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本官是真的忙,不騙你
凌元聽趙興說出的數字後,反而淡定了下來。
因爲根本辦不到。
趙興給出的數字,不止超出了雲城歷年來的規格,還超過了郡級縣的章程。
巧婦難爲無米之炊,做不到,總不能殺了自己。
趙興則繼續開口道:“以雲城實情,本官知曉這個數字是在爲難你們。”
“但,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
“本官敢保證天工坊以後會有足額的材料發放下來,此乃朝廷大策,任何敢阻擋,就是螳臂當車。”
“另外,人手方面,也會有所調動,以前來這裡,等同發配。但現在又不一樣了,有志之士,都會搶着來這裡當官!”
“若是材料、人手充足的情況下,都無法完成本官的要求,那就不只是罷官就能了事。”
趙興起身從主位上慢慢走下臺階:“本官言盡於此,諸位大人該打聽的去打聽,該勞作的去勞作,就不必再送了。”
在場的官員一臉沉思,凌元細品片刻,立刻小跑出來追上趙興。
上官不讓送,不能真不送。
更何況,他還有話要說。
“凌大人,本官不是說不讓送了嗎。”趙興雖是說着,腳步卻停了下來。
“大人,如若材料人手齊備,下官即便以身投爐,也會做到大人所要求的數額!除滿足司農監戰備所需,甚至還能填充一批器械進司農內庫!”
“哦?”趙興眉頭一挑,凌元還是挺機敏的,這麼快就想通了。“你剛纔不是還挺爲難的嗎?”
凌元低聲道:“大人,下官有事容稟。”
“講。”
凌元道:“雲城雖常年戰亂,但正如大人所說,近十年是未曾受過蠻族大規模騷擾的。”
“從景新七年開始,雖說官員調動頻繁,很多人都想方設法離開,但天工坊各司,大多數時候人手一直是接近滿編狀態,材料也按足額發放。”
“只是……”
“只是什麼?”
凌元咬牙道:“只是材料能到雲城的,近10年平均數只有三分之一!”
“今日前來覲見大人的,按理說該有四十九人,可實到者包括下官在內只有十四人,蓋因雲城還有別的公務,被派往鳳鳴山脈採礦去了,下官調不動他們。”
“我明白了。”趙興擺了擺手,“我給你七天時間,清查庫房賬目,伱任期之前的,本官不做強求,任期之內的,好好查,查仔細。”
“哪些人可以用,哪些人用不上,你心裡應該有數,立刻按照軍管章程打造器械,不唯農事,守城攻伐利器也要造,有多少材料就先用多少,先動起來。七天後,賬目交給本官。”
凌元應諾:“是,下官豁出命也定然照辦!就怕下官和其他兄弟這幾條命也不夠用。”
趙興笑了,凌元還是怕,想從自己這裡落句實在話。
他上了箭魚飛舟,進入了飛舟上的小型材料庫。
凌元不明所以,但見飛舟未起飛,他就靜靜的等待着。
一刻鐘後,七具草人走了下來。
爾後就是源源不斷的草人跳下飛舟。
很快凌元周圍就站滿了五十具草人。
“這是……草人法?”
凌元心中一驚。
因爲趙興這用的,可都是好材料啊,至少都是三階植物上面裁剪下來的,有些部位還用到了四階。
趙興重新跳了下來,朝着龍肖點了點頭。
後者立刻會意。
把手放在草人背後,每經過一個草人,龍肖都停留至少半炷香時間。
從槐柳院見到龍肖起,直至今日已過去二十天。
一路上趙興都在拿龍肖練護法草人的進度,如今已是中階七轉層次。
“這些,都是本官起的飛天護法草人。”
“雙法合一,其料爲上佳,再配合驍勇校尉龍肖的劍修之法,有草人保護,七品之下,無人能傷你們。”
“即便是七品,等閒的練煞武者,只要沒超過他的境界,被劍氣刺中也難逃一死。”
趙興的飛天法是圓滿,護法草人,其威力主要看存法者的境界,七轉之後趙興勉強能存龍肖兩道劍氣。
龍肖是什麼人?也是武者中萬里挑一的存在!還是武者中罕見的劍修,他從古墓中獲得的殘缺劍法,自己參悟總結,慢慢完善,日後成了大名鼎鼎的《神霄劍法》,是武者們打破腦袋也想學會的頂級絕學。
趙興用上四階材料起草人,練到七轉,也只能存龍肖兩道‘庚金劍氣’!
結合飛天草人是能打能跑。
“什麼,七品煉煞也得死?”凌元眼中充滿震驚。
這超出了他的認知,畢竟他根本不理解那些天才到底能到什麼程度。
往草人裡面存劍氣這就已經是開了眼界,畢竟他連護法草人都沒聽說過。
草人法不是應該只能趕趕鳥獸嗎?現在這什麼護法草人,居然說能殺尋常七品?
但一看趙興和龍肖的模樣,根本不似作假。
因爲龍肖在給五十名草人上完劍氣之後,明顯就萎靡了許多。
“小意思,這些夠不夠?不夠我和趙大人再給你加幾具!”龍肖哈哈大笑着,實則放在背後的手都在抖了。
“夠了夠了。”凌元連忙行禮道,“下官定不負所托!”
“走了。”趙興給飛天護法草人下令後,便駕馭飛舟離開。
中階草人法,尤其是護法草人,不像初階草人法,它是沒有距離限制的,即便是‘脫機狀態’也能用。
當初老陳給他的護法草人,是可以一直長存,跟着他下鄉,後來甚至還留給桂娘用。
當然,距離太遠,趙興這個腦機,就沒辦法感應護法草人的情況了,是毀了還是存在,都得進入一定距離才能知道。
“孃的,累死老子了。”龍肖從一個文竹箱中,快速翻出了幾顆果實補充元氣。“你小子爲了人前顯聖,可是苦了我啊。一口氣起五十具護法草人,差點沒把我抽乾啊!”
趙興看着龍肖發抖的手,不由得笑了:“剛纔是誰在說,還要不要多來幾具的?”
龍肖吃下幾顆果子後,發出一聲滿足的嘆息,在箱子旁邊靠坐着:“你這個話都說出去了,我能說不行嗎?”
“就是被榨乾也得上啊。”
“孃的,你比老陳更狠啊,他至少還把我當個人看,你個混賬是直接把老子這個驍勇校尉當牛馬用啊。”
龍肖罵罵咧咧的。
本以爲離開老陳,來給趙興當護道者能鬆快些。
哭死,根本輕鬆不了一點。 “消消氣,我這不是覺得大哥你英明神武,完全能扛得住嘛,老陳也說了,這樣對你也是種鍛鍊。”
“哼,我當然英明神武。”龍肖得意道,“你以爲驍勇二字是誰都配得上的?”
“至於鍛鍊,唉,算是吧……就是苦了點。”龍肖嘆氣。怎麼這世上就沒有那種不累,又能快速變強的辦法?
“你抓緊時間恢復一下,我們明天還要去一趟縣衙。”趙興道。
“去縣衙做什麼?”龍肖問道。
“能從凌元這個天工坊主官手裡調人,他還沒有任何辦法的,就只有雲城縣令、縣尉,不過在這裡縣令也兼了縣尉的職務。”
“凌元沒把話說透,但意思很明顯,是雲城縣令把天工坊的人調去幹私活了,而且材料進出雲城,都要經這個縣令審覈簽字,很有可能是他剋扣了。”
龍肖道:“真是邪了門,雲城這個郡級縣時常要打仗,但縣尉反而是空缺的,讓縣令兼任了縣尉的職務。這廝也不知道貪了多少才能餵飽上面的人,造成他一家獨大的局面。”
趙興思索道:“還沒見着人,不好說,先回司農監,明天再去拜會這位雲城縣令。”
“雲城縣令名爲邵萬傑,他是正七品上。”
“原先是武官校尉,後轉的文官縣令。”
“他是十二年前上任的雲城,那時縣尉並不空缺,他也只是從七品下。”
“不過後來他三年一升,一路升到了正七品上。”
回來之後,趙興先找鮑文山聊了聊。
俗話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鮑文山在雲城堅守了一百多年,對雲城可以說是瞭如指掌。
聽到他介紹邵萬傑,趙興不禁好奇:“以雲城的情況,他還能一路高升?十年升三級,還身兼縣尉,這就是奔六品去了,相當罕見啊。難道他是對雲城做出了什麼大的貢獻嗎?”
鮑文山嗤笑道:“貢獻?他確實做了不少貢獻,不過這貢獻,都是爲上面做的。”
“邵萬傑一上任就開始撈錢,雲城五司,除了神廟,就沒有他不伸手的。”
“無論是上面派發過來的配額,還是下面繳納的賦稅,他都要過一道手。”
“起初還只是小貪,後面就是大貪,乾脆佔一大半!”
“他還經常調用各司人手幹私活,把各級官員當私兵來用!”
趙興翻了翻張仲遞交上來的賬目,看得直搖頭。
在張仲備註的缺額裡面,有許多賬目很不對勁,上一頁還是滿額繳納,下一頁就變成了缺額。
什麼原因?
司農監繳納上去的田地賦稅,先要送往縣衙倉庫存儲、統計、複覈,年末統一運往府城。
但縣衙各倉,年年失火、地震、被水浸溼。
嗯,雲城地勢險惡,這也交代得過去。畢竟這地方時不時都能被破城了,倉庫失火也不算什麼大事了。
然後就是從雲城到府城的運輸,多是河道,邵萬傑次次派人走水路運輸,年年都有飄沒。
別問,問就是滄瀾江上翻船了,錢糧損失慘重,乃天災所致,非人之過也。
說是這樣說,可天災、翻船……這不就是暗戳戳裡把鍋甩給司農監和天工坊嗎?
是以天工坊主官凌元,按理說也該七品,可在邵萬傑的操作下,硬是隻有正八品上,司農監也有好幾年時間,都是八品爲主官。
那上一任的都水令和工坊司正就不反饋嗎?
反饋無用啊,邵萬傑背景很硬,其後有一條利益鏈。
解決不了問題,還解決不了提出問題的人嗎?
所以調走的調走,降級的降級,致使邵萬傑,完全是一家獨大。
他把上面的人餵飽之後,不但一路高升,名義上還兼了縣尉之職,實際掌控了除神殿之外的四司。
雲城沒多少油水可撈了,這人就開始想盡辦法去別處撈錢。
凌元的天工坊人不齊,就是因爲大半被這廝調到鳳鳴山脈去探礦。
那麼問題來了,此人的背景,到底多硬?
鮑文山思索道:“老朽聽這人自吹過,他自稱是樑王門生,其直屬上官是正五品上府丞劉俊良,此人的多次提拔都由劉俊良舉薦。”
“另外,他原是樑王私軍黑龍衛中的一員,據說是做到過副統領,但不知真假。”
趙興一愣:“樑王?您說的是呂梁州的樑王姬明憲?”
鮑文山點頭:“正是。”
“怪不得這麼囂張。”趙興恍然,心中浮現出關於這位樑王的事蹟。
樑王姬明憲,是少有的一品親王,他是文帝的第九個兒子,也是景帝一母同胞的幼弟!
鼎新初期,開疆拓土,樑王姬明憲在戰爭末期當過一段時間的三軍統帥,後又一手主持了九天應元府的建立工作。
他深受景帝寵愛,戰爭都快收尾了讓姬明憲去當三軍統帥,又主持開創九天應元府,如此摘桃子的舉動,可不就是妥妥的私心嗎?
然而這位榮耀無數、表面謙恭溫和的樑王,實際上卻暗藏野心,神威侯楊安正是因爲在樑王姬明憲繼任三軍統帥時投了反對票。
站錯了隊,後果很嚴重,原本楊安論功,是要升一等神威侯的,中樞的嘉獎都擬好了,但樑王上任後,找了個機會故意讓神威軍犯錯,藉機把楊安削成了三等縣侯,神威軍也被解散,其班底被打散,只保留了一個名頭。
然而這位無數榮耀加身,備受寵愛的樑王,卻不知道爲什麼,在景新曆末年,聯合南蠻和宗派妖人造反了。
“看來這個邵萬傑是封臣轉正,但他不可能做到了黑龍衛的統領,頂多只是一個小兵。”
鮑文山詫異的問道:“何以見得?”
趙興道:“黑龍衛是樑王的三支精銳之一,邵萬傑如果是統領退下來,怎麼也不可能只安排個從七品的文官,還跑雲城這種鬼地方。”
鮑文山拱手道:“還是大人知道得多。”
趙興當然知道得多,他前世進過樑王的黑龍衛,還跟着這位樑王造過反呢,當時也不知道是什麼情況,還以爲這位真是明主,跟着兄弟們一起加入樑王隊伍,想要彎道超車,撈一個從龍之功。
原以爲這是‘燕王’一般的存在,沒想到真打起來,這位卻是‘建文帝’。兩年半的時間就被撲滅了,連幫他的方外宗派和南蠻都直呼菜逼。
事後想想才發現景帝在釣魚,引誘這位小老弟上鉤,不曾想還真反了。
真釣到了,景帝也傷心得很,樑王造反,也是導致景帝匆匆結束景新曆,開始專心造人的重要因素之一。
“大人打算如何做?若是邵萬傑不走,大人要治水,等於是帶着鐐銬跳舞。”鮑文山道。
“怎麼做?當然是舉報。”趙興拿起賬本走了出去。
邵萬傑就一個白手套,跟樑王還扯不上多大關係,髒了污了,隨手可以脫掉,別人舉報不動,趙老爺可不一樣。
他原本還想着跟邵萬傑碰碰面再說,現在看來,就沒必要見這個面了。
不料正當趙興要去寫信的時候,邵萬傑卻派人來到了司農監。
“縣尊昨日公務繁忙,今日得知趙大人上任後,便第一時間在府上擺宴,爲趙大人接風洗塵。”一名中年文士將宴貼遞過來。
“本官公務也繁忙,請回復邵大人,實在是去不了。”趙興頭也沒擡。
中年文士淡淡道:“趙司農剛剛上任,連人都未必認全,哪來的繁忙公務?我家大人可是一片誠心啊。”
趙興寫完公文,吹了吹墨跡,很是真誠道:“本官是真的忙,不騙你。”
“你看,你家大人的罪過,我這一本奏摺都寫不下呢。”
中年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