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家庭會議二週目（四）
柯明野吞嚥了一口水，隨即緩慢地擡起頭來，對上了柯曉默的視線。
凝視着那對如黑夜一般深邃的眼眸，柯明野微微怔了片刻，隨即低下頭來，移開視線，淺淺地抿了一口可樂。
他看得出來，儘管柯曉默盡己所能地保持着冷靜，從語氣到表情都體現得十分平靜、溫和，就像是平日話家常時的樣子。
但從柯曉默的眼神之中，仍然透露着一種隱晦的怒意與責怪。
彷彿塵封在冰面下的火山，隨時都會噴薄而出，將那層看似牢固且平靜的冰層焚滅殆盡。
兄弟二人坐在公共木椅上，互相移開了目光，沉默了很久。耳畔只能聽見樹上的蟬鳴，以及從超市裡傳出的風扇旋動聲。
柯曉默弓着腰，坐在公共木椅上。雙手合攏，眸光微微流轉。從超市內部灑來的蒼白燈光籠罩着他的側臉。
半晌，柯明野在椅子上放下了那瓶可樂，低聲打破了死寂。
“還記得在那家早點店說的話不？”
柯曉默保持着沉默，只是點了點頭。
柯明野目光低垂，接着說：“你好像說過，如果我真的想當超級英雄，你是會支持我的。”
“不，我那時候只是希望可以誘導你對我說出真話，但伱沒有。”
“我怎麼說得出口？”
柯曉默的眼角微微抽動了一下，他盯着地面深吸一口氣，緩慢地說：“那麼果然……藍鴞就是你，對麼？”
柯明野沉默着，隨即擡起右手食指。
他在臨江商務區一戰把“太陽能衝拳”所積蓄着的太陽能都用完了，想要恢復至100％需要一段時間，目前只剩下3％。
但這百分之3％，已經足夠在他的右手食指升起一縷火苗。
他將指尖對準上空，溫暖的火光從指尖迸發，零散的火星像是小時候燒開的手持煙花那樣，四濺開來。
柯曉默怔怔地看着這一幕，看着在柯明野指尖升騰而起的那一抹，搖曳的火苗。
隨即他移開目光，胸口猛地抽動。
事實上，柯曉默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
無論是在柯明野牀底發現的那本日記，還是骰子怪人給出的暗示，甚至是幾周前他從明野身上感受到的違和感，都在明確地指向着柯明野的身上發生了某種變化。
但儘管如此，他心中也依舊隱隱約約地，執拗地秉持着一種不切實際的期待。
他希望明野可以給出一個充分的理由，來反駁日記上的內容並不真實。
來反駁他的猜想是錯誤的。
但結果並不如他所想，面對他的疑問，柯明野的解釋處處都是漏洞，幾乎沒一句說得通，反而進一步地佐證了日記上的內容是真的。
如果說在這之後，柯曉默依舊抱着自欺欺人的想法不肯放下，在心中緊緊攥着最後一絲希望，不願意放棄。
那麼，在看到眼前這一幕的瞬間，他心中的最後一絲希望也破滅了。
他深深地嘶了一口空氣，冰涼的空氣像是鋒銳的剜刀一般刺入肺腑，令他的大腦震顫，緊握着的十指抖動着。
柯曉默低垂着頭，漆黑如墨的雙目籠罩在額發的陰影中，瞳孔中流轉着複雜的光。
他的弟弟，柯明野，就是超級英雄“藍鴞”。
那個不知死活的……青鴉的模仿者。
那個初出茅廬不知天高地厚的……超級英雄。
那個很有可能會招引來鐘錶客的……撲火之蛾。
憤怒到了極點，柯曉默卻是忍不住輕輕地呵笑了一聲，帶着自嘲。
“所以你想怎麼樣，把我的事情告訴爸媽，讓他們來阻止我麼？”柯明野說，“還是說，拉上大哥一起來勸阻我。”
說着，他停頓了一會兒，然後繼續說：“但這些都沒有意義。我直接跟你說好了，我不可能放棄的。”
“爲什麼？”柯曉默啞着聲音，低低地問，“比起家人，你認爲當一名超級英雄更重要？就爲了你那點虛榮心麼……就爲了在同學面前炫耀，還是讓那些看扁你的人對你刮目相看？你真的認爲……這些東西，值得上讓你賭上自己的性命去成爲一名英雄？”
“不，我想成爲超級英雄不是爲了虛榮心。”
柯明野盯着柯曉默的眼睛，輕輕搖了搖頭，平靜說着。
“那是爲了青鴉？”
“也不是，他是我成爲英雄的一部分理由。”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的事情到底有多危險。”柯曉默一字一頓說着，“危險到足夠把你殺死一千次，一萬次，甚至還遠遠不止……”
“就算是這樣，我也會去做。”
“爲什麼？”
“沒爲什麼，只是我想這樣做。”柯明野說，“如果有能力做一些事，卻沒去做，那我會後悔一輩子的。”
他頓了頓：“在很久以前，還在那座孤兒院的時候，我曾經親眼看着自己唯一的朋友死在超人種罪犯的手裡。我那時就在想，如果有機會，那我一定不會放棄去成爲一名英雄。”
“但你，連自己都保護不好。”柯曉默沉聲說。
“你憑什麼這樣認爲？”
“你知道青鴉的上一個模仿者是什麼下場麼？”
“我知道。”
“灰鴿，他被鐘錶客分屍成了24塊，吊在了超英大廈的天台上。”
“是23塊。”柯明野矯正了他，“而且不是吊在超英大廈的天台上，是吊在超英大廈的高空作業平臺下方。”
他的話語聲平靜得像是井水，聽不出一絲一毫的波動，更別談恐懼。
“和青鴉扯上關係的人，都有可能會被鐘錶客盯上。這就是青鴉在多年以來之所以執着孤身一人戰鬥的理由，他並不希望身邊的人重蹈覆轍。”
柯曉默說到這，微微停頓了一會兒，儘可能平靜地說着，“而鐘錶客既然會對灰鴿下手，那他就有很大可能會對你下手。”
“我知道。”
柯曉默的嘴角微微抽搐，旋即猛地扭頭望向他：“你知道？希望小妮、小靈，泳竹他們，看到你的屍體被吊在高處供人欣賞麼？！”
“不會有那種事發生。”
“你，實在太天真了。”
“我有信心。”
柯曉默深吸一口氣，隨即聲音漸漸冷了下來，不再強裝着溫和，“你知道麼，鐘錶客只需要一隻手指就能夠把你碾死……把你碎屍萬段，再讓全世界看到你的下場。”
“所以呢。”
“所以，你還執意這樣做？”
“因爲我想成爲一名英雄，真正的英雄。”柯明野說，“青鴉會找上我，如果鐘錶客來了，那我會和他一起打敗鐘錶客。”
“簡直……無可救藥。”
柯明野長舒了一口氣，臉色依舊平靜地說：“你是我的哥哥，我希望你可以支持我。但這並不意味着我會被你左右自己的想法。”
兩人話語間，超市對面的那棟複式公寓樓的第一層電梯忽然敞開，隨即一個清冽的人影從中走出，緩步走了過來。
身穿着連帽衫的柏秋蕪從手機屏幕上擡眼，投以坐在公共木椅上的兩人一個困惑的目光。
“你們在這聊什麼呢，表情跟便秘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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