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
秦絕沉着臉將手收回。
在上空盤旋的雀鷹還當她放棄了,急切下落,“咕咕”叫着。
秦絕搖搖頭,將手插出的痕跡掩了掩,將嗓音壓得粗啞:“誰殺了劉樑?”
雀鷹聽不懂她的意思,仍是邊繞圈邊叫。
秦絕遂指了指埋着劉樑屍骨的坑,然後站到坑邊,虛虛做了幾個挖土揚下去的動作,接着點了點自己。
雀鷹似乎明白了,飛的速度慢了些,像在思考和回憶。
秦絕又說:“能找到嗎?”
“找”這個字那隻鷹熟悉,它徐徐飛了兩圈,突然從“咕咕”轉爲鳴唳,向遠方飛去。
秦絕立即跟上。
這一次雀鷹飛得極遠,途中甚至不得不停了幾次,在樹上休息了兩三分鐘。
秦絕追着它跑了大半個晚上,體力倒還盈餘,還能分出心神去想這件兇殺案的起因。
她方纔摸到骸骨時根據手感仔細判斷過,下手的人甚是狠厲,光是她摸到的腿骨部分,關節處就被生生鑿斷,此外還有多處碎裂跡象,哪怕劉樑還活着,也遲早會因爲粉碎性骨裂嚥氣。
狠絕、殘忍,傷情程度近乎一致。殺害劉樑的那個人,或那一羣人,在動手時根本沒有停頓,要害處力道尤其重,甚至可以排除慌張殺人的可能。
是熟手,不懼殺人,背過人命,連後續處理都很老練。
亡命之徒麼……
能在這個時代過着刀頭舔血日子的,會是什麼人?
偷獵者?
雀鷹在這時候休息完畢,再度振翅,秦絕一邊跟着,一邊繼續思索。
不像。
這片山林說是保護區已經很給它面子了,目前她探索過的地方,就沒見過任何一隻瀕危動物,哪怕是林中小屋附近也沒有珍貴的植株,只能說是片自然風味留存較多的山區,唯一的優點是生態循環還算不錯。
既然沒有目標,又怎麼會吸引以利爲先的偷獵者。
劉樑的死疑團重重,但既然被人殺害是確鑿無疑的事實,那必然是起了衝突或觸犯到了禁忌。
若是後者,顯然是劉樑這位守林人發現了那些惡徒的秘密,於是被他們毫不猶豫地滅了口。
正想着,秦絕瞥見雀鷹倏地加快了速度,心知是要到了,立刻將存在感進一步壓低。
她沒想到這隻鷹真能有一個明確的目的地,只是飛的過程並不果斷,不知道是它對秦絕的指令有點茫然,還是有額外的原因。
秦絕疾奔的腳步突然一頓。
她瞳孔罕見地緊了緊,手下卻沒忘記剮蹭了幾下樹葉,給雀鷹信號。
那隻鷹顯然比她更清楚前方的威脅是什麼,立刻飛退,撲棱棱停留在樹上,收翅的幅度比之前重了一些,顯得體型更小了。
秦絕有些荒謬,她讓雀鷹停在這不動,自己跳到了更近的樹上,蹲下,透過兜帽察看。
她面前的是個山洞。
洞口瞧着是天然形成的,但越往裡越有被人爲開鑿過的痕跡,洞壁內側高處還固定着兩個監視器,從外形和新舊程度就能看出比林中小屋那裡的要先進很多。
但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洞裡有活物。
隔着近二十米,又有層層樹木擋着,秦絕依舊能嗅到空氣裡的氣息。
野獸的存在感除非刻意收斂,否則是逃不過同類的。
她只是覺得當前這情況多少有點……荒誕。
因爲熱成像反饋給她的信息是,山洞裡有一頭熊。
很瘦,瘦得快要沒個形狀了,但從體型和其他細節能大致判斷出,裡面那活物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是一頭熊。
離譜。
秦絕緊皺着眉,給鷹打了個手勢,接着猛然釋放出了極強的存在感。
那是類似兇獸宣誓地盤的氣勢,帶着極強的攻擊性與侵略感,分寸卻又拿捏得恰到好處,不至於令其他活物好似千斤壓頂般無法呼吸,頃刻間喪失鬥志。
即便是已與她有過接觸的雀鷹,也在近距離被氣場撲了一臉後霎時將警惕拔高几倍,條件反射地遠遠退開,幾乎看不見影。
秦絕的眉頭卻皺得更深。
不過二十米而已,她心裡有數,哪怕加上洞深,那頭熊也不會感受不到。
竟沒反應……
秦絕咂了咂舌,在密集的樹林間跳躍着向前,於洞口五米外的樹上停下,屈膝發力,腳下樹枝立刻發出一聲斷裂的爆響,與此同時,她整個人已如利箭般彈射進了洞內。
落地之後,身後才傳來粗枝墜落在地的重響。
但秦絕沒有停滯,足尖纔剛觸到地面就立即彈起,身體宛若一張薄薄的紙,貼在洞壁上方,蜘蛛似的向前移動。
洞穴不深,只是被人在十幾米的地方向下挖出了一條通路,通路的入口又被石頭擋住,跟個並不貼合的下水井蓋一樣。
秦絕在沒有監控的地方翩然落下,躬着身子,手臂肌肉繃緊,單手就將石頭移到了一旁。
這一移,入口頓時溢出了濃烈的腥臭味,野獸的體味、血液和糞便的味道等混雜在一起,張牙舞爪地涌進鼻腔直衝天靈蓋,如果換了別的人,說不定眼睛都能被薰得模糊。
秦絕不爲所動,沿着梯子直直而下。
好消息,裡面的監控攝像頭都沒對準入口及下面的落點。
更好的消息,她直接和那頭熊打了個照面。
秦絕沉默着向前看去。
她的視野裡有一塊極其狹窄的地方,寬不過一米,高不過兩米,人在這站着都已覺得來自頭頂的壓迫感極強,窄得透不過氣。
熊當然也一樣。
秦絕沒有特意再釋放氣勢,那頭熊光是意識到它前面站了一個人形的東西,就已經瑟縮着向後退。
但它後面就是牆,無路可退,只有脖子和四肢上帶鏽的鎖鏈嘩嘩作響。
隔着一層籠門,秦絕與這頭熊面對面。
它瘦得皮包骨頭,毛髮黯淡髒污,有的地方甚至混着泥打了結,胸腹部被剃得露出皮肉,站不夠高,趴不夠寬,只能像櫥窗裡的熊娃娃一樣坐着,四肢癱開,正面對着人,被鏈條緊緊銬住。
它發不出聲音,最多隻有嗚咽似的動靜,因爲下巴早脫臼了,只能張着嘴。它嘴邊一圈都沒有毛,嘴裡也沒有舌頭,牙齒鈍鈍的,有的很短,有的乾脆已經不見了。
秦絕視線移開,轉到了牆角。
那裡有個手打的木架,最底下是清潔工具,能看見殘留着糞便的桶,再往上的格子是小點的桶,裡面有一點糊糊,或許是食物,位於最上方的則是一個橫放着的不鏽鋼手提箱,像電影裡兩方人馬交錢交貨時用的那種,哪怕積了灰,其金屬質地也跟其餘東西格格不入。
秦絕向最上方伸出手。
箱子的搭扣纔剛“啪嗒”一響,那頭熊就立即掙扎起來。
一時間,這塊前後頂多四五米的地方充斥着“嘩嘩”的鎖鏈聲。
“安靜。”
秦絕的氣勢伴隨着她平靜的話語短暫迸發,又很快收斂得一點不剩。
那頭熊沒再發出聲響,像壞掉的玩偶,毫無聲息地坐在那裡。
秦絕在黑暗裡摸索着打開了手提箱,確定沒有危險後,伸手一探。
那是一套儀器。
活熊取膽汁的儀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