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京圈少爺啊。”
秦絕聽劉哲講身世講到了現在,忍不住吐了個槽。
劉哲苦笑一聲。
“袁蕭把劇本拿出來的時候,一共六個角色,我竟然對每一個都很陌生。”
他接着低聲說道,“我從來不缺存在感,大家都尊敬我家老爺子,我被愛着,慣着,寵着長大。我想演戲,就有人支持我;我隨隨便便就能拿到很不錯的資源;我去到任何一個飯局酒局,沒有人會勉強我,灌我的酒。他們都笑得和藹,甚至主動來敬我一杯,每一次都是我以爲的‘賓主盡歡’。”
劉哲又嘆了一聲。
“當時方導拉着我去家常菜館‘觀摩取材’,我才意識到,原來劉勤那樣的人的生活,竟然是這樣。”
秦絕“嗯”了一聲。
“何不食肉糜啊……”劉哲的聲音越來越低。
他慢慢趴下,嘆氣聲掩在臂彎裡,疲憊又難堪地閉上眼睛。
秦絕平靜地看着他,什麼都沒說。
她知道劉哲來頭不小,這年頭像《娛樂實習生》這麼耿直的選拔實屬罕見,二十二歲的新人演員竟然能拿到賀栩那種級別的導演的試鏡邀請函,想必背景人脈各有其一。
哪怕秦絕也是被蔣舒明推薦過去的,她都走的人脈,更何況劉哲。
就連那次《RayE》拍攝,劉哲熟門熟路地和攝像師聊天搭話,也能看出他在圈內混得不錯,比起其他藝人來說從容自在得多。
今天聽了劉哲本人的自白,秦絕才知道原來這位纔是真正的“京圈太子爺”,只不過人有實力,平時又沒架子,旁人才瞧不出來。
但像秦絕這樣交朋友懶得查戶口的人在圈內也少,所以即便劉哲自己低調不炫耀,也總有人從各種各樣的渠道得知他的來路背景,然後有意無意地帶着幾分諂媚和尊敬去捧着他,讓他出道以來從未有過絆腳石,一路都順風順水。
別的不說,秦絕還聽鄔盎和劉宸幾個喜歡八卦的小傢伙吐槽過,說是那個曾經中途跑路讓劉哲奮力救場的導演實習生,還有那兩個拍出了狗血憋屈影片《同在屋檐下》,讓人血壓飆升怒罵劉哲演的角色聖母的導演和編劇,他們離開比賽以後的日子過得都不怎麼樣。
雖說他們本人的人品和實力的確比較一般,但這麼一聯繫,很難不讓人懷疑是不是背後有人出手。
這不見得是劉哲或他父輩的授意,但他們的身份和地位擺在那,總有無數的人爲了示好而去替劉哲“出了這口氣”。
劉哲就這樣被關護着長大。
他有天賦,也努力,他的演技爆發力十足,越是不常在現實中見到的人物,他越能演繹得神乎其神,就像《多重人格》中的主角,就像《非雁》中的太子李喆。
但《爲難》裡的劉勤一角,卻實實在在地把他難住了。
他沒有任何和劉勤類似的經歷,他不普通,更不爲難,因而面對着劇本無從下手,直到被方友文帶去“觀摩”了好幾場才堵着心口產生了共情。
這個角色,是迄今爲止劉哲最用心揣摩的一個。
最後他做到了,他這個從出生就在舒適圈裡的大少爺,將這樣一個普通都市社畜男演繹得惟妙惟肖,彷彿活生生從現實裡挖出了一個人放到了電影裡。
只不過,這樣的努力卻沒辦法被堂堂正正地誇獎,就連劉哲自己也覺得對他的公開肯定簡直是在打他的臉。
因爲“何不食肉糜”。
你一個太子爺“紆尊降貴”地把普通人演得這麼好,這麼真實,你還挺厲害唄?我們是不是該跪下來給你歌功頌德啊?
幾乎不用想就能猜到觀衆會這樣評價。
劉哲沉默着把那杯雞尾酒喝盡了。
“《娛習》結束之後,我想好好地沉澱幾年。”
他擡起頭,像是對秦絕說,也像是透過這個機會對自己說。
“我閱歷太淺了,我本身就活得很懸浮……什麼都沒經歷過,甚至挫折也都是自己給自己製造的,而不是來自於別人的爲難……
“這樣的演員,怎麼能演好戲呢?”
劉哲不斷地咕噥着,皺着眉,很痛苦。
“你在指望我像教堂神父一樣安慰你,並代表不知名的誰來寬恕你原諒你麼?”
秦絕冷冰冰的,不爲所動,“如果你就是這麼想的,自己給自己一巴掌先。”
“……”
劉哲悶頭想了一小會兒,“啪嗒”一聲輕響,掌心貼在了自己的右半邊臉。
“自己想做就去做,找什麼心理安慰,還以爲我會誇你不成?你誰啊?”
秦絕毫不留情地嫌棄道。
“唔嗯……”劉哲委屈巴拉地應了一聲。
他又趴了一會兒,才怔怔看着酒吧刻意設計出的斑駁牆壁,幽幽出聲:
“十九,爲戲瘋魔的感覺怎麼樣?”
“爽。”秦絕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痛苦呢?”
劉哲想起她拍《白晝之雨》時在街頭抱着吉他跪地哭嚎的畫面,那個畫面太痛太刺目了,光是回想起來,他的瞳仁就止不住地縮了一下。
“這和爽衝突嗎?”秦絕反問。
劉哲愣了愣,目光轉回她。
“對。”隔了一會兒他輕聲說,“你說得對。”
拍劉勤的時候方友文測試着他的酒量底線,讓他喝了半箱啤酒。他生平第一次真的體會到喝到吐是什麼感覺。
但是看到完整版的《爲難》成品之後,他開心得在房間裡蹦起來轉圈。
就像學生寒窗苦讀奮戰數年,最終拿到了心儀大學錄取通知書一樣,所有的回報都會因爲曾經的磨練與痛苦而更顯得彌足珍貴。
遊戲開掛滿級碾壓最大的BOSS,有趣麼?
一時的快感,遠遠沒有自己嘗試許許多多次纔打敗了難打的BOSS更有成就感。
劉哲想挑戰更多沒嘗試過的角色。
那些更真實、更鮮活的,一雙眼睛就藏着千百個故事的角色。
他想做一個“有內容”的演員。
劉哲在小木桌上發呆了很久,然後微微的醺迷散去,滿血復活。
“我終於知道我和你的差距在哪了。”他直起上半身認真道。
秦絕:“哦。”
劉哲:“……你就不能激動一下嗎。”
秦絕:“那是你的事,和我有什麼關係,別把自己太當回事了。”
劉哲:“……”
劉哲:“可惡,你說得對。”
兩人對視幾秒,秦絕噗嗤笑出來。
“你的告解結束了沒?神父也很忙的。”她笑道。
劉哲也笑:“完了完了!真是的……就聽你損我了。”
“你進步挺大的,演得越來越絲滑了,之前是一把帶刃的刀,現在刀仍是刀,卻是水凝成的,更能斂得住,也更自然。”秦絕點評道,“很有點返璞歸真的意思,真不錯。”
劉哲先前和秦封很像,只不過他是一口氣爆發很多,而秦封是瞬時變臉收放自如。
但隨着《娛樂實習生》一輪又一輪過去,劉哲在爆發戲以外的地方也提升神速,越來越平實質樸,劉勤一角就“收”得很好。
一聽秦絕這麼說,劉哲頓時舒服了,他心裡知道他演劉勤還是有值得被肯定的地方的。
“賀老爺子跟我說過,演戲要的就是自然,自然所以真實,所以合理。”秦絕回憶着。
劉哲深以爲然地點點頭:“受教了。”
“嗯。”秦絕也點頭,起身就走,“結賬交給你了,拜。”
劉哲:“……喂。”
等他付完兩杯雞尾酒的錢,秦絕已經不見蹤影。
這傢伙!
劉哲哭笑不得地四處看了看,暗罵一聲。
不過……
謝了啊,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