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白晝之雨》(二十一)

……

莫森坐在地上,就着低矮的茶几吃盒飯。

門鈴響起。

他一手撐地支起身來,幾步朝門口走去。

單人公寓的門沒有防盜鏈,擰着把手就打開了。

門後是熟悉的曹昊,身體一樣的肥碩滑稽,五官擠在臉上,眼睛很小,嘴巴訕笑着。

“說了過來就快點給老子滾過來啊——”

莫森不耐煩地說着,下一秒,曹昊突如其來地朝着他鼻樑打了一拳。

這一拳甚至不算很重,但中招的莫森沒能站穩,狼狽地摔在了地上。

莫森愣住了,曹昊也愣住了。

曹昊哆哆嗦嗦地伸手摸向早立在門邊的鐵鍬衝進了門內,莫森迅速轉身向後爬去,四肢着地,迅速且狼狽。

這瞬間曹昊憑空增添了許多勇氣,他大吼着衝上去,雙手緊攥着鐵鍬向下打。

莫森猛地擡起雙手,卻被壓在了胸前。

沒有招式,狼狽得就像街頭鬥毆。

曹昊用自己龐大的身軀壓制着莫森,嘴裡不斷喊着什麼。

兩人撲騰着較着勁,莫森的手肘撞翻了茶几。

插在半盒米飯裡的筷子啪嗒滾落——

……

“卡!”

秦絕瞳孔猛一收縮,用力閉了閉眼,呼吸仍劇烈。

高木龍趕緊從她身上下來,疲憊地坐在了一旁。

秦絕的手還保持着被壓制的模樣,道具鐵鍬還在上面。

“秦老師……”

“閉嘴。”

秦絕,不,莫森閉着眼冷冷道,彷彿時間停止一般維持着姿勢和道具的位置。

“快點化妝。”

賀栩在對講機裡說道,湯廷實時傳達。

全能化妝師徐瑛快步走過去,手裡拿的不是化妝包,而是好幾盤漿糊狀的東西。

這次的特效傷妝難度很高,要做到道具與周圍皮膚的黏連感幾可亂真,即便是徐瑛這種實力的,光是化妝也化了兩個小時。

在此期間,秦絕就像死了似的一動不動。

這種傳統的拍攝方式並不適合沉浸式演技的她,要保證情緒和狀態不斷層,只能“冷藏”住自己,不斷在腦內回放着剛纔發生的內容,心裡默默重複着一遍又一遍掙扎時的嘶吼和低吟。

莫森的力氣比曹昊小太多,所以她電流網的電壓不能改,但正是在這種情況下,又要拼命發力,用一瞬提起的爆發去應對曹昊的臨時發難。

不能抖,不能抖……

秦絕感覺自己眉心的精神力不斷消耗着,一股撕裂感從頭顱正中出現,隱隱作痛。

從高木龍進門,到舉着鐵鍬追逃,兩人較勁的這一段,已經不斷換了四個機位,拍攝了四次。

晚九點過半,電流網至此持續了十四個小時以上……秦絕暗中咬緊了牙關,道具鐵鍬在她手掌和手臂前紋絲不動。

“好了。”

徐瑛試探着戳了戳特效妝的位置,“不能持續太久,動作幅度大的話也很可能脫落……”

“好的好的。”

高木龍忙不迭應着,小心翼翼地壓回到秦絕的身上,伸出手握住了鐵鍬的位置。

拍攝再次開始,高木龍臉上的肉抽動着,“啊啊”地發出痛苦的聲音,捂着傷口在劇痛下向着旁邊栽倒,鏡頭之中,真實到可怕的傷正正好好位於取景框的中間偏左位置,道具隨着臉上肌肉的抽搐抖動着,散發出如有實質的痛感。

緊接着,特寫攝像師迅速後退進死角,對面的近景攝像師繼續工作,秦絕翻身爬了起來,順手將鐵鍬的木杆拿在了手中。

甄楚楚後方的近景攝像師穩穩地提着攝像機,從她的肋側的位置將站起來的秦絕和跪趴在地的高木龍攝入框內,焦點清晰對在兩人身上,給甄楚楚的背影打了虛焦,模糊而真實。

疼死老子了——

站立着的秦絕呼吸急促,獰笑着吐出幾個髒詞,雙手將鐵鍬舉過了頭頂,雙腿分開弓起,猛地一發力!

“卡!”

錯估了鐵鍬的長度,單人公寓頂棚的電燈泡被打得搖搖晃晃,旁邊的錄音裝置被無辜波及,錄音組的收音耳麥裡傳來啪一聲刺耳的爆鳴,裝置壞掉了。

秦絕僵在原地,頭顱細微地顫抖着,但死死保持住了位置,沒有移動。

他媽的……偏頭痛?怎麼在這時候——

她太陽穴突突直跳,像有人拿着鑽頭抵着那周圍的腦神經,時不時竄過觸電般的疼,一陣陣的,甚至影響到了意識。

“不好意思秦老師,您讓讓。”

來更換收音裝置的工作人員聲音明明很輕,聽在秦絕耳朵裡卻彷彿炸雷一樣。

她皺着眉向後退了兩步,記住了這兩步的距離,以免無法復原。

該死的,是聲波……

秦絕恍惚地想,是頂棚上的收音麥?鐵鍬打到了?

她在電流與偏頭痛的雙重疼痛中緊緊閉上了眼睛,握着鐵鍬杆的雙手青筋迸發,顫動的幅度卻仍細微。

“好了!”

拍攝節奏緊張,拍攝的內容也很緊張,劇組的工作人員也不可避免地產生了些許焦慮,眼疾手快地重新裝好了錄音裝置,急急忙忙地招呼道。

吵……吵死了……

這一聲,更是震得秦絕耳膜嗡嗡直響,與此同時,她頭顱內響起了規律而高頻的嗡鳴。

燈泡的聲音?不對,是耳鳴……

秦絕在迷亂中用更大的力度握緊了鐵鍬杆,這一發力,體表與體內電流帶來的刺痛在反作用下強了一倍,刺激得她驟然清醒。

“準備——”

類似這樣定格維持狀態的事情,在晚上開拍後已經發生了好幾次。

沒有人發覺秦絕的異常,她太強了,強得理所當然,強得令人信服,也就被人下意識忽略。

秦絕睜開眼睛,紅血絲密密麻麻地圍繞着瞳仁,在慘白的燈光下看不真切。

“開始!”

秦絕再次雙手將鐵鍬舉過頭頂,發力猛然砸了下去!

“呃啊——啊……”

“卡!”

秦絕一懵,怎麼了?哪裡不對了?

對講機裡傳來賀栩的吩咐:“問問秦絕,能不能把鐵鍬砸斷。”

湯廷走過去,剛要複述,就看見秦絕死死地盯着跪趴在地面上的高木龍,臉部肌肉緊繃着僵硬着,像一具活死屍。

“秦、秦絕。”湯廷差點嚇得當場癱下去,硬着頭皮小聲說,“你還行嗎?”

“快點拍完。”

秦絕語速極快地說,她的神經已經快要繃到了極限,封頂一百的情況下正在八十五上下晃盪,但若是中途休息,說不定接下來的兩天都找不到這種亢奮到透支的狀態,最好的辦法就是藉着這股勁兒完美拍完。

湯廷嚥了嚥唾沫:“導演問你能不能把鐵鍬砸斷。”

“可以。”

秦絕表情未變,眼神的落點都沒移動,只有嘴在動。

地上的不是高木龍,是曹昊。

地上的不是高木龍,是曹昊——

我不是秦絕,是莫森……

我不是秦絕,是……

她反反覆覆地在腦子裡重複着刻印着,湯廷快速地聽着賀栩的吩咐調整了一個機位,能讓秦絕把鐵鍬砸在高木龍腦袋旁邊的地面上,但從合適的角度去看,就像精準砸在了高木龍的脖頸。

機位的更改又花了近十分鐘。

渾身上下的劇痛讓秦絕在透支裡維繫着一種詭異的清醒,彷彿靈魂和生命在劇烈燃燒。

她狀態好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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