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0日下午兩點,齊斯準時出現在落日之墟。
詭異遊戲內的時間流動不佔用現實時間,現實時間對應的是詭異遊戲中的空間概念。
打個比方,在現實中下午一點五十九分五九秒進入落日之墟的玩家,會出現在空間甲中;而在下午兩點到下午三點五十九分五十九秒之間進入落日之墟的,則會去往空間乙。
空間甲和空間乙的玩家哪怕所站的位置相同,也無法看到、聽到和觸碰到彼此。只有一些在詭異遊戲裡花費積分註冊掛名的經營類店鋪,可以規避空間之間的隔絕,同時管理多條時間軌道的生意。
爲了避免“預知未來”之類的事發生,落日之墟內另有一條計量時間前後的隱性時間軸。
無論玩家在現實中是從哪個時間點進入落日之墟的,在進入落日之墟後,都會從時間軸的起始點開始計算時間。
相對應來看,到得越晚的玩家,在落日之墟內所處的時間點反而越早。
他雖然依舊能見到之前進入落日之墟的玩家的身影,並且和他們進行互動,但理論上,那些玩家和他並不處於同一條時間線。
就像億萬光年之外的星星發出的光,等地球上的人接收到後,其所對應的那顆恆星也許早已化爲齏粉。他所見到的,只是詭異遊戲摹擬出來的影子罷了。
不過,詭異遊戲允許一分鐘以內的前後誤差,只需要卡好時間,便可以最大限度避免悖論,和目標進行正常交流。
因爲公會交流大會的緣故,4月20日下午兩點這個時空,落日之墟的世界樹下擠滿了人。
齊斯向遠離人羣的方向走去,路途中握住會徽,傳送回青蛙醫院,順便通過靈魂契約傳音道:“林辰,先來公會駐地一趟。”
眨眼間,周圍的景象變作醫院潮溼逼仄的過道。
林辰站在過道正當中,略有些侷促不安地問:“齊哥,等會兒我該怎麼做?”
“少說話,多聽。保持聯繫,遇到意外情況我會教你。”齊斯端詳林辰用【相機濾鏡】道具修改過的面容,和真容有四五分相似,帶着懷疑去看,很容易認出來。
他隨手從自己臉上揭下【人皮假面】,丟給林辰:“戴上吧,換一張臉。”
林辰在接過道具的剎那就將效果盡攬眼底,不由愕然。
在詭異遊戲中,能夠改變外貌的道具十足珍貴,更別說是能夠隨着心意隨意變化外貌的道具了。
這種有價無市的道具,齊斯竟然也願意給他嗎?
齊斯淡淡道:“我已經在詭異調查局那邊露了底,估計會被他們纏上,以後很長一段時間用不上這類道具了。
“你以後只要以‘林鴉’的身份出現在落日之墟,就戴着這個道具別拿下來,如果被他們認出來你就是林辰,我也會遇到麻煩。
“進副本就別帶面具了,用自己的臉吧。既開過直播,又設置了顯示暱稱,想不被人知道都難。”
林辰:“哦哦!”
他不再磨蹭,將【人皮假面】覆到臉上,控制着五官移位、膚色和瞳色變化,短短几秒間捏出一個瘦削蒼白、雙目黑沉的陰鬱青年形象,格外符合“林烏鴉”這個名字。
齊斯滿意地頷首,將林辰讓到身前:“林會長,時間不早了,我們儘快去會場吧,別遲到了。”
……
交流大會的會場是一個佔地甚廣的大禮堂,不知牽頭的各大公會花費了多少積分,短短几秒間便使這座恢宏的建築在空地上拔地而起,好像古已有之。
林辰硬繃出一派深沉的面孔,拿着邀請函去禮堂門外的長桌上籤了到,領了兩個寫了身份信息的桌牌折回來。
上面分別寫着【未命名公會會長林烏鴉】和【未命名公會副會長司契】。
嗯,看着挺厲害的,可惜未命名公會就倆人。
齊斯從容不迫地扮演下屬的角色,接過身份牌就進會場佔座位去了。
林辰儘量閒庭信步地跟着,模仿影視劇中常見的大佬形象。
兩人回公會駐地一趟耽擱了點時間,到得有點晚了,只能坐在後排。
齊斯挑了個靠近過道的位置,放好桌牌。
林辰頂着面癱臉坐下,看上去深不可測,只有齊斯能通過他不停顫抖的靈魂葉片看出他的緊張不安。
“齊哥齊哥,坐我旁邊的好像是風雨公會的會長,前不久和九州達成合作的那個……”
“齊哥,爲什麼他們都在看我?他們是不是看出來我戴【人皮面具】了?”
“齊哥,那個人好像想來和我聊天,我該怎麼辦?”
無數條思緒狂轟濫炸地圍繞猩紅的靈魂葉片亂響,齊斯默默設置了單方面靜音。
坐在前排的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公會的代表轉過頭來,笑道:“林會長,久仰久仰,不到兩個月永久關閉兩個副本,簡直是力壓傅神啊。”
林辰看過論壇裡的離譜推測,自然知道這人在試探什麼。
他心裡捏了一把汗,面上似笑非笑地棒讀臺詞:“這位朋友的想象力未免太豐富了一點,天底下姓林的那麼多,拿不切實際的推測來說事,恐怕不太穩妥吧?”
“《倀鬼》那條記錄出現後,排名上漲的公會中剛好有未命名一員,這也太巧了。”那人不依不撓,“一下子帶動整個公會漲了兩千名,傅決的隱藏分恐怕都沒有這麼高吧?”
“我倒希望那個聲名鵲起的林辰是我們的人,也不知他願不願意看在是本家的份上,加入我們公會。”林辰感覺自己的臺詞絲滑了很多,估計是進入了狀態。
他逐漸放鬆下來,態度更顯氣定神閒:“我進遊戲這些年,雖然也在榜單上爬到了不低的位置,但一直敬佩傅決的能力。
“你一上來就在大庭廣衆之下用虛假消息說我壓過了傅決,我不知道你存了什麼想法,但不妨礙我不喜歡你的說辭。
“剛開始語氣略有些生硬,還請見諒。”
臺詞是齊斯給的,但林辰發揮得也不錯,很快將談話的重心轉移到對傅決的態度問題上。
對方的試探和發難一下子就顯得有挑撥離間之嫌,其心可誅了。
那個玩家有所覺察,語氣不善起來:“據我們所知,九州不承認和你們未命名公會存在關聯。”
“傅決他在前不久被你們逼得退出了九州,不是麼?”林辰微笑着反問,“我以個人的身份單方面崇敬傅決,不行嗎?哪怕全無關聯,傅決這樣的人難道不值得尊敬嗎?”
“是啊,雖然我已經是一個公會的會長了,但我私下裡也是傅決的粉呢。”風雨公會的會長孟雯霏適時插入聊天,打起了圓場。
她一身棕紅色長裙,一頭長髮在腦後束了個馬尾辮,雖然三十好幾了,但看上去就像二十歲出頭那樣年輕。
她就坐在林辰旁邊,先前一直靜靜地留意兩人的爭執,這會兒笑眯眯道:“要說姓林,曾經‘方舟’的會長林決也姓‘林’呢。
“小林會長看着很年輕嘛,是還在讀大學吧?三十六年前的林決也是個才上大學的學生呢。”
說到這兒,孟雯霏指了指主席臺上正在播放一幕幕往期大會影像片段的大屏幕。
那些影像大概是從第一次交流大會開始,按照順序播放的,目前爲止出現的都是早已隕滅在時光長河中的生面孔。
有的慷慨激昂,發表理想主義的演講;也有的踏實務實,朗讀一條條數據,制定未來的規劃。
此刻屹立在畫面中的是一個穿白色T恤、戴眼鏡的小青年,面孔稚嫩年輕,看上去纔剛從高中畢業,即將步入大學。
他握緊拳頭,清朗的聲音響遍全場:
【我們都是人類,命運相連,情感相通,有共同的立場和追求。在對詭異的抗爭中,我們唯有同舟共濟,守望相助,才能取得最終的勝利!】
【總有一天,我們能夠通關最終副本,關閉詭異遊戲。塵封的往事重見天日,貢獻與犧牲不會被埋沒,記憶仍在,靈魂不朽,我們將一起眺望沒有詭異的未來!】
很熟悉的口號,經過九州的宣傳幾乎讓人耳朵起繭,但畫面中的青年似乎是首倡者。
孟雯霏說:“那就是林決。”
前排挑事的玩家早已將頭轉了回去。
他不是傻子,知道話題已經被林辰牢牢扣在了傅決身上,再掰扯下去只會越來越說不清。
比起在九州的場地公然得罪九州的人,還是吃下這個啞巴虧爲好。
林辰維持着標準的微笑,臉有些發僵:“孟會長將我和那樣的人物放在一起,我實在愧不敢當。我只是看着年輕罷了,其實已經工作很多年了。”
“年齡大小也沒什麼關係的啦。”孟雯霏說,“我都三十七了,照樣能跑能跳,能打能殺。”
林辰:“你看上去才二十多。”
“哈哈哈,就當小林會長誇我年輕了。”
齊斯從頭到尾都安靜地坐在林辰身邊,一副專心聽候指揮的模樣。
孟雯霏和林辰寒暄完,目光落在他身上:“這位小哥就是司契吧?我聽說過你,你可是目前唯一一個擺脫過傀儡師控制的玩家,怎麼做到的啊?”
齊斯微笑:“多虧我們會長搭救。”
林辰聽到這話,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再度提了起來。
大佬你聽聽你在說什麼?要不要將我架得這麼高啊?
孟雯霏看向林辰,投以詢問的目光。
林辰面無表情,覺得本就僵硬的臉皮更僵了。
好在,隨着大屏幕中的影像被紅底金字的“第三十六屆詭異遊戲公會聯合交流大會”PPT取代,交流大會正式開始了。
會場裡閒聊的聲音收了又收,只剩下熟人之間的竊竊私語。
一個留半長頭髮、西裝革履的青年走上了主席臺,對着話筒道:“各位朋友下午好!我先自我介紹一下吧,聽風公會副會長,兼代理會長,喻晉生,很榮幸主持這次交流大會。”
他的長相缺少特點,聲音也偏中性,估計轉個身過一會兒再回憶他的相貌,就頂多只能想起他的衣服和髮型了。
玩家們的注意力也不在他的長相上,這會兒紛紛交頭接耳:
“怎麼是聽風的人主持?靠譜嗎?按道理不該排行第一的公會主持嗎?”
“我聽說九州內部出事了,清洗了好多人,估計是在搞內鬥,找不出能主持的人了。”
“這個節骨眼上出這種事,傅決也走了,公會排名不會又要變動吧?”
“算算也到時間了,當初的方舟公會也才存在了十四年就分崩離析,九州公會都二十二年了。”
齊斯移動視線觀察四周,一眼望去果然沒有看到傅決的身影。
嚯,是真的沒來,還是躲哪個角落裡了?
主席臺上的喻晉生好像完全沒有聽到下方的議論,自顧自說了下去:“各位的時間都很寶貴,我就不在這裡廢話了,直接長話短說吧。
“第一,根據我們公會和九州的共同預測,最終副本必然會在今年開啓。形式可能不像各位以爲的那樣是某個具體的隨機生成的副本,很大概率會和落日之墟那座黑色高塔有關。
“爬塔通關的遊戲大家應該都玩過吧?我就不再贅述了。推測的依據和相關數據後續我會在論壇公佈,就不在這裡佔用時間了。
“當然,以上信息並不百分之百確定,如果猜錯了概不負責。”
下方一片譁然,無論是對最終副本開啓時間的預測,還是對其形式的判斷,哪一個拎出來都是勁爆的消息。
喻晉生繼續說:“第二,身份牌機制確實像各位猜測的那樣,和神明權柄有關,不過並不是選拔,只是一場自救,具體我無法明說。
“綁定身份牌的人擁有開啓最終副本的資格,沒有身份牌的朋友也不用擔心。每張主牌下有若干張小牌,臨時綁定小牌,依附主牌持有者進入最終副本觀光一圈,也是規則允許的。
“依舊加一條免責聲明,只是推測,並不確定。順便也幫九州澄清一下,他們從未逼迫任何人放棄身份牌。”
喻晉生停頓片刻,道:“我相信各位當中一定有身份牌持有者,讓你們當衆公開身份並不現實。但我還是在這兒給你們提個建議吧:
“趁還有時間,找幾個信得過的人組個隊,過幾個副本磨合一下,就當爲最終副本做準備。組隊道具問九州要去。”
玩家們面面相覷。
問九州公會要組隊道具,不就相當於自投羅網嗎?
聽起來就不安好心啊!
喻晉生面色不改,將手中的稿子翻過一頁:“第三,詭異入侵確實存在,我們已經在現實裡的隱秘戰線和詭異的污染對抗多年了,在這個過程中,有成千上萬人默默無名地犧牲。
“我們先前之所以封鎖消息,只是不想引發太大範圍的恐慌。但現在我們一致認爲,糊塗地活着不如明白地去死。
“我也不妨告訴各位,我們經歷的很多副本,曾經也是正常的世界,只不過被詭異的觸鬚污染,才變得魑魅魍魎橫行。如果不想讓我們的世界也變成那樣,就盡力通關最終副本吧。”
他放下稿子,轉身走下主席臺,走到半道,忽然折了回來:“哦,剛想起來還有一件事。
“最近涌現了很多潛力新人,有志於進入最終副本出一份力、又沒有身份牌的,可以上臺做個自我介紹。
“有身份牌的也眼熟一下那幾位,可以考慮拉幾個看得上的組個隊。”
拋下最後一句話,喻晉生不再停留,徑直走入後臺。
齊斯看着他匆匆離去的背影,眯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