失了。

齊斯又一次睜開眼,發現自己坐在長凳上,周圍的病人都不見了,只有一身白衣的護士正關切地看着他。

白衣上依舊沾染着斑斑點點的血跡,不過並不明顯,不足以再次觸發暈血症,但還是有絲縷血腥氣鑽入鼻腔,不知是真實還是錯覺。

齊斯溫和地笑了笑:“你的衣服也許該換下來洗洗了。”

原身程安就是“愛乾淨”的人設,護士並沒有懷疑,抱歉地說:“我洗過很多次了,可是每天死太多人了,血都洗不乾淨了。”

齊斯很想問一句“那些人是怎麼死的”,但爲了扮演不露出破綻,只能垂着頭緘默不言,呈現恰到好處的哀傷。

護士自顧自嘆了口氣:“唉,我們醫院就像是受到了詛咒一樣,這些天幾乎每場手術病人都會大出血,再這樣下去,下次醫療評估怎麼辦啊……”

詛咒麼?

齊斯想到了紅楓葉寄宿學校,卻也知道這個副本情況不同,病人死於手術大出血,而且只是近段時間的事——至少上次醫療評估時沒有問題。

不知道原身作爲外科醫生,忽然得了暈血症,是否和這件事有關聯。

救死扶傷的醫生眼睜睜看着病人死在手術檯上,自責和愧疚引發心理陰影,邏輯上完全說得通。

“也不用太擔心,我相信院長能處理好這些事的。”齊斯寬慰一句,垂下眼道,“時間不早了,我回病房了。”

走廊裡的亮度已經暗成了黃昏的色澤,蒙了一層灰的燈管灑下暗黃的光,場景像存放許久的老照片般泛黃。

時間確實不早了。護士說了聲“那程醫生您好好休息”,轉身走遠。

齊斯也站起身,順着排列病房的走廊漫步。

醫院的走廊給他一種陰溼的感覺,空氣中瀰漫着的水汽如同有實質,一觸到冰冷的牆壁便凝結成細密的水珠。地板和牆壁的交接處淤積着溼漉漉的泥濘,好像田野間池塘的底部。

一隻藍色的青蛙從殘缺了一塊瓷磚的牆縫裡跳了出來,瞪着鼓鼓的眼睛注視齊斯,死魚肚皮般蒼白的腹腔一鼓一鼓的,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齊斯覺得將這隻青蛙抓在手裡,擠爆的剎那手感一定不錯。

不過考慮到醫院的名稱,捏死青蛙恐怕會引來未知的麻煩,光是人設上就不好解釋——他只能放棄。

齊斯繼續向前走,藍色青蛙好像全然沒覺察他的惡意,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腳邊蹦噠。

他放慢腳步,青蛙便也慢下來,他停下,青蛙也停下,始終和他保持半步距離,好像一個單獨纏上他的幽靈。

他低下頭和青蛙大眼瞪小眼了兩秒,決定不予理睬,並且等副本結束後,趁最後三分鐘將它捏死。

又轉過一個彎,一條和之前別無二致的走廊在眼前延展,同樣的潮溼和陰暗,像是草率復刻出來的迷宮迴廊。

齊斯遠望了一眼,看到一把拖把斜搭在走廊盡頭一間房間門口的牆壁上。

他快步走過去,看了眼房號——

【404】

嗯,真是意蘊深厚的數字呢。

青蛙在腳邊蹲坐,紅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在齊斯推開門時,它靜默地跳了進去,鑽入角落的陰影中,幽幽審視所有人與景與物。

齊斯也走進房間,一塊灰紫色的抹布掛在靠窗那張病牀的牀欄上,他便知曉那是屬於他的牀位。

病房整整齊齊擺着四張鐵牀,鋪着淺藍色的牀單和被褥,是頗爲少見的取色。牀與牀中間沒有掛簾布,毫無隱私性可言。

過道間有一張小桌子,上面放着一臺黑色的老式電話,旁邊還有一個電話簿模樣的墨綠色本子。

事實證明,齊斯之前讓護工將抹布搭在牀欄上的行爲有些多餘。因爲他是最晚到的,房間裡其他三張牀位上都有人了,根據排除法也能知道他該睡哪張牀。

燙棕色半長卷發,穿黑色緊身衣的年輕女人斜倚在最靠門的那張牀上,塗得硃紅的嘴脣正叼着一支香菸噴雲吐霧,深黑的眼睛似有似無地打量着齊斯。

“人兒到現在應該是齊了,介紹一下自己吧。這是個團隊生存副本,大家都是合作關係,犯不着隱瞞什麼。”

住在這間病房裡的看樣子都是玩家。沒有NPC在,交流時可以稍微放鬆點,不用那麼顧及人設。

女人的問話直來直去:“你叫什麼名字?現實裡幹什麼的?有什麼能力?”

齊斯有氣無力地棒讀:“我叫程安,是江城大學城市管理專業的學生,還在讀大二。我喜歡閱讀,熱愛藝術,熱心公益,樂於助人……”

一套標準的大學生面試詞下來,女人意識到了齊斯的不配合,眼中閃過一絲失望。

“城市管理”和這個副本八竿子打不着,“閱讀”和“藝術”也沒什麼用處。鬼才信清澈愚蠢的大學生能夠活到現在,這番自我介紹明顯是有所防備。 “不想說就算了,倒像是我逼你說似的。”女人吐了口煙氣,繚繞的煙霧將她的臉模糊得飄渺如夢,“先說說伱在這個副本的身份吧,知道什麼說什麼。”

“這個嘛——”齊斯露出一個真誠的笑容,“我是這家‘藍青蛙醫院’的外科醫生,不過不久前患上了暈血症,院長程平讓我先治好病再繼續工作。”

他將信息分享的尺度拿捏得恰到好處,傳遞出“雖然不願透露現實情況,但願意在團隊副本內積極合作”的態度。

這樣一來,倒顯得女人的一連三問咄咄逼人、不知分寸了。

女人若無所覺,繼續問:“你是怎麼患上暈血症的?還有,你見到院長程平了嗎?他是人是鬼?”

齊斯坐到自己的牀位上,無奈地搖頭:“我不知道,副本沒告訴我。我也沒見到程平院長,消息是一個護士告訴我的。”

女人的眼睛微微眯起:“你和這裡的NPC交流了?失敗率現在是多少?”

齊斯明白了,病房裡這三人大概率沒見過給他送抹布過來的護工,應該也纔剛到沒多久,甚至比他晚進這個副本一會兒。

他捏出慚愧的神色:“我失敗率還是0。那個護士找到我時,我怕露餡,就沒敢多和她說話。”

“不過我倒是遇見了一件奇怪的事——”他指了指安安靜靜蹲在牆角的青蛙,“一隻藍色的青蛙從牆縫裡跳出來後,就一直跟着我,不知道是不是重要線索。”

獨樂樂不如衆樂樂,遇到了棘手的事兒就要分享出來,要死大家一起死。

病房裡另外兩個男人不約而同地看向女人,投以詢問的目光。

女人說:“這個青蛙應該很重要,在沒有獲得充分的線索前,我們誰也不要動它。”

她又問了幾個亂七八糟、漫無邊際的問題,才向齊斯一一介紹了早到的幾人。

女人叫作黃小菲,名字一聽就不真。自稱已經通關十三個副本了,在這個副本里和一位叫盧子陌的玩家扮演夫妻,來醫院是要墮胎,手術時間定在五天後。

她落落大方地將“流產”二字說出,好像只是一件和感冒發燒差不多的小事,倒是旁邊牀位上的盧子陌臉紅了紅。

盧子陌的名字倒是和他的人一個畫風,一身灰色外套,長劉海遮眼,看起來斯斯文文,沉默寡言。

他已經通關十一個副本了,是黃小菲的表弟,兩人是組隊進來的,不過用的是九州公會出品的組隊指環。

緊鄰齊斯牀位的是個穿墨綠色毛線衣的胖子,叫做孫德寬,小眼睛,小鼻子,厚嘴脣,頗爲憨厚的長相。

他在現實裡是個廚師,莫名其妙進了遊戲,並活到了正式池,這會兒臉還有些發白,正眯着一雙小眼睛慌張地亂瞟。

黃小菲似乎不太看不起病房裡的這幾個玩家,介紹時毫不掩飾言語中的輕視態度,舉手投足間的優雅卻使人難以生出太多的厭惡,好像她本就是那麼個性子。

當然,齊斯平等地討厭所有抽菸的人。

一看到有人抽菸,他就想起他那個還在說夢手裡的打火機,人生第一次被人順走東西,總難免記得清楚些。

黃小菲懶洋洋地叼着煙,聲音含糊不清:“我不敢說水平多高,但當年也是從新人榜第一名的位置下榜的,估計再通關十個副本,就能在綜合實力榜上有一席之地。”

“我進遊戲以來殺死的鬼不說上千,也有幾百了,估計比你們大多數人遇到的都要多。只要你們全心全意聽我安排,我就想辦法帶你們活下去。”

她在牀頭櫃上摁滅了煙,往地上一丟,平躺下來:“今天才第一天,估計就是讓我們互相熟悉的,既然人來齊了,任務也沒刷新出來,就早些歇着吧。”

盧子陌撿起菸頭,不知從哪裡拿出個塑料袋,收了起來。塑料袋裡已經裝了好多零零碎碎的垃圾,不知是幾個副本攢下來的。

黃小菲的鎮定態度無疑是一針安慰劑。孫德寬的臉色好了一些,在一旁好像很熟絡似的打趣:“小盧,不是我說,你們姐弟關係真好,我們那邊親姐弟都不會這麼親。”

盧子陌略有些侷促地開了個玩笑:“我從小和我表姐一起長大,爹媽不在,都是她管我,小時候被她打怕了。”

孫德寬一拍巴掌:“哎呦我去,原來天底下姐姐都一個樣……”

黃小菲閉目養神,一言不發。

“叩叩叩。”

門外忽然響起急促的敲門聲,催命似的。

一個女聲扯着嗓子喊:“盧子陌,你的藥到了!”

盧子陌小心翼翼地看了黃小菲一眼,後者不知何時睜開了眼,衝門口揚首示意。

他不敢怠慢,連忙下牀去開門。

穿斑駁血衣的護士站在門口,將一罐裝滿了黑乎乎的東西的玻璃罐塞到盧子陌手中,頭也不回地離去。

與此同時,所有人都聽到了系統播報聲。

【當前任務已觸發】

【當前任務:治好身上的病】

【任務時限:5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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