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家庭會議三週目（一）
沉默短暫地籠罩在客廳沙發上的兩人頭頂。
柯曉默低垂臉龐，面色微沉。
他心想，如果只是明野的事，他可能還會打算暫時瞞着柯吟之，讓這位老大哥安心度個假，等到假期過後再讓他操心。
但多了小靈和小妮，事情的性質就不一樣了。
現在比起爲什麼弟弟妹妹們會變成這樣，更應該想想……是否有誰在暗中操縱，讓他們變成了這樣？
這一切是否有所關聯？
柯曉默暗暗想着，心中思緒紛亂如麻，越是思考，思路就像掉落在地的毛線球那樣，越滾越多，千千萬萬條絲線蔓延不盡。
而在他旁側，柯吟之則是把後腦勺倚在沙發背上，默默地盯着天花板的那盞燈泡。臉上沒什麼表情，看不出心情如何。
片刻後，柯吟之開口打破了沉默。
他輕輕舒了口氣，從沙發背上直起身來，雙手抄入黑色大衣的口袋，用餘光看了眼客廳的柏文娜，然後說。
“我們換個地方聊吧。”
“嗯。”
收到答覆後，柯吟之從沙發上緩緩起身，趁着柏文娜還在和柯尤慶打電話，不緊不慢從她身後掠過，打開了玄關盡頭的屋門。
柯曉默緊隨其後，同樣收斂着腳步聲，生怕還沒走出門就被老母親拉去訓話，這個狀態下的柏文娜逮到誰都可以說兩句。
很快，兩人在樓道口站住腳，背貼着牆壁沉默不語。
柯吟之伸出右臂，隨手關上了屋門，然後低垂清亮的眼眸，輕輕蹲下身來，擡手撫摸着正在樓道口打着盹的尤里子。
尤里子喵喵叫了起來，舒緩的叫聲和蟬鳴迭在一起。
柯曉默擡目凝望着夜幕，沉默不語，思緒悄然發散。
兩人上一次在樓道口這麼聊天，還是在忍宗的事情過後，當時也有一隻野貓跑到了十二樓來，在柯吟之腳邊轉圈圈，這位老大哥好像一直很受貓類的親暱；
除此以外，再追溯到過去。
兩人第一次在樓道口聊天，起因是柯吟之發現柯曉默倒吊在公寓樓天台的欄杆下，閉目修煉——那可是二十多層樓高的天台，哪怕瘋子都不會這麼做……
於是那天夜晚，柯吟之就站在樓道口靜靜等待着弟弟修煉結束，然後開口戳破了他的身份。
第二次則是柯吟之在高中時期遇上突發事故，成爲了一名變種人。
那時，柯曉默救下了他，把他帶回了家。
但柯吟之沒有讓柯曉默把自己帶到醫院，而是坐在樓道口，滿臉鮮血地向他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能力，勾着嘴角說。
“我們現在一樣了……”
從他臉頰落下的鮮血滴落在樓道口的地面上，啪嗒、啪嗒地作響着。
柯曉默可能這輩子都忘記不了那個場景，他第一次覺得柯吟之讓他覺得那麼陌生，陌生得不像是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了十幾年的人。
“喵……”
尤里子的聲音牽走了柯曉默的思緒。
垂眼一看，尤里子從屋門旁邊的窗戶縫隙裡鑽入了公寓，一溜煙跑開了。
柯吟之側臉看着尤里子跑開，然後一邊站起身來一邊問：“所以……到底怎麼一回事？”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那些血族獵人盯上的是子靈。”
柯曉默沉默了片刻，輕聲說。
“子靈麼……”
柯吟之雙手放入大衣口袋，擡起頭，漫不經心說着。
“沒錯。”柯曉默點了點頭，“其中一個血族獵人說，他們要的是吸血鬼的心臟，而他們口裡的吸血鬼就是子靈。”
“那小妮呢，她又是什麼情況？”
“那個魔法少女灰燼，我今天聽到他稱呼龍化的泳竹爲‘小學生’，好像和他很親暱似的，甚至知道他的身份……”
說到這，柯曉默微微停頓了一會兒，然後才接着說：“還有……在小靈出事的時候，她也表現得很焦急，就像子靈是她很重要的人，最後她還扶着明野回家，這就說明她不僅和泳竹有一定交情，和明野、小靈的關係也很好，所以我馬上就想到了小妮。”
柯吟之挑眉，下意識問：“會不會她是小靈和明野的朋友，所以才知道泳竹是龍？”
“不可能。”柯曉默斬釘截鐵，“小靈不像是會把這些事說出去的人。”
“嗯……那這個魔法少女灰燼是小妮的可能性的確很高，你還記得她把腦成像頭盔帶回家的那一次麼？”
“記得。”柯曉默點點頭，“那應該是她從西子月手裡拿走的，西子月包庇了她，就和你隱瞞了這件事，讓你以爲小妮是從那個魔法少女楓的手裡借來了頭盔。”
“對……”柯吟之微笑，“現在想來，那個灰燼和魔法少女楓、虹走的很近，並且她的身份一直沒有對外公開，即使以我的權限也查不到她的身份……小妮還一直在我們眼底提到這個魔法少女的名字，破綻這麼多，結果我們還一直沒察覺到，簡直遲鈍得可以。”
柯曉默沉默着。
半晌，低聲問：“那現在怎麼辦，我們該和小妮聊一聊麼……因爲那些魔女的存在，魔法少女的處境比那些超級英雄還更危險……”
“也對，魔女教會……巴別塔。”柯吟之吸了口氣，“聽說那個組織很危險，在管控局的評級裡僅僅低於通神者宙斯一個級別……不過有着西子月、莉萊、烏蒂娜這三巨頭在，她們的實力就放在那裡，有目共睹。過些時日，魔法少女同盟會也會向着環京派來不少增援，而且咱們家裡可是養着一條大惡龍呢，按理來說，小妮應該不會出什麼問題，不用太擔心。”
“真的麼……”
柯曉默輕聲說着。
“真的，別太杞人憂天了。”柯吟之微笑，“這好像都是我第二次和伱說這句話了。做人不能太婆媽，小默同學。”
柯曉默抱起肩膀，沒好氣地說：“每次出了事你看似冷靜，其實心裡比我還急。現在安慰起我倒是一套接一套的。”
柯吟之輕輕呵笑，不置可否。
“那明野呢？”
“藍鴞，你聽過這個名字麼？”
柯吟之聞言，臉色微微發生變化，他擡起手指示意柯曉默不要繼續說下去，思考了片刻才說：“老兄，你不會要跟我說……明野就是那個模仿青鴉出道的超級英雄？”
“沒錯，明野已經向我承認了，我甚至知道他的秘密基地在哪裡，他平時都把自己的戰服放在那裡。”柯曉默說。
柯吟之扶額，輕輕地嘆了口氣。
他說：“你知道麼，我每天翻着自己的工作檔案，看着列表裡那些千奇百怪的管控任務時，腦子都沒這麼超載過。”
“總之，暫且拋開小妮不談，先總結一下情況再說吧……”
說着，柯吟之低垂眼簾，擡起手指摩挲着下巴，一邊想一邊說：“魔法少女可以說是機遇，被殘留在地球的彗星碎片選中，自然而然覺醒了力量；通神者同樣可以說是機遇，說不定秋蕪在和老媽旅行的時候，撞上了孫悟空留下的上古遺蹟，於是順理成章變成了一名通神者；……”
他頓了頓：“至於泳竹的災厄龍種血脈，以及明野的異能，他們兩個是領養的，如果說只是巧合，那還算過得去，但小靈……她並不是領養的，原本便是我們家族的一員，與我們之間有着血緣關係……如果真的如你所說，是一名吸血鬼，那是不是就有些奇怪了？”
“的確很奇怪。”
柯曉默沉吟着。
柯吟之說：“在管控局的異常檔案裡，是有紀錄過血族這一存在的，血族擁有着極高的身體素質、強大的再生能力，以及對血液的掌控能力……但絕大部分血族之所以會變成血族，都是因爲他們的父母或者祖輩裡有着血族的存在，你覺得我們的老媽或者老爹看起來有可能是血族麼，當然……也有可能子靈身上的血族基因並非來自父母，而是來自祖輩的隔代遺傳，但如果再往上追查未免範圍有些太廣……”
聞言，柯曉默似乎聯想到了什麼，於是開口說：“我覺得還有一個可能性。”
“什麼可能性？”
柯曉默一邊想一邊說：“我今天在和那羣血族獵人戰鬥的時候，發現其中一個獵人利用某種刻在身上的印記，讓自己獲得了彷彿吸血鬼那樣的再生力和爆發力，倒不如說……他給我的感覺已經不是人類了。”
柯吟之微微挑起眉頭，側臉看向他。
“你的意思是……有人用了某種手段，人爲地把小靈變成了吸血鬼，就像你遇到的那個血族獵人那樣。”
柯曉默點了點頭。
“喔……要是真有這個人存在……那他的膽子可真大。”
柯吟之低聲自語着，瞳孔中流轉着幽邃的光。
“你覺得……會不會有人盯上我們這一家人，然後對我們動了手腳？”柯曉默問，“不管是泳竹的事，還是這次小靈的事，每次都是衝着我們的家人來的，就好像……有人在刻意安排一樣，實在巧合得有些奇怪。”
“不。”柯吟之搖頭，把後腦勺倚在樓道口的牆上，擡眼凝望着燈火通明的夜空，“你有沒有想過，明野和泳竹是誰領養的？”
柯曉默沉默了片刻，深吸了口氣。
他說：“想過……說實話，從知道泳竹是災厄之龍的後代開始，我就已經在想有沒有這個可能性了。”
頓了頓，他接着說：“只是當時我並不願意往這方面去想，只把它當成了一個巧合。所以……你認爲問題在老媽身上麼？”
“十有八九。”柯吟之低聲說，“但既然還沒有證據，那就別妄下定論……畢竟，她可是我們的老媽。”
“我會找機會觀察老媽一段時間。”
“嗯……”柯吟之深吸了口氣，“我知道你心裡難受，但如果解決了這件事，對我們都好，如果老媽沒有問題，那就說明另有其人，那個人應該和老媽認識，然後引導她收養了明野和泳竹，再是對我們……甚至是我們的弟弟妹妹下手，引導我們成爲了現在的人。”
“那他的目的是什麼？”
“還不清楚……”
柯吟之低垂臉龐，眼眸隱於額發之下，嘴角淺淺勾起，“但時間有的是，我們可以順着線索一步一步把這個人揪出來。既然來了，那我們就得好好招待他一頓。”
同一時間，二樓的某個房間裡。
“你還好麼？”
柯明野一邊說一邊走入房間，隨手關上房門，然後坐到了牀邊。
“還好。”
柏子靈蹲坐在牀上，背貼着牆角。她懷裡放着一個畫本，右手拿着彩色鉛筆在上面塗鴉着。枕邊還放着柯明野從服裝店順來的那件牛仔外套。
她已經洗過澡了，肌膚一如既往的蒼白，看不出血跡，也看不出被火焰灼燒過的痕跡。雪白的發縷紮成馬尾落在腦後，赤紅眼睛低垂，凝望着畫本上的一隻兔子。她提着鉛筆，正往兔子旁邊畫上一隻紅藍相間的貓頭鷹。
柯明野看了一眼枕邊的牛仔外套。
以柯明野零元購的素質肯定是不打算還回去了，畢竟動亂時期撈一件衣服不過分吧，非要追究過錯那就是怪東西偷的，怪東西偷的童裝還少嗎，不缺這一件；
柏子靈就不知道了，她可能會等那家服裝店開業去給店員還錢，當然，這也只是可能。
“這件衣服我明天拿回去還給他們？”柯明野問。
“我想留下。”
柏子靈頓了一下筆尖，垂眼看向那件外套，小聲說，“哥哥給我的……”
“那就留下。”柯明野輕輕嘆氣，“喜歡的話讓老爹帶你去挑兩件，你總是不喜歡說自己想要什麼，別人哪猜的出來。”
“嗯。”
“話說，你驚訝麼？”
柯明野說着，低垂目光看向柏子靈畫上那隻紅藍相間的貓頭鷹，“你哥是一名超級英雄。”
他回想起了今天下午把柏子靈送回家的時候，讓她在自己房間休息，然後從牀底取走一套備用的戰服，正要帶着那套戰服離開房間，柏子靈從身後抓住他的衣袖，說：“不要走。”
他說：“別怕，你哥可是超級英雄。”然後帶着那套戰服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甚至柏文娜攔着他也沒有停下。
時間回到現在，柯明野倍感羞恥，老臉一紅，心說當時還真是來戲了，這種中二戲碼天天用馬甲演還好，就當是在玩角色扮演遊戲，本體上陣真的很難不摳腳趾。
“驚訝……”柏子靈說着，然後又模仿他的語氣，小聲問，“那哥哥呢，不驚訝麼？”
“驚訝什麼？”
“我是吸血鬼。”
柯明野心說你頭頂那個面板上就明晃晃寫着你是吸血鬼呢，我驚訝個頭啊驚訝……
他嘆了口氣，說：“上次你跟我說什麼‘我是吸血鬼，你會帶我回家麼’，那時候我沒有當真，沒想到你說的是真的……”
“那你怎麼想？”
“不怎麼想。”柯明野平靜地說，“還是那句話……就算你是吸血鬼，你也是我的妹妹。”
他頓了頓：“還有，多虧你救了我一命呢，本來我都死翹翹了。”
說着，他擡起右手放在膝蓋上，此時手背上還殘留着模糊的血色印記。
“你知道了？”
柏子靈放下繪本，側臉看他。
“知道。”柯明野輕聲問，“你什麼時候在我手上畫的？”
“很久以前。”
“很久以前，是多久以前？”柯明野無奈追問。
“小時候，那時腦子裡有個聲音說‘這個印記可以保護你最愛的人’，聽到三哥在學校被欺負，我就在你手上畫了這個。”
柯明野愣了好一會兒，回想起那時，還在上幼兒園的柏子妮還抱着他大聲說什麼我要成爲魔法少女，結果不只是她……柏子靈還在他手上畫了一個血族誓印，真是絕了。
他想了想，說：“拜託，我只是被欺負而已，他們還能把我打死不成。”
柏子靈在他手背留下的這個血族誓印，可以在他瀕死之際，往他身上輸送血液，令他短暫擁有血族的再生能力。
在服裝店與斯特蘿一戰後，便是這個印記使柯明野身上的傷口消失了。
當然，從小到大柯明野都沒陷入過那種半死不活的境地，所以自然不知道這件事情，他只知道有着這個印記存在，他就相當於多了一條性命。
血族印記，加上第二植裝心臟，到時足以給鐘錶客一個驚喜……
藍鴞和灰鴿不一樣，這可是擁有三條性命的超級英雄。
“我不知道它有什麼用。”柏子靈說。
“好吧。”柯明野說，“畫好了麼？”
“嗯。”
柏子靈把懷裡的畫板轉過來，輕輕歪一下腦袋，淡白色的發縷耷拉在板子上，撓動着那隻小白兔和眼神犀利的紅藍貓頭鷹……嗯，這隻貓頭鷹的臉上還戴着一副墨鏡。
柯明野瞄了兩眼，忍不住勾起嘴角。
他淡淡地說：“你可以投稿到網上，我的粉絲會給你點贊。”
“哥哥的粉絲很多麼？”
“不少。”
“那就是不多。”
“別小瞧我，以後我就是直逼宙斯的圓桌會英雄。”柯明野一本正經說。
“我會給哥哥加油的，藍鴞御用畫手。”
“喂喂，那要是我混得太慘你豈不是連飯都吃不起了。”
“那就不吃。”
“對了，你需要吸很多血麼？”
“不多，找不到壞人的時候就需要到醫院裡偷血袋。”
“別偷血袋了。壞人的血很髒的，也別找他們了，會有超級英雄去抓他們的，比如畫裡這隻肥肥胖胖的貓頭鷹……還有，實在忍不住的時候，你可以吸我的血。”
柯明野輕聲說着，向她伸出了自己的手臂，掀起袖子露出手腕。
柏子靈愣了一會兒，一動不動盯着他看，像是警覺的小貓。
“哦，你習慣吸脖子上的血麼？”
柯明野一邊說着一邊擡手，指了下自己的脖子側面。
兩人沉默着，柏子靈看了他一會兒，然後低垂着赤紅的眼，緩緩湊近了他的脖子。
柯明野閉上眼睛，做好被吸血鬼吸血的準備，但脖頸上一直沒傳來痛覺，於是睜開半隻眼，柏子靈只是擡起雙臂，輕輕地摟住他的背部，然後把腦袋倚在他的肩上。
“謝謝你……哥哥。”她抱着柯明野，在他耳邊說。
柯明野愣了愣，感受着她的髮絲和耳朵傳來的溫涼，輕聲問。
“你不吸我的血麼？”
“不。”
柏子靈輕輕搖頭，雪白髮縷輕撓着柯明野的脖子，惹得他微微發癢。
“好了……我們回家了。”
柯明野說完，也抱了她一下，貼在她耳畔，隔着雪白髮絲輕聲說。
“以後不會再讓你受傷了。”
“嗯……”柏子靈頓了一下，“我也不會讓哥哥受傷。”
兩人話語間，門外傳來了柏子妮的聲音：“老——哥！你好了沒，該開會了！”她的語氣咬牙切齒，就差直接踹門了。
“慢死了。”柯泳竹的聲音緊接着傳來。
“……開會？”
柏子靈一愣，側臉看向柯明野。
柯明野鬆開了她，咳嗽了兩聲，一本正經地說：“沒錯，開會。我差點都忘了，我就是爲了這個來的，接下來是……開會時間。”
“上次大哥開會沒帶你。”柏子靈想了想，小聲告狀。
“所以這次我沒帶上他。”
“哦哦。”
“就在你房間開會好了。”
柯明野說着，下了牀，走到門口轉動門把手，看了眼面色冰冷的柏子妮和柯泳竹。
“其他人呢？”他問。
“沒了，就我們四個。”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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