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絕在拍攝《非雁》時想過一個問題。
假如秦飛燕和沉丹青之間沒有“遊戲設定無法言明”的這道阻隔,他們會不會在一起。
答案就像薛定諤的貓。
一個時時刻刻清楚這是遊戲,這是虛擬世界的玩家,能徹底放下心結,自如地融入這裡嗎?
體質和內力以血條和藍條的形式被標準化,過地圖時會有眼前一黑的傳送,使用武功時的技能提示會浮現在眼前,哪怕玩家非雁關掉了所有界面和遊戲提醒,他受了傷的疼痛反饋依舊會被保護、弱化,提醒着他“這不是現實”。
都說覺察自己是不是做夢,狠狠朝大腿掐一把就好。可當最直白的痛覺都沒辦法矇蔽你“這個世界是真的”,那非雁會怎麼想?
這件事說出來很悲觀,但秦絕認爲,即便秦飛燕和沉丹青在一起了,面臨他的依舊是無盡的痛苦。
她的老去,她的死亡,還有一切真真假假混雜着的“現實”,或許秦飛燕四海爲家恰是對他自己的一種保護,讓他半遊離於遊戲內外,在一次又一次的初遇中滿足一部分的情感需要,又很快逃離,不至於沉浸至深,徹底精神崩潰。
聽上去渣極了,卻又未嘗不是在自保。
人終歸是複雜的。
複雜,不確定,哪怕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會突然抽風做出什麼事來。
秦絕當時就是在那樣的情境下才隨着心情唱了這首歌。
儘管語言和曲風與龍國歌曲大相徑庭,卻也能體現出秦飛燕的心境。
“Strungoutinthebackofablackcar
(蜷縮在黑色轎車的後座)
“I'vegotalittletoogoodatbreakinghearts
(我有些過分擅長傷人真心了)
“IwonderifI'lleverstop...”
(我也想得知我何時才能罷休)
秦絕閉着眼,嗓音悠揚飄忽,像是無根浮萍,又像翻飛在風中的柳絮一樣無處落地。
透着淡淡哀傷和自暴自棄的旋律聽得喬思琳露出一抹苦笑,啞聲接上:
“EverytimeIfallinlove
(每一次墜入情網)
“Igoandf*ckituprightwhenitgetsgood
(明明兩情相悅,我卻總是把它搞砸)
“Don'tyouthinkit'sfunny
(你是不是覺得可笑至極)
“Don'tyouthinkit'sfunny...”
(你是不是覺得可笑至極……)
爲什麼,爲什麼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呢?
明明知道對方那麼愛你,卻總是在不安在焦慮,翻來覆去地挑起事端,非要通過不斷的爭吵任性地去確認戀人的愛意?
喬思琳痛苦的同時,秦絕眼前浮現起秦飛燕與蘇蘇調笑同行的畫面,又一瞬間,她看見了沉丹青美目噙淚的臉。
“IknowIdidallthesh*ttythingstoyou
(我深知自己總是對你做些卑鄙可恥的事)
“IsaidInevereverwould
(我曾說過不再這樣了)
“Butbaby,that'ssolikeme
(可是親愛的,我這人就是這樣)
“YeahBaby,that'ssolikeme...”
(親愛的,我就是這麼死性不改……)
明明許諾過長相廝守,明明知道她深愛二十年,所求不過一生一世一雙人,可秦飛燕終是辜負了。
他甚至不敢去想,倘若沉丹青能聽到他對自己當年逃跑的辯解,倘若沉丹青能理解他被困進遊戲的掙扎和苦衷,他是否真能像誓言裡說的那樣,和她共赴一生,白頭偕老?
哪怕秦飛燕再忠貞不二,可作爲滿級玩家,在遊戲裡堪稱無法無天的存在的他,面對着無盡的能力與權力,真的就能守住一輩子,在沉丹青自然老去後也爲她獨守孤墳嗎?
他做不到。
二十年前離開沉丹青後依然耐不住孤苦寂寞在江湖上游走撩閒,觀衆只見蘇蘇和薛鈺動了情傷了心,又豈知在這七千三百餘天裡又有多少苦情人?
世上沒有如果。
所以,秦飛燕逃了。
他不敢賭,也賭不起。
因此他又因爲這樣遭到了報復,眼睜睜看着沉丹青用最激烈的手段強逼着他一輩子都忘不掉她。
這就是代價。
“Idon'tknowwhyIalwaysrunaway
(我不知爲何我總是在逃離)
“Idon'tknowwhyIalwaysrunaway...
(我不知爲何我總是在逃離……)
“Whatwehadwasspecial
(我們擁有的回憶是那麼獨一無二)
“Iknowwhatwehadwasspecial.”
(我知道我們曾經是多麼的羨煞旁人)
這首歌的歌詞立意聽起來矯情極了,滿篇似乎都在爲“渣”辯解。
但事實就是如此,很多陷入戀情的男男女女或有苦衷,或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就一次次地逃避、搞砸,最後傷害了愛他她的人,也把自己搞得遍體鱗傷。
喬思琳唱完這首歌突然雙手捂着臉大哭。
“我差勁透了!”
她哭着說,“伊恩很愛我……我知道他很愛我……”
“我在過去的十六年裡從來沒有得到過一份真誠的愛,我沒想到真正被一個人深深愛着會讓我感到如此的恐慌。他對我那麼好,我卻總是在吵在鬧,非要‘作’那麼幾回——我看見他爲我牽動情緒感覺到一種被肯定和被愛着的快感,該死,我是惡魔嗎?我爲什麼要這麼做!”
喬思琳極其痛苦地揪着自己金色的長髮,甚至忘記了鏡頭還在,忍不住趴在小桌子上痛哭。
“我真是——我真是全世界最差勁的女友。”
她嗚咽着,“我不顧一切地去爭取他的偏愛,我打擾他的朋友聚會,明明他有自己的事情做我卻要闖進去拽着他陪我看電影,我要求他時時刻刻都關注着我的私聊,超過幾分鐘沒回消息就會朝他發火。”
“可他特地騰出時間陪我時我又會瘋狂地責罵自己,罵自己爲什麼不相信他對我的感情,罵自己怎麼忍心讓他被折騰成這樣……
“他貼近時我就想逃跑,可他不在時我又會憤怒,怎麼會有我這麼難搞的女朋友!哦,我真是差勁透頂!
“我不能再傷害他了!我是一個侵佔了他時間和空間,還折磨着他感情的魔鬼,我爲什麼,我爲什麼就不能像個正常人一樣好好表達我對他的愛呢!”
喬思琳擡起臉來,一雙眼睛全哭得紅了,淚水掛在下巴尖,時而隨着肩膀的顫抖滴下來。
“渴望親密關係又抗拒親密關係,這是迴避型依戀……親愛的,放輕鬆。不止你一個人是這樣的,事情沒有那麼糟糕。”
秦絕輕聲安慰她。
喬思琳年紀這麼輕,還是個沒成年的小女孩,很多大人至今都沒辦法正確又妥帖地處理親密關係,更何況她呢?
“是的。是的。所以我對他說我們分手吧……”
喬思琳哽咽着道,“和我這樣的人繼續交往下去,我只能帶給他痛苦和不幸。他那麼無辜——”
“但他難過極了!”
一個明顯帶着美國口音的男聲突兀地響了起來,喬思琳驚恐地睜大了眼睛向後望去,但伊恩已經衝到了牀上並一把緊緊抱住了她。
“……”
秦絕在一片尖叫着的彈幕裡彷彿成了一隻走在路邊突然被人踹了一腳的薩摩耶,迷茫又困惑地眨了眨兩隻豆豆眼,頭頂飄出一個問號。
“喬西寶貝!哦,我不知道你是這樣想的,我該早點問你的!在你說‘我們分開’以後我一直在想我做錯了什麼!”
伊恩抱着喬思琳難受地說道,“我愛你!我不想和你分手!”
喬思琳尖叫着想把他推開,但伊恩就像任何一部言情裡的男主角那樣吻住了她。
“……”
兩邊的彈幕宛若過年時的禮炮一樣炸得滿屏幕都是,秦絕緩緩嘆了口氣,伸手扶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