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陽城裡的譚記烤鴨味道與京都的果然是不一樣的,任瑤期也不知道是哪裡的區別,雖然看起來烤制的火候和醬料都沒有什麼不同。硬要說哪一家的好吃,任瑤期還真的說不上來,對於吃食她沒有蕭靖琳那種執念。
任瑤期覺得蕭靖琳吃得很滿意,因爲等他們用完膳的時候,蕭靖琳的案几上基本上已經沒有剩餘的菜了。她想起來蕭郡主似乎有一個不會浪費糧食的好習慣。
三人就這麼各自悄無聲息的用完了午膳,然後丫鬟進來伺候他們漱口淨手收拾盤盞。
坐到裡間喝茶的時候,任瑤期道:“蕭公子,不知可否借用您手下之人一用?”見蕭靖西看過來,任瑤期忙補充道,“只是請他給我送個信罷了。”
“讓紅纓去吧。”蕭靖琳在一旁道。
任瑤期聞言一愣,隨即想到蕭靖琳身邊的丫鬟也都是會武的,身手應該不會比冬生差。
“紅纓的身手是不錯,不過若是要潛入內宅的話還是用我的人吧。”蕭靖西微笑道,“遞信這種事情,他們也不是沒有做過。”
他笑着看了任瑤期一眼。
任瑤期被他這種意有所指的眼神一看不由得有些尷尬。
上一次他讓冬生去給她送信的時候就沒有問過蕭靖西這個主子的意思。雖然蕭靖西看上去不像是要與她計較的模樣。倒是讓她覺得自己問的這一句有些裝模作樣。
蕭靖琳沒有注意蕭靖西和任瑤期之間的氣氛,她想了想便沒有再說什麼。她的丫鬟一直跟着她在邊關,武功雖然好,但是對雲陽城裡各家各戶的情形確實是沒有蕭靖西身邊的人熟悉。
這個大包間平日裡想必都是些有身份的人在用,包括一些文人雅士,所以靠牆擺着一個兩尺來高的紅木書案,上面放着文房四寶。
任瑤期走過去拿起紙和墨看了看,東西都是好東西。不過也都是一些能在雲陽城的筆墨鋪子裡買得到的,並不特殊。
紅纓忙走了過來,小聲問道:“小姐要用筆墨嗎?”
任瑤期點了點頭,原本想要將在外間站着的蘋果叫過來,紅纓卻是已經走上前來幫她磨起墨來。任瑤期也就隨她了。
片刻後,任瑤期左手執筆就那麼立在書案前低頭醮墨寫了起來。
有光線從洞開了半扇的窗戶裡照了進來,正好照在了她執筆的左手上,指尖晶瑩剔透如素雪一般,乍一看去竟是有些晃眼,握筆的力道卻是沉穩得沒有絲毫凝滯。
蕭靖西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過來。立在一旁看她寫字。
任瑤期聞到了一股清冽的藥香,卻更讓她凝神靜氣專注於筆下。
直到最後一筆落下,蕭靖西的聲音纔在近處響起:“你習慣用左手寫字?”
蕭靖西不動聲色地將目光從任瑤期的指尖收回。
他之所以這麼問是因爲任瑤期用左手寫的字雖然沒有什麼的特色,卻是十分工整,一看就是練過很多年的。以任瑤期的年紀若是平日裡大多數時候用的是右手寫字,應該不可能將左手字練得這麼好,也沒有這個必要。
可是他記得任瑤期握筷子的時候,拿棋子的時候用的明明是右手,所以難免有些好奇。
任瑤期回眸看了蕭靖西一眼。想了想將筆換到了右手,然後重新拿出一張白紙在上面寫了一個“靖”字。
雖然只有一個字,卻是讓明眼人一看就能覺得與之前她用左手寫出來的字不是出自一人之手。任瑤期的字寫得極好,清雋中帶着一股灑脫大氣。十分有名家風範,這一點連她的父親都十分滿意。
“用左手寫只是不想讓人認出來。”任瑤期笑着解釋道。
右手字她已經練了二十幾年,就算是想要換一種筆跡也能讓熟悉之人認出來。好在她左手字也能見人。
蕭靖西卻是看着那個“靖”字愣了愣。
其實任瑤期寫的時候只是隨手寫的,可能是因爲蕭靖琳正站在書案的對面。因爲兩人已經是朋友了。所以她並未顧忌所謂的姓名避諱。只是她忘了蕭靖西的名字裡也有個靖字。
好在蕭靖西的面容很快就平靜了下來,若無其事地將那張紙拿了起來,又與被任瑤期拿在手上的那一張寫好的信對比着看了看:“右手字比左手字好。”他客觀的評價道。
任瑤期聞言微笑着轉頭看了他一眼。半真半假地道:“這是自然,我平日裡都是用的右手,左手寫字多半是在做壞事的時候。”
蕭靖西看着近在咫尺的笑臉,聽着她對自己的打趣,也不由得笑了起來。
站在書案另一側的蕭靖琳看到的就是書案後的那兩人,一位君子如玉,一位溫婉秀美,他們一人手中拿着一張透出墨跡紙,極有默契的相視一笑後,低聲細語。那畫面竟是萬分的和諧,讓人不忍心打破。
鬼使神差的,從不喜愛詩詞歌賦也不喜傷春悲秋的郡主,竟是張了張嘴輕聲地喃喃念道:“從此綠鬢視草,紅袖添香,眷屬疑仙,文章華國。”
她的聲音很小,所以任瑤期沒有聽見。她也沒有看到站在她身邊的蕭靖西臉上的表情突然變得十分古怪。
等到她注意的時候,蕭二公子早已經變臉般地恢復了正常。只是他的耳朵尖,不知怎麼的突然莫名其妙地紅了。
任瑤期正在與他說之後的安排,並未注意刻意注意他臉上的表情。
蕭靖西低下頭看着任瑤期一邊說話一邊輕輕顫動的眼睫,傳入耳中的聲音很輕很輕,柔和動聽,讓他原本想要走開的步子定在了原地,一步也動不了。
這種感覺很奇怪,就像是突然間聽覺,視覺,和嗅覺都格外靈敏了起來,可是也陷入了某種夢魘裡,所聽,所見,所聞到的只與那個特定的人有關。所以身體的動作反而被禁錮住了。
蕭靖西突然間有些茫然,按常理這種表情是不可能出現在算無遺策嫡仙一般的蕭公子臉上的。
事實證明,沒有誰是真的萬能的。至少在無所不能的蕭二公子的人生中,也有連他無法參透的玄妙。
當然,以我們蕭二公子的本事,參透這些這也只是時間和經驗的問題。現在的他終究只是一個看上去強大到容易讓人忽視年齡的少年人。
“蕭公子?”任瑤期見蕭靖西沒有迴應她的話,不由得轉頭喚道,卻見蕭靖西正看着她一動不動,不知道在想什麼。
好在她喊的這一聲讓蕭靖西回過了神,蕭二公子垂了垂眸子,不動聲色地道:“還是讓同喜去吧。”
任瑤期表情有些古怪地看了蕭靖西一眼,她剛剛問蕭靖西能不能讓冬生去送信。然後蕭靖西想了很久回了她一句讓同喜去。
難道冬生和同喜不是一個人嗎?任瑤期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還是蕭靖西這人有怪癖,覺得用他的人就必需接受他給起的名字?連霸道都要表達得這麼含蓄而有“風度”麼?神仙的世界果然不是一般凡人能懂的。
任瑤期沉默了一會兒,溫順地點頭笑道:“好。”
只要蕭靖西肯幫忙,她不介意遷就一下他的癖好。
蕭靖西讓紅纓把冬生叫了進來,任瑤期將已經風乾了的紙摺好交給了冬生,然後細細囑咐了他幾句。
蕭靖西沒有干擾他們說話,走到桌旁坐下自顧自地喝茶。
蕭靖琳也坐回了他的對面,難得的有些若有所思地盯着蕭靖西的臉仔細地看。
“你剛剛又臉紅了。”蕭靖琳這次聲音很小,只有她和蕭靖西兩人能夠聽見。
“你看錯了。”蕭靖西拿茶杯的手一頓,語氣卻依舊平靜溫和,半點心虛也沒有,還回了妹妹一個溫柔而篤定的笑容。
蕭靖琳撐着下頜,仔仔細細的看了他半響,然後面無表情地得出結論:“你撒謊。”
蕭靖西:“……”
任瑤期囑咐完冬生回來的時候看到坐在桌旁的兄妹兩人都不說話,氣氛有些奇怪。不由得問道:“怎麼了?”
蕭靖琳開口要說話,卻是被蕭靖西先一步溫和地打斷:“沒事,只是琳兒她想起不久之後的千金宴,正爲到時候表演什麼才藝而煩惱。”
任瑤期看向蕭靖琳,卻見蕭靖琳臉上似乎僵了僵。
正要問一句,卻聽蕭靖西一面笑着一面溫和地道:“母親特意請了一位琴師進府,還打算親自教授她書畫。所以以後她想要出門的話……怕是會困難一些。”
說着蕭靖西別有深意地看了蕭靖琳一眼,笑得儼然一副寵愛妹妹的兄長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