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雀鷹宛若流星般直直向遠方衝去,疾飛了半晌又放慢了速度,緊張地向下望去。
在林間狂奔絲毫未被甩下的秦絕伸出一條手臂,重複了一遍垂直指向空中又向前方落下的動作,雀鷹這才又是一聲鳴唳,放下心來,以剛纔迅猛的速度繼續直飛。
它的路線筆直,也並未給跑在地上的秦絕造成行進上的麻煩。她像那隻鷹飛翔與滑翔交替一樣,時而在矮植草叢穿梭,時而藉着前衝力起跳,腳踩在樹幹中下方,躍動在樹林間,完全不受地形和植被的阻礙。
雀鷹顯然除了去陳淑蘭家以外,對尋找主人的這條路也非常熟悉。不知是不是等待多年,它的情緒異常激動,飛起來時那半邊稍顯吃力的翅膀也不顧一切地扇動着,幾次險些失了平衡撞在樹上。
這隻鷹帶着秦絕一路飛向有監控器的地方,秦絕留意到了這點,遂在抵達交界之前突兀地停留在了某棵樹上,手指伸進嘴裡打了個聲似風鳴的呼哨。
雖然這不是雀鷹聽慣了的指令,但它能辨別得出這不是自然風聲而是秦絕在試圖交流,於是衝過了十幾米又折返回來,在上空盤旋。
秦絕靜靜蹲在樹枝上,把鎖骨處的作戰服料子抻長上提,從表面看,她額頭處有兜帽垂下,陰影擋住眉眼,下半張臉現在又有了類似口罩的遮擋,乍一看甚至都認不出來那裡有個人。
她調整呼吸和心跳的頻率,讓那隻鷹看着她的存在感越來越低——這種觀感很驚悚,就好像你的眼睛明明看見某個人站在那裡,但大腦卻逐漸迷糊起來,懷疑起親眼所見的事物是否真的存在,究竟是不是自己產生的幻覺。
處理好之後,秦絕伸手捻起頭頂樹葉的邊緣,先左右搖了兩下,又順着葉脈剮蹭兩下,接着停頓了兩秒。
然後她消失了。
雀鷹只覺得它視野裡的人影完全不見了,彷彿從來就沒出現過一樣。
正在它盤旋得有點遲疑的時候,遠處再次傳來了樹葉的聲音。
“嘩嘩”、“嚓嚓”。
兩兩一組,先搖後剮。
一般風吹過不會有這樣規律的聲音。
雀鷹靈性十足,立即明悟了那個人還在,這是她用來表示“我在這裡”的訊號。
不再猶豫,這隻鷹再度向目的地的方向飛去,期間把握不準秦絕位置時就停下,聽到了聲音後再繼續。
此時輔助秦絕潛入的作戰服功能分別是光學迷彩和紅外成像儀,前者和《白晝之雨》拍攝時“裸露”上半身有異曲同工之妙,配合着她的低存在感可以進一步“隱身”;後者其實是第二道保險,憑她的夜視能力足夠看清監控器的位置,但能提前留意到活物從而有所準備,總歸是好的。
過了這處邊界,明顯能感覺得到周邊環境的不同。一定要形容的話,沒監控的地方更偏向荒山野嶺,生物肆意活動,植被野蠻生長,而安裝了監控的地方多少精緻了一點,是有人爲干預在內的“山林保護區”。
或許是考慮到這座大山平時寥無人煙,主要活動的都是動物,監控器藏得並不刁鑽,且外圈佈置鬆散稀疏,秦絕路過時特地瞥了一眼,發現有的監控上已經糊滿了灰塵和雨後的淤泥。
此後,越接近內圈,監控的分佈越是密集,秦絕在看見了七成新的監控器後立刻拔高了警惕,從這裡開始,已經有人固定擦拭和更換它們了。
不過,目前爲止這些小儀器的型號都很老舊,估計是當地政府調撥經費購入的產物,山林保護區這麼大,需求的數量也多,價格承擔不起的情況下,不可能挑又貴又好的買,功能也僅僅以夜視、拍攝和錄像爲主,此時倒是方便了秦絕潛入。
只要沒有大批量的熱像儀,她暴露的可能性就可以壓到最低。
哪怕真有,也可以遠程聯繫下自家閨女覆蓋監控,只不過在不知道這裡是廣域網還是局域網的情況下,後者得多費些功夫就是。
那隻雀鷹來得頻繁,但勝在有高空優勢,普通的監控奈何不了它,倒是更方便。
一路疾行,時而停頓,一人一鷹花費的時間稍長,等到了地方,秦絕確認周邊無危險後先是看了眼天色,發現離天亮還有段時間且足夠她回返,這才轉過臉去仔細觀察前方。
眼前是一座特徵明顯的山林小屋,一看就是守林人平時居住的地方。
木質結構,底層架高,門前面是小型階梯,有三四道臺階,旁邊還架着扶手,若是沒看錯,後方還有個小院子,有一棵樹長在那裡,和雀鷹叼果子的樹極其相似,只是又細又矮,看來是在不算適宜的生長環境裡養分不足,又沒人照看,已經半枯了。
這周圍監控不少,門上方有一個,屋檐左右兩旁又有兩個,其中有一個明顯是拆掉了鳥窩才安上的,留下了一些巢痕,不僅如此,左右那兩個監控器的型號也新一些,應當是後來被人加上的。
不論那人是誰,光是從拆鳥巢這個細節來看,至少他或她跟劉樑比起來並不喜歡這片大自然。
秦絕兜帽內側的紅外成像告訴她這裡沒有活物,於是在心裡默默測算着監控的範圍,尋了個安全的位置無聲下落。
沒有了負重片的她,身形比平時要更靈巧輕便。
那隻雀鷹久久在小院子的上空盤旋,也不出聲,只是一圈又一圈地飛。
秦絕謹慎地沿牆摸到後院,一眼看見兩個監控攝像頭,都是壞的,外殼和玻璃全碎了,可見破壞者動手之兇猛。
她觀察着碎裂的痕跡,若有所思地擡眼看了看。
這是那隻鷹啄壞的。
啄的痕跡也不新了,至少有兩週之久,但卻沒人來更換,可見他們對這裡的監管並非特別嚴格,有種“事情不大就先湊合着混混”的意味在。
小院子附近總共有五個監控,兩個向外,三個在裡,裡面其中兩個覆蓋着關鍵之處的監控又已經被雀鷹解決,剩下那個安在牆角的,雖然位置隱蔽不會被輕易發現,但同時照看到的範圍也很小,秦絕要避開沒什麼問題。
她躲着監控翻過木質院牆,風似的飄落下來。
這次秦絕沒有再走兩步踩踩詢問雀鷹找的地方是否正確——她剛一進來,就看見那棵矮樹底下的土壤有被翻動過的痕跡。
這些痕跡瞧着也很怪異,不像是用工具翻的,秦絕再次擡了擡眼,看見雀鷹順時針飛動的身影比之前更激動了,心下了然。
恐怕又是它用鷹嘴和爪子一點一點刨的。
秦絕悄無聲息地走過去,蹲在刨得雜亂的土坑旁。
最裡面有被人爲填充過的跡象……是這隻鷹刨出了什麼,結果又被某個人給埋下去了,於是它鍥而不捨地接着過來刨?
秦絕眯了眯眼。
她側着倒下,半貼在地面,像小學生在擁擠的教室桌椅裡斜着身子低下去撿掉落在地的橡皮似的,一隻手張開五指宛如利爪,向土坑偏中心的位置伸去。
然後驟然發力,猛地一插!
哧!
秦絕的半條手臂直接沒進了土裡,手指傳來的觸感徹底令她眸光一沉。
那是一具人類的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