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八章 《熔爐》開庭(二)

好一齣偷換概念。

張牧矢口否認了販賣、騷擾和性侵的行徑,將這些犯罪行爲全部推給了福利院的護工。

他每說一句,詹長清就用手語翻譯一句,屏幕上顯示的內容是一樣的。

琴的神情從隱怒轉爲震驚,瞳仁猛地縮緊了。

砰!

他站起身,帶翻了椅子,手重重地落在桌面上。

琴憤怒地打着手語。

他在說謊!

是他,做壞事的人也有他!

“注意法庭秩序!”

坐在正中的法官樑承磊開口了,實打實的聲音,天然就比琴無聲比劃的手勢更有存在感。

“好的法官。”

詹長清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身旁的少年,很有禮貌地朝着樑承磊的方向點頭。

“我方委託人情況特殊,呃,您知道的,因此他的情緒不是那麼的……穩定。”

這人在說什麼鬼話?!

臺下的觀衆難以置信地瞪起眼睛。

你被關小黑屋,不給飯吃,你的弟弟妹妹被毆打性侵,難道你的情緒就穩定了?!

法官樑承磊皺起眉。

“原告是否提交過完整的體檢報告?”

他的疑問很好理解,審判庭需要首先確認原告與被告兩方的情況,以確保不會發生胡亂起訴控告的誤會。

“法官先生,這是我委託人的個人隱私。作爲未成年殘疾人,他應當受到必要的保護。”

已經有觀衆覺察到不對勁。

這法庭的程序和法官的反應是不是有點怪?

真的是正常開庭審理案件的樣子麼?

法官旋即拒絕接受詹長清給出的理由,表示會將原告的精神狀況、情緒狀態納入考慮。

詹長清表情嚴肅地用手語告訴了琴。

琴緊緊攥着拳頭,指甲掐進掌心,盡全力忍住了怒火,用攥得發白的手指比劃了句“對不起”。

“請被告繼續陳述。”

法官用毫無波動的聲音說道。

張牧低微地點着頭,即使是剛纔琴憤怒地打斷了他,他看向那個少年的眼神也還是充滿了歉疚和包容,有着在長輩身上常見的無奈。

“馨華福利院是我的心血。”張牧無可奈何地笑了一下,說道,“但是,福利院這種機構,主要的收入來源都是捐款。社會各界對孩子們的關注又不是很高,我就想試着做一做副業,小本生意什麼的,好補貼給院裡。”

“被告不要闡述額外的內容。”法官面無表情地打斷道。

“啊,好的,好的。”張牧連忙點點頭,“是這樣的,因爲我經常在外忙生意,拉贊助,對福利院的管理確實懈怠了,沒想到院裡的護理長沒了初心,對新來的護工審查很寬鬆,釀成惡果……”

“啊、啊——”

琴的聲音非常嘶啞刺耳,好看的臉因怒意扭成一團。

“請原告不要……”

“法官先生,我方委託人想要發言。”詹長清面容嚴肅地舉起了手。

他拍了拍琴的肩膀以示安撫,打起手語。

詹長清:不要急,你先冷靜。

琴紅着眼,惡狠狠盯着張牧,單薄的身體因粗重的呼吸起伏得十分明顯,像一頭綴滿了尖刺的困獸。

他用力閉了閉眼,吸了口氣,才伸手“說”道。

琴:你知道張牧在說謊。

琴:他賣孩子,別人用手機轉給他錢,就能帶走一個孩子。

琴:他叫我們去聽他講故事,他在騙人,進去就會被按在懷裡,脫衣服,摸。

琴:會流血,會髒,會死!

白底黑字,舞臺兩側的屏幕翻譯異常刺眼。

琴的雙手飛快地舞動着,動作很好看,卻也猙獰,手背上的青筋都繃起來。

琴:死了六個人!

琴:其他的所有人都流過血!

琴:小百靈流過,月季流過,青也流過!

大屏幕上切到的是琴的特寫,焦急、憤怒和難過同時出現在他漂亮的臉上,尤其是那雙眼睛,眼眶紅得奪目,血絲像藤蔓一樣刺進他的眼眸。

詹長清還是拍了拍他。

接着,這位律師轉頭看向了樑承磊。

“法官先生,我方委託人說,不止是新來的護工,還有很多不認識的人,有六個那麼多。他們冒充社會志願者,進入福利院對殘疾兒童施暴、性虐待。他親眼看見很多小孩遭到了毒手。”

詹長清的表情正經得可怕,說出來的東西卻截然不同。

“垃圾!!”

臺下有人罵得破了音。

這他媽是什麼顛倒黑白?!

琴的“話”,坐在底下的孩子們能看懂,詹長清能看懂,懂手語的張牧也能看懂,只有法官看不懂!

詹長清只靠一張嘴就能改寫事實,可琴卻還信任地看着他!

“他們聽不到啊……”

觀衆說這話時聲音都在顫。

他們不知道詹長清就這樣明目張膽地信口胡說,掩蓋張牧的犯罪事實。

法庭裡甚至沒有一個公平公正的手語翻譯!

只因爲詹長清在表面上是站在琴這邊的,所以就不需要另一重程序了嗎?

還是說,現在坐在正中央高高在上的法官,其實屁股早就已經歪了?!

羣情激奮的聲音並沒有傳達到臺上。

在這一刻,彷彿觀衆們纔是啞巴。

法庭上,詹長清的“翻譯”還在繼續,法官樑承磊認真聽着,時而微微點頭。

“法官先生,這個……”

張牧遲疑了一下,舉手說道,“真的是我不對,我不應該經常在外面奔波,讓孩子們在我不知道的地方這麼痛苦。”

“滾啊!!!”

觀衆的怒罵聲甚至被收進了現場錄音。

但張牧戴着無線麥,麥克別在他剪裁得體的西裝衣領上,音量蓋住了觀衆的聲音。

詹長清繼續“翻譯”着。

詹長清:張牧不承認他做了這些,他說你在說謊。

琴:我沒有!

詹長清:我知道,但是隻有你一個人在說,法官是不能相信你的。

琴愕然地睜圓了眼睛,伸手在臺下最前排的那處劃了一道弧線。

琴:他們都可以作證!

琴:我也可以!

琴:我們都被打過,摸過。

琴:被傷害的是我們自己!

被傷害的是我們自己。

明明是擲地有聲的一句話,放在此時卻顯得可笑。

哪怕受害人是我自己,是聽不見聲音、說不出話的我自己,我卻還要排除萬難讓別人相信我說的是真話。

孩子們身上若隱若現的淤青和傷痕,你們看不見嗎?

他們穿的那些皺巴巴的舊衣服,你們看不見嗎?

他們每個人臉上都沒有笑容,擡眼都小心翼翼的,你們看不見嗎?

是,我們是殘疾人,我們是聾啞人。

可你們這羣身體健全的人,

也瞎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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