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染在耳機裡回覆的聲音來得甚至比變故遲了一點。
砰!嘩啦!
那是一聲酒瓶砸在某處碎裂的爆響。
秦絕神情猛地一變,沒有半分猶豫,向着聲源處奔去。
“先生,您——”
她與侍應生擦肩而過,那人的話語被直接甩在身後。
宛若被刀尖深深插進來回翻攪的痛楚自心臟迸發,心跳得劇烈,好像一個佈滿了裂痕的水杯,被錘一下就從裂隙裡噴出血柱。
噗通,噗通。
對疼痛並不敏銳的秦絕竟然在短短半分鐘的時間額頭見汗,她在昏暗的環境下快速辨別着通路,那地方離洗手間不遠,飛奔起來頂多就兩分鐘——
咣噹!
森染的驚叫聲和摔門的動靜完全重合在了一起。
“是小狐狸!!”
……
喬嶼雙手護在身前,弓起身體蜷縮着,擰眉忍住背後的劇痛。
“他媽的,真是掃興,讓你喝就喝!”
“哎哎,楊少,不氣,咱不氣哈,小姑娘嘛她不懂事——”
有人期期艾艾笑着勸道。
包間內的另一個女孩悄悄向喬嶼蹭過去,想伸手攙扶她起來,但那位楊少推人的時候力氣太大了,門本就半開着,這一用勁兒,喬嶼整個人撞在了玻璃門上,連帶着牆壁都震得嗡嗡一響,接着就半摔了出去,扶都扶不到。
“給臉不要臉的玩意兒,呸!”
穿着體面的年輕男子還在罵着,喬嶼眼皮顫了顫,痛感令她眼前發暈,卻沒能抹掉她眼中那絲疑惑。
“不好意思啊楊少,是我們之前沒好好提點……”
帶喬嶼赴宴的中年男人仍陪着笑,轉過身朝半蹲着身勉強維持平衡的喬嶼呵道,“還不快過來!怎麼這麼沒眼力勁兒!”
喬嶼吃痛的神情還留在臉上,心思在這般處境下飛似的轉了又轉,正努力斂起痛意,嘴邊扯出一點笑容,就見眼前出現了一雙被西褲覆蓋的腿。
……?
她怔愣了一瞬,暴露在短袖襯衫之外的雙臂猛然間起了層雞皮疙瘩,胃部在驚悸之下劇烈翻涌,卻因爲恐懼僵住了包括五官在內的每個身體部位,做不出任何動作,唯有一雙眼睛下意識地瞪大,瞳仁驚恐地微微晃動。
好……好凶……
深藍色的西服在黯淡的燈光下彷彿一團濃郁的黑墨,偶然間碎鑽的反光非但不顯得貴氣優雅,反而好似冷兵器的寒光,像一把完全出了鞘的利劍,劍刃鋒銳凜然,帶着股兇狠的煞氣,刺得人呼吸凝滯。
“你……你是誰?!”
包間裡的楊少一開口險些破音,喬嶼的視線全被眼前突兀出現的人擋住,看不見他驚懼交加的臉。
楊少的話像一團棉花砸向寒鐵,那人沒有任何迴應,只是向後微一偏頭。
被他眼神懾住的剎那,喬嶼瞳孔驟縮,甚至忘記了發抖。
噗通、噗通。
時間突然變得極慢,耳邊響起巨大的轟鳴聲,心跳從一條起伏的線變得平直,卻一路向着更快更密集的方向進發,臟器的泵動與血液的輸送沒能讓身體與情緒平緩下來,反而刺激得發痛。
喬嶼呆呆地、眼睜睜地看着他伸出手,並不粗壯卻極有力的手臂從她後背環過,半推半扶着女孩站了起來,緊接着又握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說地帶着她向外走。
場面就像任何一本三流言情中描寫的片段,喬嶼來不及嘲笑故事的女主角反應太蠢——她自己的大腦被完全相反的情感反應塞滿了,一面害怕一面安心,一面擔憂一面委屈。
爲什麼……會這樣?
非常短的一段路程在彷彿被強行拉慢了的時間裡無限變長,映在喬嶼眼睛裡的是他的側臉,狠皺的眉頭,緊緊抿住的嘴,溢着不知爲何出現的怒意,又好像遠遠不止憤怒,還有更多複雜的、深刻的、悠遠的情緒。
像一口布滿了銅鏽的古老的編鐘,沉甸甸的悲切都鎖在鍾舌裡,難以下嚥又無從排解。
“啪”的一聲。
喬嶼眼前的光亮消失了,後背再次貼近牆面,卻沒有受到任何無禮的撞擊,因爲有一條手臂隔在她與冰冷的牆壁之間,隔着幾層衣服傳來穩定的溫熱。
男人另一隻手的整個上臂都貼在喬嶼頭部旁邊靠上的牆面,體型的差距令她剛剛好好被圈在了他虛虛的懷抱之中,壁咚的姿勢像築起一道厚重的巢,把她完全裹住,不會被另外的任何人窺見一點。
喬嶼愣愣地擡起頭。
沒有理由,毫無徵兆,一點柔軟的晶瑩的淚花凝結在她眼角。
“別哭。”
這個陌生的男人開口了,聲音完全不像她所想象中的那樣兇狠而冷漠,他甚至不那麼鎮定,說話的聲音又輕又抖,像夢裡的泡泡,一擊即碎,一碎即醒。
“不要哭,至少現在不要。”
他這樣說着,聲音顫抖着,已經幾乎全是氣聲,姿態明明那麼強硬,言語之間卻滲出一絲哀求。
幽暗中,喬嶼多花費了一些時間才適應這份黑暗。
她看着這張全然陌生的臉,看着男人深深地注視着她的眼睛,看見倒映在他眼中的、她的臉上盛着一些困惑和茫然。
這個人……
嘴上請求着別人不要哭,爲什麼……
自己卻流下眼淚了呢。
……
聶星樑雙手撐在洗臉池旁,用力喘了幾口氣,泄憤一般擰開水龍頭,雙手捧着清水搓起自己的臉。
一遍又一遍,直到他再提不起勁,懨懨地垂下雙手,任髮梢上的水珠一滴滴落下。
“煩透了。”
他低聲說着,聲音含在嘴裡。
洗手間外的那處小廳似乎發出了什麼響動,聶星樑沒去理會,緩慢地、沉默地擡起了頭。
鏡子裡的那個人,溼漉漉的劉海沒了造型,黏在額頭上軟塌塌的,看着很滑稽,聶星樑卻笑不出來。
雖然滿打滿算已是二十三歲的年紀,這張臉倒是還很稚嫩,好像一直停留在那個長不大,也不用着急長大的年華。
但是……
人必須要長大的。
“聶星樑。”他輕輕叫着自己的名字,嗓子發苦,“你不是想做演員嗎?做一個超級好,超級敬業,什麼都能演,什麼都會演的演員。”
“一直活在父母的庇護下,演一些似是而非的戲劇……哈哈,是啊,很幸福很輕鬆,也很天真很無知。”
聶星樑苦笑了兩聲,伸手抽出一旁的吸水紙巾,揉了揉自己狼狽的臉。
“也該長大了。”
他說完這句話,閉眼了三秒鐘,然後睜開雙眼,重重地吐了一口氣。
從現在起,我得做出改變了——
聶星樑定定神向外走去,臉上充滿了堅定。
然後堅定變成了僵硬。
“……我說你。”
他眼角抽搐着,“爲什麼在我這麼傷心的時候出去拐了個妹子回來啊?!!”
人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