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當主持人的山羊和觀衆席上的怪物們好像完全沒察覺到異常,或者說——根本不在意玩家之間的齟齬。
人類的悲歡仇怨對於高高在上的衆神來說,不過是閒時消遣的鬧劇。
——有齟齬纔好,才能鬧出紛爭,纔有趣!
山羊興致勃勃地打開一扇扇籠子和石門,將所謂的“人類中的英雄”請到圓臺上。
新人站在他的左側,老人則站在他的右側。
齊斯作爲最先上臺的新人,站在最靠近山羊的位置,不着痕跡地觀察整個場地。
一圈圈高聳入雲的觀衆席幾乎遮蔽光線,上面不知何時已經坐滿了動物,擠擠挨挨地讓人聯想到開往屠宰場的卡車。
觀衆席下是鬥獸遊戲的參與者休憩的房間,在下面一層似乎還有什麼……
齊斯看到了一扇矮小的鐵門,後面是隱沒了半截的樓梯,通往地下。
四個男玩家和一個女玩家陸續上場,目光不約而同地先後落在他和常胥身上,復又掃過兩人頭頂的十字架和國王棋。
在【黑暗審判者】身份牌降下審判後,這個副本的勝負機制已然脫離原來的體系。
兩個主線任務,【覲見邪神】和【殺死罪人齊斯】,完成任意一個都可以通關副本。
前者要經過危機四伏、你死我活的鬥獸遊戲,纔能有一個人獲得覲見邪神的資格,活着離開。
後者只需要殺死齊斯一個,其餘所有人都能活下去,不用再在這荒誕無稽的鬥獸場掙扎求生。
已經沒有猶豫的必要了,利益和風險對比太過明顯,是個人都知道該怎麼選。
有的玩家認識常胥,結合一貫的經驗篤信被他審判的齊斯十惡不赦,將自己也放到正義的執行者之列。
也有的玩家並不瞭解兩人,但犧牲一個人、拯救所有人的處理方式符合公序良俗,且犧牲者不是他,自然要鼎力支持。
死人是沒有辯護的權利的,在他們看來,多對一的遊戲中,齊斯必死無疑。
劉雨涵是新人中最後一個走上圓臺的,看樣子同樣是九州安排的參加聯合行動的成員。
她在齊斯面前停留了兩秒,一向平靜且低垂的眼睛在這次擡了起來,死死地注視齊斯。
在審判落下的剎那,靈魂契約失效,她視線左上角的【邪神信徒】標識一併灰了下來。
好像從長久的昏沉和黏糊中輕盈地飛起,她意識到她終於擺脫了齊斯的控制,儘管只是暫時的——封禁只在副本中生效,但已經足夠了。
那個操控她的靈魂,壓榨她的積分,並且像達摩克利斯之劍般懸在頭頂的存在並沒有她想象中的那麼強大。
只要在這個副本里殺了他,就永遠地自由了……
哪怕齊斯在離開副本後,趁最後半小時殺了她……
活着也並非那麼有意思,不是麼?
劉雨涵收回視線,站到隊伍最左邊。老人漸次登場。
董希文和常胥都在老人的隊伍之中,除此之外還有三男一女。
董希文在走上圓臺後眼神複雜地看了齊斯一眼。
他同樣擺脫了靈魂契約的控制,也知道殺死齊斯換所有人通關是最佳方案,卻並不急着做出決定。
一來,他作爲和齊斯組隊進副本的“同夥”,且隸屬於信奉執掌契約權柄的神明的天平教會,就這麼背刺齊斯感覺道義上過不去。
二來,齊斯在《盛大演出》中的老陰逼形象根深蒂固,雖然希望渺茫,但以齊斯的智慧也不是必死無疑。一旦齊斯活着離開副本,肯定會秋後算賬……
嗯,還是先別站隊,走一步看一步吧。
齊斯從始至終都安安靜靜地站着,不知是渾不在意,還是故作鎮定。
這會兒,時刻留意他的玩家們卻見他擡起手,平靜地褪下尾指上的白色指環,鬆開了手。
白色的指環叮噹落地,在平滑的石臺上骨碌碌地滾了幾圈,停了下來。
有人認出了指環的來歷,再也忍不住竊竊私語。
“是九州公會的組隊指環,到底是什麼情況?”
“應該是內鬥,我聽說這段時間九州內鬥得厲害。”
“不管了,通關副本重要,這種情況下死了也怪不到我們頭上……”
董希文定定地看着齊斯,有些領會了他的意思。
在和九州派來的常胥撕破臉後,象徵合作的指環再無用處,不妨就此斬斷聯繫。
但然後呢?孤立無援,孑然一身,衆矢之的——他該如何破局?
山羊面向觀衆席,聲情並茂地說:“百年前,神明大人降臨在我們的國度,賦予我們勇氣和智慧,我們得以成就無上的偉力,在地上建立神國,擁有僅次於祂的權柄。
“我們一直以祂的信徒自居,虔誠地爲祂舉行儀式,獻上祭品。只有最純粹的死亡和絕望才能令祂滿意,再度開啓神殿的大門,給予我們恩賜。
“希望這次,我們獻上的鮮血和恐懼能使祂再度眷顧我們!”
頭頂澄明得恍若虛無的天空中,潔白色的神殿顯露出虛影,隨着光線的明滅若隱若現。
好像真有至高無上的神明安居其中,俯瞰下方的神國中由信徒們精心準備的遊戲。
山羊環顧身邊的玩家,用生硬的語氣說:“也祝願你們當中有人能得到祂的眷顧,加入我們的神國。”
玩家們不打算加入神國,只想儘快進入混戰環節,刀了齊斯。
至於齊斯……
他聽完山羊的臺詞,總覺得這個副本的背景沒那麼簡單。
如果只是想榨取死亡和絕望,直接抓了人虐殺比搞鬥獸遊戲快多了……
而且聽描述,邪神似乎很久沒降臨了,是否還活着都是未知數,贏了遊戲真的就能覲見祂嗎?
山羊舉起羊蹄,似乎是做了個手勢,每個玩家面前都出現了各自的名字,以及三個圖標。
紅色的圓形,黑色的菱形,和金色的三角形。
山羊介紹道:“紅色的是遊戲幣,黑色的是積分,金色的是食物。你們每個人初始都擁有三個遊戲幣,沒有食物。當然,每死一個人,就會獎勵一部分食物供你們分配。
“至於積分,所有新朋友每人擁有一千積分。至於老朋友,則根據上一屆遊戲的排名,分別擁有兩千一百、一千八百、一千五百、一千二百、九百、六百積分。”
隨着他話音的落下,玩家們身前的圖標旁顯示出相應的數字,所有人都能看到。
山羊繼續說:“遊戲幣的作用明天你們會知道的。在遊戲正式開始之前,你們只需要幹一件事——兩兩組隊。
“等會兒將從新朋友們開始,按照數字順序站到圓臺中央,其餘人則花費積分參與競拍,一百積分一加。
“誰願意拿出的積分最高,誰就能成功獲得隊友,提前結束今天的遊戲。
“積分不夠的朋友也可以向其他人借貸,只要對方同意,就可以借到相應的積分哦。”
新玩家們的姓名前浮現一到七的數字編號,齊斯的數字是三。
他將第三個上臺。
山羊壓低了聲音,陰惻惻地說:“沒有成功組隊的朋友,恭喜你將迎來痛苦的死亡,作爲第一個獻給神明大人的祭品。”
老人一共有六名,根據先前聽到的觀衆的議論可以判斷,他們分別屬於六個隊伍,都在上次鬥獸遊戲中死了隊友。
而新人卻有七名,遊戲結束後必定會多出一人,被殘忍地淘汰並殺死
考慮到新增加的主線任務,不少玩家心中已經有了淘汰者的人選。
一個叫做林燁的小青年用所有人都能聽見的聲音說:“等會兒齊斯上臺,我們都別出價,直接淘汰他結束這個副本就好。
“死一個屠殺流玩家,換我們所有人通關,這波簡直賺大了!”
他的積分只有九百,低於新玩家普遍擁有的一千積分,如果正兒八經參與競拍,不一定能落得到好。
哪怕能成功組隊,剩餘的積分也不會太多,走正常遊戲進程,大概率會在後面幾天陷入劣勢。
“我沒意見。”姓名爲“念茯”的女玩家輕快地笑了一下,看向齊斯,“小哥對不住啊,得麻煩你先死一會兒了。反正最終副本快要開啓了,等傅決大佬通關後一定會選擇復活所有人的。”
她胸前懸浮着六百積分的字樣,同樣屬於積分低於一千人羣,表態針對齊斯合情合理。
其他玩家雖然不作聲,但也都持默許的態度。
不出意外的話,這將是他們通關最容易的一次,只要共同淘汰掉齊斯……
董希文陷入糾結之中。
等會兒到底要不要出價,和齊斯組隊呢?
出價,等於得罪其他玩家,大概率被針對到死;不出價,就怕齊斯在生命最後半小時短暫地恢復權柄,把他一波帶走……
這算是命裡相剋,一湊到一起準沒好事兒嗎?
山羊高聲宣佈:“現在請第一位玩家站到臺中央!”
上臺的是個戴眼鏡的年輕人,名字叫做“楚汛”,看上去像個理工科的研究員。
觀衆席上的動物們興奮地嚎叫起來,“哞哞”和“嗚嗚”聲不絕於耳,聽不出具體的意思。
齊斯的視野虛化了一秒,周圍的景象恍然變成充斥着糞便和尿騷味的集市。
一小片空地上圍着好事的人羣,一隻毛髮鮮亮的小狗被放在中間,主人用尖利的聲音吆喝:“最新品種的鬥犬,誰出價高它就是誰的了!”
畫面倏忽消逝,被放在中間的變成了人,動物們像人羣一樣圍在旁邊,興奮地看着。
玩家們同樣焦急而期待地等着遊戲進程的推進,沒有人覺得“拍賣”這件事兒有什麼不妥。
齊斯輕笑了一下,說:“我出一千積分。”
其他人只當他不甘心被犧牲,還在垂死掙扎。
叫做“格林”的玩家冷笑:“沒用的,我們大部分人的積分都比你高,只有兩個人積分比你低,我們也願意借積分給他們。”
說完後,他報了個“一千一百”的數字,積分數降爲“七百”,組隊成功。
劉雨涵第二個上臺。
齊斯說:“一千。”
常胥淡淡地掃了他一眼,道:“一千一百。”
沒有人再加價,玩家們漠然等着齊斯上臺,然後好同時拒絕出價,結束這個令人不適的副本。
三次叫價後,常胥胸前顯示的積分變成了四百。劉雨涵低垂着頭,走到他身邊。
山羊咧開嘴,露出一個詭異的微笑:“現在請三號上臺!”
齊斯閒庭信步地走到圓臺中央,黑色十字架標記在他的頭頂幽幽懸浮,邪異又肅穆。
場地陷入死寂,一時無人報價。
觀衆席上的動物們坐直了身子,鬧哄哄地抻長了脖子遙望。
山羊問:“沒有人願意出價嗎?他可是你們當中唯一一位憑藉智慧入場的玩家哦。
“倒計時,十、九、八……”
玩家們相視冷笑。
誰會出價呢?
好不容易遇到一個死一人就能通關的簡單副本,而且那個人還是死不足惜的屠殺流玩家……
更何況,誰會願意違背羣體的決策,得罪作爲新人榜一、九州公會新星的常胥呢?
齊斯微微仰起臉,看向高懸在頭頂的神殿。
懸吊着建築的金色藤蔓向四周延伸,恍若用作束縛和懲戒的鎖鏈。
它在空中如在呼吸般起伏,卻像是死物,無從目擊內裡的神明。
“七、六、五……”
董希文握緊了拳頭。
到底要不要出價呢?
他並不確定齊斯在副本里死亡後,回到現實的最後半小時,能否發動靈魂契約技能。
如果不能,皆大歡喜,他從此擺脫那個一肚子壞水的老陰逼。
但那可是接近於神明的權柄,可以穿透遊戲和現實的界限,萬一呢?
一切都是未知數,到底要不要賭一把呢?
“四、三……”
氣氛緊張起來,連兩旁觀看遊戲的動物們都停止了喧譁,屏息斂聲等待最終的結局。
齊斯下移視線,看向先前說出“麻煩你先死一會兒”那句話的名叫“念茯”的女玩家。 wWW◆Tтkд n◆¢ O
念茯側頭與他對視,脣角依舊帶笑。
齊斯讀出了其中的意味,也笑了一下。
“二……”
倒計時即將歸零,玩家們鬆了一口氣,有幾個的身體都鬆垮下來。
動物們有的唉聲嘆氣,有的嘖嘖稱奇,篤定了場中那個穿紅西裝的人類的死亡。
“一。”最後一個數字落下。
念茯忽然舉起手,咬字清晰道:“我出價一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