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絕舉起那隻滴落着鮮血的手看了看,這個預設置的動作將她的思緒拉回和化妝師鄔盎開玩笑的時候,殺意有所收斂。
她當時是故意的,誰說這股施虐欲就不能作爲優勢來利用?
秦絕吸了口氣,把自己維持在殺意涌動,卻不喪失理智的狀態,定了定神對蔣舒明說:
“這種可以嗎?”
周圍被她的強橫和武力值所震驚的吃瓜羣衆這才堪堪回神。
他居然是在演戲!
在旁觀看的岑易雞皮疙瘩又起來了,他看得出來秦絕在取巧,但近距離觀看她展現這種狀態時還是毛骨悚然,和那個在化妝間乖乖聽他講課的人全然不同!
蔣舒明好歹是經歷過大場面的,加上秦絕看過來的眼神清明澄澈,給人一種方纔都是表演且盡在掌握的錯覺,蔣舒明鎮定道:“羣演酬勞加一倍,小工的薪資漲百分之三十,這次裝上血包吧!”
小工就是上前給人安裝血包的,剛纔那個氣上頭的羣演推了他一把,摔得很重,蔣舒明也看在眼裡,不想寒了人心。
錢在絕大多數時候都是最管用的安撫劑。沒衝上來的那幾個羣演也回過味兒來,其中更有兩個早知道秦絕是故意激怒,畢竟她的技巧很拙劣,也就領頭的羣演A那樣頭腦簡單易怒的人才會真的上鉤。
角落裡那幾個箱子秦絕早注意到,放的都是備品,比如紙巾礦泉水什麼的,被甩出去的羣演A砸得有些散亂。
過去給A處理傷口的還是那個小工,他年紀不大,有點賊頭賊腦的,蠻機靈。被推了一把也不介意,漲了工資就更開心了,此時膽子很大地拿着碘酒和棉籤蹲在羣演A旁邊,也不怕那人剛被教訓完把火撒到他的身上。
秦絕想了想,擡腳走過去。
她一走近,羣演A本來洋溢着暴怒的臉就變了模樣,有些畏縮着往後挪了挪。
秦絕不爲所動,先蹲下身把滾得到處都是的礦泉水瓶一個個撿好,雖然心底煩躁,但已經剋制了大部分外放的氣勢,成功讓羣演A和那小工都不知不覺鬆了口氣。
“誒,哥們,都叫什麼名字啊?”
秦絕也跟那小工似的蹲在地上,問他倆。
“秦哥,我叫張明。”小工討好地笑笑,他都打聽好了,這個秦小哥是導演特地找來的人呢,今天一看果然很強。
“我……我叫李大壯。”羣演A訕訕道。
秦絕笑笑:“嗯。記住了。”
又說:“剛纔抱歉啊,我是個演員,我得幫你們找一下狀態。”
擺明了是閒扯,但神情過於自然,李大壯和張明都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那你的演技也太好了啊,不愧是大導演要等的人!”
李大壯沒什麼城府,想到哪就說到哪。
張明也跟着點頭。
秦絕靦腆一笑:“也就那樣吧。還不是蔣導,你看他沒讓我吊威亞,威亞你們知道不?就吊起來可以飛來飛去,凌空踹人的那玩意兒。蔣導說那些都是三腳貓功夫,是花架子,除了好看沒啥用,這才讓真動手的。”
二話不說就把岑易那聽來的知識點改造一番然後二次輸出,可以說是很無恥了。
“哎呦,這麼回事兒啊。”李大壯抓抓腦袋,“也是,電影裡打的都好看,真搞起來,像我們這樣的,還不一腳給他踹完犢子了。”
聽到這股熟悉的鄉音,秦絕一樂。
“李哥,我跟你們拳場的人不熟,你待會兒跟其他幾個羣演講講,一會兒開拍了,往上衝,使勁打就行。你別看我挺瘦的,其實能打。”
正好張明在抹碘酒,李大壯呲牙咧嘴的:“唉呀媽呀,我知道你能打,你可太能打了。”
他見周圍也沒幾個人,小聲問:“兄弟,你是在下面打過的吧?”
秦絕知道他說的是打黑拳,含笑點了點頭。
“沒辦法,家裡沒錢,這不就想辦法掙點麼,怎麼掙不是掙呢?”
“這倒是。”張明用力點頭,深有同感。
“後來不就被蔣導帶過來了麼。”秦絕繼續在事實基礎上笑着胡扯,“拍電影怎麼也是個正經行當,在‘那地方’打,也不好跟爹媽說啊。”
這話非常引起兩人的共鳴,都情不自禁點頭附和。
“能幹正經事兒,誰不想幹呢。”李大壯說得實在,他們這些混拳場的,看着風光,其實全歸上頭的老大管,頂多偶爾掙點外快,比如被學生僱去打人。有一次打完了,沒過多久就發現被打的那小孩是他們拳館的客戶,被老闆罵得特慘,還扣了錢。
不過,再怎麼說,他們也至少有個工作,不像那些在外面混的,以爲跟了個特牛叉的老大,結果最後被帶着一起偷電瓶,分分鐘就進了局子。
“是,社會不就這樣麼。”
秦絕苦笑着搖搖頭,又說:“就這樣吧,李哥,怕你誤會,特地來解釋下。”
她作勢起身,低聲道:“當羣衆演員工資一般,但能打的羣演少,好點兒的八小時400支付點,表演好的還給信用點。”
說着秦絕站起身來,笑了笑,說話音量也正常了:
“李哥你演技這麼好,還能接住我的戲,跟我打配合,挺厲害的。我去導演那誇誇你。”
這是在故意賣好了。
李大壯還沒反應過來,旁邊的張明眼睛就亮了,手腳麻利地給李大壯上完藥,就邁着快步跟上轉身離開的秦絕。
“哥,秦哥。”張明嘿嘿笑。
“勸你離我遠點,我還在戲裡,容易傷人。”秦絕瞥他一眼。
張明噎了一下,傻笑兩聲,不着急湊上來了。
攝影棚裡地方不是很大,哪怕很寬敞,也被幾十個工作人員、羣演和各種設備擠着。秦絕音量正常的那句大家都聽得到,懂事的,知道她在安撫羣演,給人臺階,更聰明的,就明白她在賣人情。
蔣舒明自然也聽到了,並不介意秦絕借花獻佛的行爲,當即吩咐了一下,讓其中一個機位到時給李大壯個特寫。
其他人聽了,心裡驚訝秦絕還真能在蔣舒明面前說得上話,心思跟張明一樣活泛起來。
岑易暗笑,這小子看着禮貌又疏離,沒想到還挺懂人情世故。
也好,這樣不吃虧。
蔣舒明看過秦絕動真格,就改了主意。原本《囚籠》的拍攝是單機位,換言之,A和B兩個演員的對手戲,要起碼換兩個拍攝位置,拍兩場,這樣才能剪輯出兩個人對話的樣子來。但多機位指的是一場戲多個攝像頭,可以同時拍攝全景和特寫,難度高,但拍得好了,效率也高。
蔣舒明當導演的經驗很豐富,決定更改成多機位後,就宣佈拍攝暫停,跟副導演、燈光、美工一起重新調試。演員和其他助理不在原地礙事,都識趣地退到一邊。
李大壯跟幾個羣演湊堆說話去了,秦絕走到岑易給她留的位置坐下,鄔盎在旁邊打量着她,看看有無需要補妝的地方。
秦絕雖心裡煩悶焦躁,但不斷催眠自己是赤那,是一個莫得感情的殺手,居然有了些效果,起碼張明和鄔盎湊過來的時候她沒有控制不住將人踹倒。
齊清遠也在跟組,對秦絕點頭:“打得好。”
“差點把人打死,哪裡好。”
秦絕有意跟他說笑。
“真正會功夫的,想把人打死很輕鬆。但大家都不這麼做,知道在哪點到即止。”
岑易笑道:“能保持底線,就很好。”
秦絕有注意到岑易在片場的行爲舉止,小助理請他讓一下時會跟人說抱歉,有時還擡把手幫忙搬東西,足見的確是個寬厚溫和的人,也因此卸下了一部分因他此前示好而升起的警惕。
她於是調侃道:“岑哥,你這夸人的樣子,真的很老幹部。”
岑易有被扎心到:“幹部可以,老就不必了。”
秦絕笑了笑,又轉頭去問齊清遠。
“齊哥,你給赤那設計了什麼習慣動作麼?”她顧忌着前後不一致,會穿幫。
齊清遠搖搖頭,沉默了一會兒,有些答非所問:“他經歷過爆炸,得知了身世,和之前相比變得遲鈍了。”
“他”指的是赤那。
秦絕沒看後面的情節,“哦”了一聲。
這就是說赤那前後變化很大的意思了,難怪蔣舒明沒有提到這些,她的相貌和齊清遠也並不相似,本以爲會通過妝發解決,看來也可能是赤那經歷變故,容貌上有了改變,這才無需注意。
咦,容貌有改變?
秦絕偏過頭去,仔細端詳齊清遠,發現他耳朵與臉的連接處有幾處細微的疤。
“我被火燒過,整過容。”齊清遠解釋,並沒有因爲自己的私事忌諱什麼。
岑易補充:“清遠演戲很多年了,是在拍戲時因爲爆炸受傷的。”他交朋友不在乎對方的咖位和資歷,以前遇到過做武替的齊清遠,這次也跟他有許多對手戲,一來二去關係還不錯。
齊清遠點頭:“本色出演。”
好個本色出演……秦絕失笑。
“蔣導很厲害。”她隨口說道。
“打擾打擾,齊哥、岑哥、王哥、秦哥、鄔姐,給您大家送水。”有個聲音很恰當地響起,是張明捧着個箱子笑呵呵地走過來。
王哥是王軒,岑易的助理。
“是小張啊。”岑易笑笑,很給面子地拿了瓶水,往座位最裡的鄔盎遞去。
幾個人就這麼把礦泉水往下傳,齊清遠拍了拍張明的肩膀,問他沉嗎,張明咧嘴憨笑搖了搖頭。
秦絕看着他倆互動,突然福至心靈。
“齊哥,你要給我推薦的臨時助理是小張麼?”
齊清遠沒料到她突然提到這個,有點驚訝,他看了眼面上驚喜並存的張明,誠實道:
“他不錯,可以考慮。”
“我還沒決定要不要繼續當演員,現在還不需要助理。”秦絕沒把話說死。
張明腦子轉得快,也很懂事,就點頭說:“嗯呢,秦哥什麼時候有事兒找我就行。”
又說:“這箱水我先放這兒,您們隨取隨用,方便。”
他蹲身放下箱子,岑易幫了一把,有個閃光的小玩意就從張明衣領裡掉出來,晃了晃。
秦絕握在礦泉水瓶上的手指輕輕收緊了。
那是條項鍊,墜子是顆空心的心形,心形邊上又掛着一個小小的塑料字母Z。
“這項鍊?”秦絕問。
張明鬆開水箱,低頭看了一眼,把項鍊往衣服裡塞,有點不好意思。
“是我爸送給我媽的。我媽……出車禍沒了,我爸就戴着了,後來我爸在工地修牆的時候摔了下去,這項鍊就我戴着了。”
他有些勉強,但還是笑了笑,神情坦誠裡有點惶恐,怕秦絕和其他人以爲他故意賣慘,儘管他的自述的確抱着幾分順勢而爲。
岑易和王軒都看出來他的小心思,論起博出位,賣慘比誣陷和借位拍照路數正常多了,沒那麼難接受。
而且也不是賣給他們看的。岑易看了眼秦絕,秦絕好像在回想什麼。
倒是齊清遠揉了揉張明的腦袋,說:“好好生活。”
“好嘞!謝謝齊哥。”張明又樂了。
雖然不知道爲什麼,但他到處打雜工打了這麼久,還是第一次遇到齊清遠這樣一看就有親近感的人。
“我給羣演送水去了哈,您大家先忙。”張明樂呵着。
秦絕一直沒說話,她看了看張明的背影,又看了看再次變得寡言的齊清遠。
她知道爲什麼齊清遠給她的感覺很熟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