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大事件二:血族獵人(六)

第203章 大事件二:血族獵人(六)

“所以……你們怎麼想?”

柯明野面無表情,一邊緩步走出地下室一邊在腦中問,“是要放棄,直接坐火車走,還是說,再回去試一試?”

“加斯特羅肯定比我們快一步見到你的家人。”藍鴞說着,從廢樓層的地上爬起身來,“到時候,你的身份就會暴露。”

他頓了頓:“但我無所謂,一切看伱。”

柯明野低垂着頭,緩步走向地下室出口,沉默不語。

“你們都真沒用啊。”怪東西晃了晃手指,“不像我,都已經在趕去老京麥街區的路上了。”它勾起嘴角,“猜猜這是什麼?”

說着,它擡起另一隻手,展示着手中的一條黑色項鍊。

“測謊項鍊?”柯明野愣了一下。

這還是當時在龍忍之戰結束後,他用擊殺那個C級忍者爆的裝備卡開出來的。

怪東西攤手,“沒錯。在藍鴞同志還被那個女人矇在鼓裡的時候,怪東西大人早就用測謊項鍊看穿了真相。”

“真的假的,那你怎麼逼話不說一句?”柯明野挑了挑眉。

“哎,有沒有可能我其實已經說了,但你們壓根沒聽。都怪你們平時不聽怪東西大人的話,要是對我多關注一些,就不被那個壞女人騙了吧。”

怪東西說着,用手扶着額頭,話音深沉:“明明是智力最高的人格卻總是被無視,孤獨是一種冷清,而我早已……獨孤天下。”

“能不能別‘怪東西大人’了。”柯明野說,“還有你學偏執的這些抽象話術給他交版權費了沒有?”

“這並不關鍵。現在的問題是,你們誰來個人變魔法少女?”怪東西問,“難不成真的要讓怪東西大人孤軍奮戰。”

“總不可能是我變吧?”藍鴞說,“戰服還穿我身上呢。”

“你媽的,老子變總行了吧?”柯明野平靜地說,“還有趕緊把你那逼戰服脫了,這玩意都破成那樣穿着還有什麼意義?”

“呃……脫戰服?”藍鴞遲疑了兩秒,接着問,“你認真的?”

“認真的。”柯明野解釋說,“你穿着那套破損的戰服跑得只會更慢,還有用跑的肯定來不及,我們輪流變魔法少女……小紅帽的飛行速度在魔法少女裡是佼佼者,比怪東西裝上機械蜘蛛腿後還要更快一點。所以,我先變,等飛到了現場附近再解除變身。然後再換你用變身卡變身,快點飛過來。”

“所以……最後登場的時候,我是魔法少女,而你是柯明野?”藍鴞想了想。

“不然呢?”柯明野反問。

聞言,怪東西沉吟了兩秒:“你們可不可以先經過我的同意,分裂出兩個惡臭男人的人格,還亂用我的小紅帽小姐的身體,真是他媽的令人作嘔。”

“那下次放她出來,不放你。”柯明野說。

“這就有點過分了。”

藍鴞打斷了兩人的對話:“等一下,所以你真的要以柯明野的身份示人?”

“不然呢,你也別愣着。各自往老京麥街的方向跑。”

說着,柯明野深吸了口氣,伸手打開了地下室的門,然後從行囊中掏出魔法少女變身卡,握在手心中。

十分鐘前。

柏子靈雙手抱着膝蓋蹲在轉椅上,她低垂着眼,目光被雪白額發遮擋。風扇慢悠悠轉動着,吹不散夏日的暑氣。

她擡起頭來,側耳傾聽,整座城市都籠罩在猙獰的嘶吼聲之中。側眼望去,街上,寄生傀儡向着公寓樓潮水般涌來。

柏子靈看了好一會兒,然後收回目光,低垂着腦袋,望着微微顫抖着的手。

“三哥在哪裡呢……”

她輕聲自語着,垂眼看向掌心。一個血紅色的印記正忽隱忽現,散發着螢火蟲一樣的光芒。

“他還好麼,會不會因爲我受傷了……”

柏子靈說着,又一次側臉,餘光凝望向街上那些遭到襲擊的人、身受重傷癱倒在地的人,被破壞的廣告牌,籠罩在火海之中的街道。

她想,他們會因爲我受傷,我不能待在這裡。

不能逃跑。

不能再逃下去了……

至少……不能讓哥哥受傷。

這麼想着,她低垂着眼,盯着那個印記沉思了很久,然後緩慢且輕盈地握住右手。合攏的五指把手心的印記覆蓋。

門外,走廊上。

柯泳竹走近柏子靈的房間,站在門前,橙黃色的暖和燈光下,擡起右手,又收回了手。

半晌,他輕輕地敲了敲門,低聲說:“姐,你沒事吧?”

“不要進來。”

“我只是想知道,你有事麼?”柯泳竹嘆了口氣。

“有好多人因爲我受傷了,弟弟也會受傷的,所以不要接近我。”房間裡的女孩說。

“你在說什麼呢,外面好像出事了,我們去找大哥他們……”

“我去找三哥,你待在家裡。”

“怎麼可能讓你一個人……”

柯泳竹說到一半,話語戛然而止。他能感受到柏子靈已經不在房間裡了,於是微微閉嘴,轉動門把手。咯吱一聲推開門。

只見窗戶正打開着,潔白的窗簾被雨水打溼,在腥濁的風中搖曳。

柯泳竹沉默了兩秒,雙手抄入連衣褲的口袋,快步向前走去,輕輕一躍,踏着窗臺向下墜落而去,頭髮被風雨掀起。

隨即,柯泳竹踏在了第五層的空調機箱上,避開了那些趴在樓道上大喊大叫的居民的目光,在樓層之間輕盈地跳躍着。

半晌,在一條空無人煙的巷子雙腳着地。

他雙手插在口袋裡,漫不經心挪步向前,嗅着柏子靈留下的氣味向前走去,環顧着四周,“三姐去哪了……”

驀然,從巷子的出口處有一個個狂戾的人影僵硬地扭過頭來,凝視着柯泳竹的身影。他們的背部擋住了光,一道道被拖長的影子籠罩地面。

“跪下……”

柯泳竹一邊向前走去,一邊隨口下令着。

隨着他揚起臉龐,雙瞳泛起暗金色彩,面前那些傀儡頓時撲通撲通地跪倒在地。

緊接着,他隨手將右臂龍化,覆蓋上護手般的鱗片。旋即朝着斜後方探出龍爪。電光火石間,從身後襲來的一衆傀儡被他的爪子擊飛出數米。

因爲電視上說過,這些傀儡都是受害的普通人,於是他收力了。

否則那些傀儡的頭骨會在一瞬被他碾碎。

驀然,柯泳竹聽到了從不遠處傳來的動靜,於是吸了吸鼻子,“是姐姐的氣味……”他喃喃着,從跪倒的傀儡中間快步走了過去。

繞過了幾條街道,擡目望去。

柯泳竹的瞳孔微微收縮。

只見白髮少女正被一根箭矢釘在廣告牌上。身上燃燒着熊熊烈火。她微微張嘴,卻發不出聲音,雪白髮縷被染得通紅,空洞的瞳孔之中流出鮮血。

而此時此刻,在她前方駐足着四道人影。

“福林克斯,這就是我們上次說的那條龍。”

馬背上的斯特蘿側臉,看了一眼柯泳竹說。

“龍?”福林克斯取出背上的巨劍,握在手中,輕聲呢喃着,“這個小孩的確不簡單。”

斯特蘿收回目光,提醒說:“沒必要打到底,等我把她的心臟取走,我們就離開這裡。”

霍華德吹了吹槍口,說:“不給這一家人上一課再走麼?”

斯特蘿說:“不,我釋放這顆核彈就是爲了引開他們。人得有自知之明,霍華德。”

“我覺得是你太看得起他們了。”霍華德說。

“速戰速決吧。”林克說。

柯泳竹怔了片刻,旋即臉色緩緩沉了下來,像是能滲出黑水。他輕輕咬住脣齒,嘴脣快要流出鮮血。

“你們這羣狗孃養的雜種……我要把你們,全都宰了——!”

他沉聲低吼着,聲音像是銅鐘轟鳴一般迴響在街上。

緊接着褪下身上的衣物,拔腿向前狂衝而去,身形迅速龍化。層層相迭的鱗片從毛孔中浮現而出,籠罩着每一寸肌膚。雙爪瘋狂延長,在地面上劃出兩條漆黑的溝壑。下顎被堅硬如鐵的金屬覆蓋,像是戴上了一個狂戾的頭盔。

福林克斯毫無怯意,提着巨劍前衝。兩米高的軀體,鐵黑的膚色,令他像是一具鋼鑄的巨人,就那樣徑直迎上了巨龍的爪牙。

雨水裹挾着鮮血翻飛,像是紛紛揚揚的大雪。大地劇烈顫抖,災厄之龍的雙爪隱隱破碎,抵着巨劍的掌心流出烏血。

“我說過了,福林克斯最強的。”斯特蘿淡淡地說。

“可不是嘛。”

話語間,霍華德擡起銀質長槍,衝着巨龍的頭顱扣下扳機。

翻騰着深藍火光的子彈暴掠而出,巨龍呼出了一口烈火,使其在半空中點燃。震顫翻飛的雨幕之中,巨龍和福林克斯都因爲子彈的威力被震出數米。

“給我讓開!”

巨龍嘶吼着,通紅的瞳孔中映照着少女不斷死而復生的軀體。她在灰黑的天幕下無聲吶喊,從眼眶打落而下的血水流淌在一絲不掛的軀體上,轉瞬在火焰中泯滅。

緊接着,披着綠色雨衣的林克正要朝着弓弦搭上了一柄箭矢,拉動弓弦。

但驀然間,平地陰影之中爆射出了一道身披忍者服的人影。

他的身影劃破了雨幕,雙眼冷冽如刀。手中動盪影劍斜斬而出,直指林克的脖頸。

但林克微微俯身,一蹬地面,身形殘影般彈了出去,臉龐與影劍擦過,留下了一條血痕。同時,她在半空中拉動弓弦,向着柯曉默射去箭矢。

泛着蒼猩紅彩的箭矢在射出的一瞬被血液覆蓋,這是以血族始祖的鮮血煉成的箭矢,射出時會籠罩上硬化後的始祖之血。

柯曉默眼疾手快,翻轉影劍,以劍身抵上那柄箭矢。

旋即,那柄血箭的衝擊之下,影劍潮浪般劇烈動盪。

他的身體在半空中被射出了數十米之遠。但就在即將撞上一座高樓的那一瞬,忍者的肩胛骨上緩緩延伸出了羽翼形的陰影。

柯曉默一邊抵禦着箭上巨力,一邊使背後影翼振盪,身體閃電般向上射去。那柄箭矢從足底掠過,震開半徑五米內的雨幕,毫無阻力地貫穿了四五座高樓才停了下來。

與此同時,林克從腰間取出了一柄流動着無止鮮血的匕首。

柯曉默微微蹙眉,透過忍者面具凝目望向正緩慢靠近着柏子靈的斯特蘿,身形正要遁入足底陰影,便又有另一支血箭以破竹之勢狂射而來。

“是之前那個忍者。”拉着馬鞭的霍華德說。

“交給林克。”斯特蘿說,“她的力量是劣勢,但反應不亞於那個忍者。況且手上還握着兩柄用始祖之血煉成的兵器。”

說着,她從馬背落下,雙足踏在了落雨的地面上,“還是用雙腳走路的感覺好,爲了掩藏身份,一直裝作殘疾人的樣子。”

“所以他們才找不出你。”霍華德說,“我們的小騙子就是精明。”

斯特蘿走向被釘在廣告牌上的白髮女孩,緩慢地擡起了一隻匕首,在她一絲不掛的肌膚上開了一個口子。

“我不會說什麼自己是迫不得已。”斯特蘿擡起女孩的下巴,“但希望你別怨我。”說着,她貼近女孩的耳畔,手中匕首猛然發力。

下一刻,女孩的胸口被挖開了一個破口。淋漓鮮血之中,那顆跳動着的心臟依稀可見。

烈火的焚燒中,柏子靈的意識漸漸模糊。即將合攏的視線裡,倒映着那隻向她身體探來的手。

從天幕上,雨滴墜下,拍打在她的頭髮上。

柏子靈的雪白髮縷被雨水打溼。

她闔上眼皮,做了一個夢。

那時,也是一樣的感覺。

從教室的天花板,水桶裡的液體潑來,濺在她的頭髮上。

柏子靈故意剪得很短的雪白頭髮被雨水打溼。

她蹲在教室的角落,抱着膝蓋,從溼漉漉的髮絲中垂眼望着地上的繪本,上面有哥哥爲他畫的小兔子。

哥哥說,兔子也是白白的頭髮,紅紅的眼睛。兔子很可愛,有很多人喜歡兔子,所以她也不奇怪,會有人喜歡她的。

“哥哥,騙人……”柏子靈看着被水滴打溼的兔子,輕聲說。

“說什麼呢?”有一個孩子說,“你不是啞巴麼,平時都沒見過你說話的。”

她把繪本撿了起來,抱在懷裡,透過髮絲擡眼望去。

映入眼簾的,是幾張並不善意的臉龐。他們帶着笑意的目光,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像是審視着某種異物。

“怪胎。”

“打洋人咯。”

“最討厭就是洋人了。”

在他們的話語聲中,女孩撿起敞開着的書包。在他們眼底,一本接一本地把課本放回書包裡。然後顛顛倒倒地起身,抱着書包向着教室外走去。

剛走出教室,有一個小孩拿走了她的書包,搶走了她懷裡的繪本,扔進池塘裡。

女孩呆了呆,然後走近池塘。她蹲下身,任由鞋子溼透,盯着那本畫本。紅色的眼睛,對着畫頁上的兔子發呆。

兔子的紅眼睛也被池水沾溼,朦朧,像在哭一樣。

在好多人的目光下,這個瘦小的女孩看着池塘裡的畫本,和兔子對視着。

“哥哥……騙人。”她輕聲說。

有小孩說她終於瘋了,對着畫畫本自言自語;另一個小孩扔給她一個新的畫本,砸在她的腦袋上,說給你一個新的就是了;

白髮女孩蹲在池塘裡,帶着嬰兒肥的臉埋在膝蓋上。紅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池塘裡的畫本,盯着那個孤零零的兔子。

她分不清是自己在哭,還是兔子在哭。

只是兔子的笑容真的好模糊,是因爲被水沾溼了,還是因爲她的眼睛有水呢?

她這樣想。

“哥哥,騙子。”

“騙子。”

“騙子。”

“大騙子。”

“兔子,明明也在哭。”

她輕聲呢喃着,明明很傷心,但就是流不出眼淚。

柏子靈拿起水裡的繪本,耷拉着腦袋走出池塘。溼透了的涼鞋,在操場的地面上留下深淺不一的腳印。

有一個男孩走了過來,試着搶走她的繪本。

柏子靈擡起頭,張嘴,露出了尖利的牙齒。那個男孩愣了一下,然後被嚇倒在了地上。周圍的男孩們用詫異的目光看着她。

“你們看到她的牙齒沒有?”

“我還以爲我看錯了?”

“有怪物啊?”

“洋人的小孩就是不一樣。”

柏子靈愣了很久,閉上嘴,抱緊繪本,跑回家了。

她躲在廁所裡,鎖上門。把畫本搭在膝蓋上,打開繪本。在昏暗的燈光下看向那一頁,兔子的笑容很模糊。

她試着和兔子一樣笑,卻勾不起嘴角。伸出手指,不在何時忽然變得尖銳的指甲劃破了溼噠噠的兔子,兔子的臉碎開了。

女孩愣了很久,很久,像是不小心打碎了什麼的東西,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她拿起剪刀,把被撕破臉的兔子從繪本里剪了出來,放到一邊。然後是已經剪得很短了的白髮。

最後她蹲在散落滿地的紙屑,和白色的髮絲裡,靜靜地盯着水面裡自己那雙紅色的眼睛。

“小靈,你沒事吧?”二哥的聲音從廁所外傳來。

“這孩子,突然怎麼了?”媽媽的聲音傳來。

“小靈,開門。”爸爸的聲音。

“是不是學校發生了什麼?”大姐的聲音。

“小小小靈,不要玩捉迷藏啦!”二姐的聲音。

“打開門,跟大哥說一說發生了什麼吧。”大哥的聲音。

“她可能不想你們煩他。”弟弟的聲音。

“哎你這小孩說的,你姐姐都這樣了。”媽媽的聲音。

最後,廁所外的幾人低聲說着什麼。柏子靈沒聽清,只是覺得那些聲音好遠、好遠。

她看着被剪下來的兔子發呆,眼淚啪嗒、啪嗒地掉在地上。

覺得這個世界離自己好遠。

自己和兔子,像是都被剪下來了一樣。

忽然,有一個人坐到了廁所門外,他輕聲說:“如果你開門的話,那我就帶你一起逃跑。跑到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什麼都不說也可以,沒人會怪你。”

柏子靈透過門扉,靜靜看着映在上面的背影。

好一會兒,她站起身來,走了過去,打開了門。

柯明野從地上站了起來,低垂着頭走入廁所,牽起了她的手,帶她從家人的中間走過。

兩人就那樣靜靜走出家門。

她坐到了柯明野的自行車上,靠着他的肩膀。

自行車上,柯明野載着她在燈火通明的夜色中遠去。兩人看着田野間的螢火蟲,看着遠處的池塘,一言不發。

晚風中,他的背影,好像輕聲說了些什麼,又好像什麼都沒說。

柏子靈靠着他的背部,輕輕嗅着他的味道,輕聲問了一句。

“哥哥……如果我是吸血鬼,你會帶我回家嗎?”

柯明野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地笑了笑,然後載着她繼續往前駛去。

忽然,鼻尖上傳來熟悉的味道。

柏子靈緩緩撐起沉重的眼皮。睜開眼時,那根刺入胸膛的箭矢已經落在地上。她擡起頭,雨水拍打着她的臉頰。

迷迷糊糊地向前望去。

被鮮血染紅的眼眶中,倒映出了一個穿着破舊T恤,肩上染着血的背影。

“哥……哥?”

聞言,柯明野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扭頭看向她,輕聲說。

“別睡了,我來帶你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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