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看《爲難》的時候,發現樑興整個形象上有兩個特別值得注意的地方。”
丁鳴謙說話時的語氣帶着點微妙的敬畏,“第一個是他的呼吸方式,這個送外賣的中年男人平時乾的都是苦活累活,時間上的迫切和年齡、身體上的負擔讓他每次呼吸和說話時氣息都很重,沒有抑揚頓挫的感覺,很多次在氣急的時候甚至會出現細微的走音,非常符合現實生活。”
“第二個是體態。和李彰不一樣,樑興有着習慣性的駝背,這一點星樑演繹得實在是太自然了,以至於我剛開始看的時候都沒有反應過來。”
丁鳴謙微微吸了口氣才接着說道,“意識到了之後就覺得……能夠全程保持住這種感覺真是非常強,畢竟拍攝不是連貫的,如果是我的話,我沒有信心能把駝背的角度前後保持完全一致,但星樑做到了,我很佩服他。”
難怪秦老師評價了一句“怪物”,在丁鳴謙看來,能把這種恐怖細節都照顧到並且維持到殺青的演員,在《娛樂實習生》裡恐怕除了聶星樑就只有浸入派的秦絕了。
“是的,而且我注意到樑興探脖子的表演也好真實……”
林柔聲音柔和地接了句話,“就是那種稍稍往前探頸,把外賣遞出去的小片段,因爲是要‘向外遞出’,正常情況下人的視線和肢體動作就是會前傾的, 而樑興幹了很多年的外賣工作, 肯定已經養成了這樣的習慣。”
“對對,特別靈魂。”
一旁的羅含章也深有同感地直點頭。
在座的人可能沒有親身送過外賣的經歷,但誰還沒點過外賣呢?
聶星樑演出的樑興真實得彷彿從現實生活裡原模原樣地走了出來,和他們先前見過的外賣員是如此的相似, 也難怪有那麼多人都想象不到這是一個演員在表演。
詹長清微微舉了下手:
“我很好奇, 拍攝過程中星樑是真的有體驗過嗎?他的很多動作給我的感覺都特別的嫺熟,就比如戴頭盔, 說‘祝您用餐愉快’時連貫的臺詞, 還有他跨上電動車的那些動作,這些都非常專業。”
對面A組的演員們開始笑, 聶星樑捂了捂臉, 方友文尷尬地咳嗽了一聲。
“我們請了‘老師’。”
方友文代替聶星樑回答道,“當時是單獨抽出了一天,也準備了小電動車,讓星樑自己站在路邊點外賣, 問問看哪個外賣員能騰出時間帶着他一起送外賣……”
“什麼?”
不止B組和現場觀衆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就連評委席裡的四位老師也面露詫異, 旋即又笑了出來。
“好累哦!”聶星樑超大聲抱怨, “第六輪的方導都不把我們當人看的耶!”
“我錯了我錯了——”方友文繼續在袁蕭幸災樂禍的笑聲裡進行檢討。
“開玩笑的啦, 真的很有用。”
聶星樑笑嘻嘻地摟住他, 表情轉爲認真, “而且找老師的這個過程也很艱難, 幾乎每一個外賣小哥都好忙, 騰不出來這個時間答應我們的請求。”
他沉吟了幾秒,邊回憶邊說:
“我是從早上開始等了兩個多小時, 應該是第九位……不對,是第十一位外賣員的時候, 才終於找到了一個願意來教我的老師。嗯,王哥是個特別特別用心的人, 跟着他學到了很多門道,是隻有內行才懂的東西。比如怎麼把外賣盒子放進保溫箱纔不會弄灑, 這些都是他手把手教我的。”
方友文在旁頷首:“嗯, 還有就是樑興送外賣的部分有幾次都是無人機航拍,星樑進步非常快,雖然我們有規劃好路線,但因爲沒辦法做到大面積清場, 就只能讓他騎着電動車直接融入車流……”
“預料之外的情況有很多,基本上都是靠星樑的隨機應變。”
方友文自己說着都有些感慨, 轉過頭對着聶星樑笑道, “辛苦辛苦。”
“好用心……”林柔感嘆。
“現在覺得好恍惚哦,看着星樑哥完全想不到樑興的氣質。”於青也是一臉欽佩,“妝造本來已經很強了,星樑哥把大人的滄桑演得也好強,真的一點不自然的地方都沒有。”
“說到這個,熟練的賠笑表情就不特意誇了,我想聽聽你們髒話是怎麼練的。”
秦絕短促地笑了一聲。
聶星樑和蘇酥幾乎是同時開始咳嗽, 方友文臉上的表情更加尷尬, 袁蕭在旁憋笑憋得五官扭曲,簡直讓人擔心起他會不會當場笑死在這。
“就……”
作爲女孩子的蘇酥神情尤其一言難盡, 越說話嘴巴越癟,“角色剛剛分配完畢,我和星樑才試着演了一段, 方導就很不滿意,皺着眉把我們兩個叫到了小隔間,讓我們練習了一個上午的罵人……”
“方友文,你都幹了什麼啊方友文!”何佳逸要笑瘋了。
這是何等的魔鬼教練!
【臥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想象了一下,畫面也太……】
【草啊,太慘了!】
【但這個辦法確實強啊,方友文作爲一個導演,指導演員的功力也是必要的】
【附議,之前還在好奇怎麼幾個演員進步這麼大呢,這訓練方法也太鬼了】
【太鬼了笑死,不應該說太靈了嗎?】
【應該是想說鬼才的鬼吧】
【這個倒是,方友文膽子一直都挺大的】
“咳咳,這個,呃,拍攝需要, 拍攝需要。”
成爲了全場和彈幕焦點的方友文呲牙咧嘴地解釋道,“實在是蘇酥和星樑都太禮貌了, 放不開,沒有感覺,所以迫不得已就……”
蘇酥在邊上委屈得臉都紅了,她平時從來沒罵過那麼髒的詞彙,現在回想起來羞恥得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還好啊,爲角色服務嘛!”
聶星樑倒是沒覺得什麼,髒話就髒話唄,不都是臺詞?身爲演員練習臺詞是應該的!
“辛苦。”
秦絕簡短但很有份量地稱讚了一句,又道:“家暴片段拍了蠻久吧?”
“嗯。”
行家就是行家,方友文、攝影指導吳穎、聶星樑和蘇酥幾人都聽得點頭。
“《爲難》裡樑興動手的部分很多。”秦絕一個拿過獎的動作設計專業人士主動開口給現場觀衆解釋,“我想方導應該不會喪心病狂到讓他們倆真打——”
方友文拼命點頭。
“——所以就更顯出兩位演員的辛苦。”秦絕繼續道,“《爲難》裡的這部分機位爲了最大限度地確保畫面真實性和流暢度,設置的角度都很刁鑽,星樑要演出拳拳到肉的打擊感,又要保持着假動作及時把勁道收住,光是這點就已經難度很大。”
“而蘇酥要適時地跌倒、顫抖、調整表情和呼吸、發出嗚咽等等,這些都是要‘卡着點’才能做到的,很吃配合。外人看到的是自然真實的表演,背後卻都是這樣精密且機巧的磨合演繹。越是自然,說明他們實際上付出的努力越多。
“更何況樑興和樑素素居住的地方狹窄,佈景窄小,多機位就不現實,只能用正反軸,同一場戲起碼拍兩遍,分別抓兩人的特寫,加上其餘的近景、中景等,拍攝的次數只會更多。”
秦絕只要一開口就是滿滿乾貨,對面的蘇酥看着要哭了。
人就是這樣,吃苦的時候咬咬牙也都挺過去了,可一旦有人認真地剖析、理解、感同身受並予以關懷和對結果的肯定,那股“有人懂我”的感動便會頃刻間涌上心頭,以至於舌根發苦鼻間微酸,連眼眶都跟着紅了一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