聰明如方姨娘,這會兒也有些摸不着頭腦了。
她從未覺得自己這些年做的事情能瞞過任家的某些聰明人,大家也都相安無事,所以她不知道爲何東府會在這個時候插上這麼一腳。
任家出了這種家醜,最生氣的就是任老太爺。康家和劉家被擺平之後,任老太爺狠狠罵了任老太太一頓,只是顧及着任老太太在晚輩面前的顏面,任老太爺是很有分寸地關起門來教訓的。
任老太太自嫁進任家以來就與任老太爺兩人夫唱婦和,在外人面前十分和諧,配合了幾十年很少紅臉。任老太太偶爾犯個小抽,任老太爺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可是這次丟臉實在是丟大發了。
任老太太也明白是自己做錯了,捱了罵也還不了嘴,心裡雖然氣悶得不行,過了幾日也還是照着任老太爺的指示將任瑤玉放了出來並免除了五太太林氏的禁足。
任瑤玉終究只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這次的事情對她的打擊是極大的。短短几日就瘦了一圈,被放出來的時候也蔫蔫兒的,沒了這個年紀小姑娘的精神氣兒了。
反到是五太太林氏,出來的時候紅光滿面,看人的時候都像是隔着兩汪秋水,像年輕了十幾歲。
經過這件事情,五老爺因禍得福重新獲得了五太太的接納,兩人如今就像是新婚燕爾的小夫妻,成天見兒的黏糊在一起,連女兒任瑤玉也要靠邊兒站了。
至於那無關緊要的康姨娘之流,早已經被兩人遺忘到天邊了。
誰要是現在站到五老爺任時茂面前指着他問:“你丫當初對康姨娘的海誓山盟呢?說好的照顧呢?”五老爺絕對賞你一個白眼,再附贈一個銷魂的背影。
五月初一是東府老太太廖氏的生辰。
廖氏前年逢的五十,當時蘇氏也爲她大肆操辦過。遠在京城的東府二老太爺以及四老爺都回了白鶴鎮一趟。廖氏的五十大壽也過得風風光光。
今年只是散壽,二老太爺沒有回來,四老爺事兒忙人也沒有回來。不過壽禮倒是提前半個月就送到了,大大方方的拉了兩輛大車,從衣料到吃食應有盡有。
原本今年蘇氏也想要給廖氏請個十幾二十桌,再叫上個戲班子來家熱鬧熱鬧。不想廖氏上次讓個來化緣的老尼姑算了算,說是今年年頭不好不宜鋪張,會折壽。
所以最後蘇氏只請了西府的人,算是一家人一起熱鬧熱鬧。外頭的人一概未請。
東府和西府不過是半牆之隔,兩邊來往連車馬都省了。
廖氏再不喜歡與西府的人往來,東府和西府畢竟沒有真正分家,這種面子情兒還是要有的。
任瑤期這些晚輩們跟着任老太太去了東府。方姨娘作爲任家的一個特殊的存在。與往年一樣,任老太太也允許她出面。
除了恭恭敬敬地跟在李氏身後地方姨娘,任瑤期還看到了許久未曾出現在衆人面前的任瑤英。
自從年前那一次任瑤英在衆人面前丟了面子後。已經有大半年未曾露面了。這一次再看到她。任瑤期感覺到了任瑤英與以往的不同。
來給李氏見禮的時候,任瑤英一直低眉順眼,說話的聲音也比以往小了不少,看上去倒是文靜了不少。除了長高了一些,面容上倒是沒有多大的變化,依舊白皙清秀。
若是以往,她的死對頭任瑤玉見了她必定會好一番的冷嘲熱諷。可是最近任瑤玉也很點兒背。走到哪裡都蔫蔫兒的,看上去還遠遠沒有任瑤英氣色好。加上這幾日任老太太的脾氣不怎麼好,誰也不敢在這個時候招惹是非,所以任瑤英的重新出現,並未引起多大的動靜。
長輩們在東府的花廳裡打葉子牌,任瑤期和任家的姐妹幾個則在偏廳裡喝茶聊天。
今日難得任家的幾個姐妹們又聚齊了,場面卻說不上怎麼熱鬧。
任瑤玉和任瑤英兩人隔着遠遠的坐開了,誰也不搭理誰,也不吭聲。任瑤華是個清冷的性子,也難得開口。所以只有任瑤亭,任瑤音和任瑤期三人偶爾說上那麼幾句。
任瑤亭首先憋不住,朝着任瑤期道:“五姐姐,我去更衣你要不要一起?”一邊卻是暗中朝任瑤期使眼色。
任瑤期點了點頭,兩人相攜着出了偏廳。
路過花廳的時候,任瑤期往裡頭看了一眼,任家兩位老太太加上大太太和二太太湊在一桌打葉子牌,方姨娘搬了個小杌子坐在任老太太身後給她出謀劃策。大少奶奶坐在大太太身後觀摩,五太太林氏不在花廳,只有三太太一個人坐在一邊喝茶。
任瑤期對這種情形已經習慣了,她母親嫁到任家這些年就從來沒有真正融入過任家人的生活圈子。
任瑤期和任瑤亭兩人更完衣出來便看到任瑤英也來了。
任瑤英看到兩人有些不太自然,點了點頭就快步走遠了。
等任瑤英的身影進了更衣的耳房,任瑤亭才“噗哧”一聲笑出了聲,湊到任瑤期耳邊小聲道:“我猜九妹妹現在一聽到更衣兩個字就不舒服,我們出來的時候她不來,非得自己偷偷摸摸的。”
任瑤期不過一笑,就將話題扯開了。只是她注意到任瑤英身邊除了跟着她自己的幾個丫鬟還跟着方姨娘的大丫鬟金桔,上一次的事情對任瑤英而言依舊心有餘悸。
兩人快走到花廳旁的迴廊下時,任瑤期叫住了任瑤亭:“裡面待着有些悶氣,我們在這坐會兒吧。”
東院擺宴用的大花廳東西兩側不是廂房,而是不長不短的一段迴廊,前面是四四方方的庭院,後面則種了一圍灌木,綠蔭濃密。冬日裡若是不燒地龍花廳會很冷,不過夏日裡倒是很涼快。
任瑤亭笑道:“我也不愛進去看她們大眼瞪小眼的,我瞧着這會兒離開席還早着。坐會兒就坐會兒吧。”
說着任瑤亭自己先在迴廊的綠漆橫欄上坐下了,任瑤期坐在了她身旁。
這裡環境清幽,間或還能聽到幾聲鳥啼蟲鳴,倒是比西府的大花廳要清雅。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任瑤亭問任瑤期上一次康姨娘小產的後續,她這一陣子都老老實實在東府待着沒有去西府串門,蘇氏最近對她看得有些嚴,因爲她自上次從西府回來之後接連做了好幾日的噩夢。最後一個老尼姑給她喝了一碗符水後纔好起來。
雖說被嚇得不輕,不過好奇心依舊還是有的,這會兒見着任瑤期便打聽了起來。還做賊心虛地將自己的丫鬟婆子們都打發遠了。
任瑤期正挑着無關緊要的說着,突然又不着痕跡地轉移了話題:“今兒府裡沒有前年熱鬧呢。我記得上一次叔祖母五十大壽的時候雲陽城裡的客人一早就過來了,這邊的花廳坐不下,還開了西府的榮錦堂。”
任瑤亭撇了撇嘴:“原本我娘說要請雲陽城的德馨班來唱大戲。早一個月就定好了的。前幾日來了個老尼。東說一通西說一通的,我祖母就說今年不邀客也不唱戲了。”
“不過我聽下面的婆子說,這幾日來府上送禮的人也不少。”
任瑤亭不以爲然道:“除了京城裡四叔派人送了兩車禮也就是各地管事們孝敬了。”想了想,任瑤亭又道,“雲陽城裡蘇家和林家也派了管事來。”
任瑤亭這一陣子也跟在蘇氏身邊學些家務,所以對這些禮尚往來的也知道了些。
“這次林家送的壽禮倒是比前年還要厚些。”任瑤亭隨意道。
任瑤期偏頭笑她道:“你記性這麼好?還記得前年各家送什麼禮麼?”
任瑤亭瞪了任瑤期一眼:“你不知道,這一陣子我娘正好將這幾年府裡的禮單都拿給了我。說是讓我學一學這些禮尚往來的。我記得上一次林家送的大件兒是一個紅珊瑚座雕,這次送的是一尊白玉石的觀音像呢。我前兒去我母親正房的時候正好遇見了那個林家來送禮的婆子,然後她順手就給了我一個荷包,裡面是兩顆龍眼大的金珍珠呢,說是林大太太給我壓驚的。”
任瑤亭用手肘碰了碰任瑤期,擠眉弄眼:“難怪五嬸嬸和八妹妹平日裡不將你們放在眼裡,這林家一出手就這麼闊綽,可見家底厚實。”
任瑤期想了想,說道:“林家不是與我們家親厚麼?對你出手大方你還有意見了?”
任瑤亭笑的得意:“我自然是沒有意見,我是受寵若驚了行嗎?那珠子被我娘收起來了,說是以後給我做頭面用。不過以前也沒見林家這麼大方啊,我在五嬸嬸和八妹妹那裡也沒見着那種成色的珍珠。”
“那難道是林家和你外祖家比較交好的原因?”任瑤期疑惑地問。
任瑤亭偏頭想了想,有些不確定:“這個我娘倒是沒有與我說起,不過上一次我在雲陽城的時候曾跟着我大舅母去林家做客,我大舅母跟林家幾個太太走得比較近。”
任瑤期點了點頭,似有所悟地道:“難怪上次林大太太去我們西府的時候還提起了蘇大太太和林三太太,好像兩人私底下交往很不錯的樣子。”
任瑤亭對這事兒並不在意,聽了任瑤期的話並未放在心上。
林三太太還是林二太太的在她心裡都沒有太多的區別,她也不懂這些,所以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轉移到了別處。
任瑤期的卻是用眼角的餘光瞧見不遠處有人轉身從小徑退了出去,不多會兒任瑤英便帶着幾個丫鬟婆子從小徑裡走了出來。
幾人從任瑤期和任瑤亭身邊走過的時候,任瑤期的眼睛在方姨娘的丫鬟金桔的裙裾上一掃便轉開了視線。
之前她和任瑤亭說話的時候有人站在灌木後面偷聽,任瑤期一早就看到了,只是沒有做聲。
想必那人見任瑤亭將身邊的人都遠遠的打發了,以爲她們在說什麼私密之事。
任瑤期剛纔是故意提起林家三太太的。
燕北的名門大戶們相互之間通婚,幾輩下來越是根深蒂固的任家,關係就越複雜,各家與各家之間總是能扯上些關係。
方姨娘的孃家大嫂將要來燕北之事,讓任瑤期終於想起來一件事情。
方雅存要來燕北做官,他太太這次來燕北並非只是參加任時佳兒子的滿月宴那麼簡單,她是來給她丈夫打前鋒的。雲陽城作爲燕北王府所在地,實質上是燕北各方的樞紐,自然要先打通關節。
方雅存想要爭取燕北的官職,燕州的缺是最好的。不過任瑤期記起來上一世方雅存沒能留在燕州,倒是蘇家的一個親戚與方雅存是同一批被朝廷派來燕北的地方官留在了燕州。
任瑤期之前已經打聽過了,那人是蘇家大太太的孃家兄弟,只是個同進士出身,想要藉着蘇家的關係來燕北做個小地方官。而林家三太太的叔父則是負責燕北官員調度的一個實權官,相當於朝廷吏部的官員。
朝廷雖然有權向燕北調遣官員,但是這些官員最終怎麼個安排法卻還是燕北王府說了算的。
而偷聽兩人談話的丫鬟金桔,果然一回府就將自己聽到的話轉述給了方姨娘。
“林三太太?”方姨娘輕垂了眸子細細思索,搖晃在耳邊的那一對碧玉蝴蝶耳墜在燈下投射出輕巧的暗影,她總是喜歡帶這種小巧的流蘇耳墜,讓她看起來有一種江南女子別樣的溫柔。
半響,方姨娘眉頭微微皺了起來,似是有些驚怔地擡起頭來:“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