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秦絕漂染白髮的用時比古文鬆想象中的短,因爲漂白頭髮實際上是利用含脫色效果的化學物質將黑色素洗掉,一般來說,頭髮越黑的人用時越久,秦絕的髮色濃得像墨一樣,卻沒想到只漂了兩次就變成了純白。
古文鬆納悶地盯了一會兒,探尋未果,滿臉狐疑地拿起染髮劑。
“都說了,我的頭髮自己有數。”秦絕笑道。
她的身體進化了兩次,包括頭髮都是強適應,正如她的胃不怕吃生食也不怕寄生蟲一樣,頭皮在初次漂白時有了刺痛感,便也不自覺地開始適應新刺激,於是痛感減弱,髮根附近的頭髮更快更妥帖地迎合着漂白劑中的化學成分,迅速變白,算是某種意義上的“適者生存”。
“你該不會是什麼神獸變的吧,建國之後不許成精。”古文鬆搖頭嘆道。
秦絕笑而不語。
漂掉了頭髮中的天然色素後,古文鬆又將人工色素在她頭上抹勻,這樣視覺效果更柔順絲滑,拍出來看着也舒服。
除非是手工一根根勾出來的影視專用假髮,否則市面上的平價假髮在鏡頭裡多少看着有點劣質,這種“質感”上的東西很難說清,有時就是會讓敏銳的觀衆看得渾身不得勁,覺得很假、差點意思。
所以說,真的東西終究是有好處的,秦絕也是比起CG特效後期彌補,更喜歡實景實物實力演員的那一派。
染完頭髮,秦絕帶着一股染髮劑的味道走到演區,現在是正式開拍前踩走位、調整機位的時候,秦絕穿着便服,薛媛還在化妝間裡,替她踩點的是節目組分配的替身。
這場戲情節非常簡單,用一句話概括就是薛鈺冥冥之中有所感召,走至溪流下游,無意間在月光下看見了萬念俱灰的秦飛燕。
彼時,她表面說服自己往事已過,心裡卻十分清楚那個輕靈寫意的身影仍停留在她腦海之中,日夜魂牽夢縈。
夜空懸鉤,月光如白練,白髮人坐於岸邊,宛若天上的雲中仙在人間投下一縷淡然的影子,如夢似幻。
這種浪漫空靈的感覺最講究氛圍感,構圖打光缺一不可,曲楠連夜惡補許多前人作品,此時真要拍攝起來還是心有忐忑。
“……秦老師,交給你了。”
過了幾遍位置,又定了機位景別,曲楠憋了半天如此說道。
何佳逸在寫劇本時將這段勾勒得美輪美奐,但曲楠實在做不到將它復刻出來,這不是自不自信的問題,是殘酷的實力和悟性的問題。
思來想去,他還是覺得這一整段交給秦絕把控最好。
對上這樣有靈氣、有顏值、有氣質的演員,直接來個懟臉大特寫,剩下的她完全可以自己解決。
秦絕心知要曲楠拍這個着實有點強人所難,別說他了,擅長寫實的賀老爺子都不一定拍得出浪漫夢幻的味道,無非是專業不對口罷了。
“好,我盡力。”
爽文橋段必備的仙氣四溢大特寫,秦絕還真不擔心演這個,畢竟她身邊有七軍師做參照,那可是個真·神仙似的人物,捻兩段他的氣質模仿一下,再加以改動,貼合人物心境與整體氛圍,對秦絕來說並非難事。
她朝曲楠點點頭,那邊薛媛不知是不是“感情受傷”,這麼久了也沒出來,秦絕瞥了一眼,沒去理會,徑直回到古文鬆處走一套洗頭髮、接白色假髮的工序,順帶換好威亞衣和戲服。
秦飛燕落水的這身衣服劇組足足備了六套,溼一套換一套,好在兩位演員演技強效率高,此時還剩下一半,絕對是夠秦絕用了。
她做好妝造出來時,場邊的美術師直接吸了口氣。
雖然這種描述太過俗氣,可此時的秦絕,真如謫仙一般,清越超然,不沾一絲凡塵俗意。
她皮膚並非裡常寫的“冰肌玉骨”、“瑩潤細膩”,只是普通的偏白膚色而已,此時卻因爲這頭及腰白髮,營造出了似人似仙的縹緲感。
一眼看去,恍惚間以爲是神仙垂足於此,可再看,卻又變成了早生華髮的失意之人。
此時的秦飛燕在哀慟後心死情淡,自然散發出絕於人世間的氣質,飄忽得像一縷煙,夜風吹過便散了。
秦絕先前得知結局時,就特地給眼神戲做了種種設計,和曲楠商量後選了個她認爲最適合的方案。
這時的她,眼睛是死的,淡漠、清冷,但偶爾一瞬間,旁人似乎又能從那雙顫動的眉眼裡捕捉到一絲極其強烈的苦楚,就彷彿某個人已病入膏肓,對疼痛的感知都不再敏銳,反應也跟着變慢,只時不時後知後覺地抽動着身體,一副茫然模樣。
秦絕從在場衆人的表情變化中收到了反饋,微微頷首,調整了眼神道:“水呢?”
“這裡!”祝溪擡起手。
他身邊擺着常見的摺疊人字梯,共有五格,梯子旁還有個充氣水池,此時水已經蓄到了半米深,這也是秦絕和曲楠提前定好的。
劇情裡說落水,那就真的落,不要拿水桶淋。
他們兩個人都很固執,就算落水和淋水的外顯效果幾乎一致,都是渾身溼透,他們也還是堅持秦絕再實際砸一遍水。
萬一水花的位置就是不一樣呢?萬一衣服溼的深淺就是和淋下去有區別呢?
反正死摳細節又不虧。
跳就完事了。
見秦絕準備好了,曲楠擺手讓衆人退遠,秦絕提着戲服下襬登到梯子第四格,正面朝下,不偏不倚向着充氣水池縱身一躍。
“嘭”一聲,水花嘩啦啦揚起,潑得水池邊到處都是。
秦絕單手把着池子邊,人魚出水似的猛一仰頭,白髮甩出一道水弧。
“抓緊時間。”
她把渾身溼透的自己從水池裡拔出來,溼淋淋地站着,表情變都沒變。
古文鬆立刻衝過去,爲髮絲黏住的位置和麪部的妝容做微調,不然頭髮都黏着塌下來拍得也不好看。
搞定之後,秦絕力求寫實,拖着溼溻溻的自己,一步一個溼鞋印走進演區,坐到指定位置,等身上的衣服自然風乾到半溼狀態,也讓影片裡的時間完全對得上。
她體溫高,戲服幹得比預想中快,曲楠便叫人催了催,讓薛媛快點做好妝造。
不多時,薛媛走出化妝間,像其餘衆人一樣,只看了一眼秦絕便驚得吸了口氣,好不容易纔平靜下來的情緒又起波瀾,委屈上涌。
她本就心生怨懟,將現實代入戲中,那股哀婉幽怨演足了十成十。恍惚間,她心裡愛着的那人真的成了眼前的秦飛燕,她就是薛鈺,奢望着被愛,卻只與心慕之人萍水相逢,只能無力地思念着他的影子。
威亞一動,衣衫半乾的秦絕霎時消失不見,薛媛慌亂地伸出手往前小跑了兩步,終是抓了空,指縫只有夜風穿過。
多機位將她的特寫精準收入,曲楠看得心神一滯,沒想到陰差陽錯之下,薛媛反而將薛鈺演繹得更加真切,這段月下留白,甚至與先前的雙人落水比起來也不遑多讓。
“卡!”
曲楠出聲宣佈拍攝結束,帶頭用力地鼓起掌來。
不論薛媛是什麼原因入了戲,她此時出色的演技是毋庸置疑的,曲楠不會遺漏任何一個值得被肯定的地方。
響亮的掌聲中,薛媛晃了晃神,一眨眼,淚水滑落下來。
透過淚眼,她看見秦絕在威亞師的輔助下穩穩落地,幾個人圍上去遞毛巾解搭扣,而處在人羣中心的秦絕一派從容,偏頭和助理說着什麼,神情認真,身形挺拔,像明亮的火焰,散發着不可抵擋的光芒。
薛媛愣了愣,突然心跳得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