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顧夫人登門來探望,顧氏總是滿心歡喜。今日,顧氏卻冷着一張臉,叫了一聲母親之後,便沒再說話。
顧夫人也有些訕訕,喊了聲“蕙娘”,也不知要說些什麼了。
昨天晚上接到顧採蘋要回府的消息,顧夫人就知道不妙了。顧氏必然是猜出了原委,纔會一怒要攆人。輾轉難眠了一晚,今日卻聽到了更令人震驚的消息。
顧採蘋竟然扭傷了腳?!
這個蠢笨的丫頭!這麼蠢的法子也虧她想得出來。以爲別人都是傻子麼?先不說侯府裡衆人會是什麼反應,就是顧氏也絕不可能看不出來
顧夫人心中暗恨不已,一路上都在思忖着要怎麼安撫顧氏。可一見面看到顧氏這副隱忍怒氣的樣子,顧夫人想好的一番說詞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無言的沉默良久。
終於,還是顧夫人張口打破了沉默:“蕙娘,你如今病着,就安心休養,別整日胡思亂想,免得傷了身子”
“原來母親還關心我的病情。”顧氏擡眼,眼中滿是譏諷:“我還以爲,母親巴不得我早點死,好給四妹騰出位置。”
顧夫人臉上火辣辣的,不得不好言解釋:“蕙娘,你先別生氣。我絕沒有要咒你的意思,只是”
“只是什麼?”一向好脾氣的顧氏此次動了真怒,消瘦的臉孔上滿是冷凝:“母親不妨將所有的苦衷都說出來。我這個嫁出門的女兒,身上留着的還是顧家的血,自然會幫襯孃家一把。哪怕是要我拱手讓出自己的丈夫,爲丈夫和妹妹牽線搭橋,也絕不會推辭。”
顧夫人羞愧的幾乎不敢直視顧氏憤怒的臉。
這事確實是顧家做的不厚道。
就算顧氏纏綿病榻命不久矣,可活着一日,就是威寧侯府的世子妃。怎麼能容忍有人算計自己的位置?更不用說,往顧氏胸口戳刀的是自己的孃家人
“我十六歲就嫁進侯府。外人看着我這個世子妃風光,真正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別人不知道,難道母親也不清楚麼?”顧氏的聲音漸漸哽咽:“我熬不了多久了,母親爲什麼連最後幾天的舒心日子也不肯讓我過?別人欺壓我算計我也就罷了,爲什麼偏偏是我的親孃和親妹子。你們這是拿軟刀子戳我的心,逼着我早點死啊”
顧氏越說越難受,淚水嘩地涌出眼角。
顧夫人又是愧疚又是難堪,忍不住也掉了眼淚,邊哭邊說道:“千錯萬錯都是孃的錯,你要怪就怪娘,別再折騰自己的身子。你要是真的被氣出個好歹來,我這個做孃的一輩子心裡都難安”
顧氏卻徹底心涼了。
到了這一刻,顧夫人也指責顧採蘋半個字。很顯然,顧夫人還在打着讓顧採蘋嫁給紀澤做填房的主意。現在的哭泣懺悔,不過是在哄她罷了!
“母親,”顧氏緩緩張口,一字一頓地說道:“你和採蘋趁早打消這份心思。我絕不會允許採蘋嫁到侯府來。”
顧夫人聞言一驚,一時也忘了哭泣,急急擡起頭來:“蕙娘,我知道你心裡不痛快。可也犯不着和採蘋賭氣!將來如果你真的走了,世子總要續絃。這世子妃的位置,給你妹妹,總好過便宜了別人。你無子無女,日後連個爲你上香燒紙的人都沒有。要是採蘋嫁給了世子,有了一子半女,絕不會忘了你這個親姐姐。你先別顧着生氣,仔細想一想這其中的道理。”
去他的道理!
顧氏咬牙切齒地說道:“不行!我絕不同意!”
她已經熬的油盡燈枯,怎麼能讓妹妹再嫁到這個火坑來?
顧夫人素知長女外柔內剛的性子,見顧氏態度這般堅決,心中不由得一沉。也顧不得再掩飾什麼了,索性直截了當的問出了口:“爲什麼?難道你情願將來別的女子嫁給世子?”
顧氏張了張口,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一年多前那骯髒的一幕似乎又浮現在了眼前
自己的丈夫和繼母有私情,絲毫不顧及她腹中的孩子。這麼腌臢骯髒的事,讓她怎麼說得出口?
顧夫人還在喋喋不休:“蕙娘,今日既然把話說開了,我也就不瞞着你了。這事你爹他們也都是默許的。我們顧家比不得從前,紀家卻是聖眷正濃。這個姻親無論如何不能斷了。我們顧家不便張這個口,你私下和世子說一聲卻是無妨。世子就算念着多年的夫妻恩情,一定不忍拒絕你”
一字一句,宛如鋒利的刀刃,狠狠地刺進她的胸膛。
丈夫冷硬無情,婆婆虎視眈眈,孃家人也在算計着她這世上,還有人在意她的感受麼?
顧氏心中慘然,喉頭一甜,吐出一口鮮血。
這口鮮血,猛地濺落到顧夫人的衣襟上。
顧氏吐完這口血之後,便昏迷了過去。
顧夫人驚駭不已,驚呼尖叫起來:“蕙娘,蕙娘!你這是怎麼了!來人,快來人!”
原本守在門外的碧羅等人聽到顧夫人的哭泣尖叫聲,急急地推門進了屋子。待看到面白如紙躺在牀上動也不動的顧氏時,碧羅心中一涼,淚水在眼眶中直打轉。
短短兩日,顧氏已經吐了兩回血。心頭血,可都是一個人的元氣。顧氏本就孱弱,哪裡還禁得起這樣的折騰?
許瑾瑜午睡醒了之後,聽到的便是顧氏吐血昏迷的消息。
“奴婢聽說當時只有顧夫人在屋子裡,也不知顧夫人說了什麼,竟讓世子妃氣的吐血昏迷過去。”初夏滿臉的好奇和疑惑。
許瑾瑜扯了扯脣角,眼中閃過一絲嘲諷:“十有八九是爲了顧四小姐的事。”
顧採蘋做的這麼明顯,傻子都能看得出來。
就是泥捏的人也有三分性子,孃家人這般算計自己,再有小鄒氏冷嘲熱諷,顧氏焉能不憤怒?
初夏嘆口氣,聲音裡多了幾分同情:“世子妃也夠可憐的。”
是啊!榮華富貴光鮮都是給外人看的,日子過的是否舒心,只有自己才最清楚。
今日的顧氏,甚至不如昔日的她。至少,當年她還有全心護着她的兄長。顧氏卻是連孃家人都在盼着她早點死
想及此,許瑾瑜心中微酸,起身往外走。
剛出屋子,就見鄒氏行色匆匆的走了過來:“瑾娘,你來的正好。聽說世子妃吐了血,眼下正昏迷不醒。我們一起去淺雲居看看。”
紀澤今日爲了許徵的事不在府中,偏偏顧氏又出了這樣的事。於情於理,她們都該前去探望。
許瑾瑜想了想說道:“娘,我們總不能就這麼空着手去。你那兒不是還有一株百年人蔘麼?不如帶過去。”
人蔘是可以吊命的好東西,百年以上的十分難尋,昂貴的令人咋舌。當年丈夫病重的時候,鄒氏花了許多銀子買了兩株百年人蔘。用了其中一株,剩下的另一株一直收着沒捨得動用。
雖說侯府裡不缺這些東西。可她們總得表示一下。
鄒氏有些肉痛地點了點頭。
母女兩人帶着人蔘去了淺雲居。
小鄒氏等人都在。扭傷了腳的顧採蘋也讓丫鬟攙扶着過來了,此時正坐在牀邊垂淚。顧夫人也在牀邊,眼睛紅紅的。
顧氏躺在牀上,氣若游絲,面白如紙。
許瑾瑜看了一眼,心陡然一沉。
這分明就是將死的徵兆。
前世顧氏熬到了三月才離世。這一世,或許顧氏根本連這幾日也熬不過去了
---------------
顧氏是我寫過的最悲情最可憐的女配,寫完這一章,我心裡悶悶的很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