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張良,你事犯了

第88章 張良,你事犯了

趙郢並不知道,自己又莫名其妙地收割了一波自家叔叔的好感,此時,他正坐在一處酒樓上,目光平靜地注視着下面的街道。

此處是去咸陽宮的必經之路。

雖然是初雪之後,街道上依然有些溼滑,但此時,街道兩側依然聚集了不少人手。雖然扶蘇的回來,並沒有大張旗鼓,也沒有事先通知,但長公子扶蘇,即將回咸陽,爲百姓請命的消息,還是傳揚開來。

就如這忽來的大雪一樣,悄無聲息,但一夜之間,落滿咸陽。

不時,有人走向街頭,踮起腳跟,向來處張望。

趙郢就坐在酒樓上,冷冷地看着這一場鬧劇。

很明顯,有人在暗中推波助瀾,不然這原本應該屬於機密的事情,消息怎麼可能散播的如此之快捷,甚至連一些無知的小民都知道,今日下午,仁而愛人,性情寬厚的長公子扶蘇今天就要返回咸陽,甚至不顧嚴寒,早早地就迎候在道路兩旁?

但這一次,咸陽宮裡罕見地保持了沉默。

對這宮外的一切,恍如未覺。

申時三刻,遠處終於響起清脆的馬蹄聲,一輛樣式普通的馬車,終於出現在衆人的視野裡。

雖然沒有使用四匹馬拉車的規格,但趙郢的眼力如今已經逼近普通人的數倍,早已經清晰地看到了馬車上獨屬於長公子府的標誌,也看到了車轅上坐着的馬伕,正是自家阿翁的馬伕憨。

憨似乎被街上的場景給嚇了一跳,馬車的速度都慢了幾分。

大概是車上之人覺察到馬車速度的變化,似乎是挑開車簾問了一句什麼,然後馬車的速度便逐漸慢了下來。

就在車簾掀開的一瞬間,趙郢已經確認,那車上坐着的正是自家那位便宜老爹。

大秦的這位長公子,到底還是回來了!

對於扶蘇的這次回來,他說不上氣惱,但也說不上喜歡。

雖然他前世極爲欽佩那些敢於不顧一切爲民請命的人,但這些人中,顯然不包括此時的扶蘇。

他總覺得自己這個便宜老爹就像一頭傻孢子,熱血有餘,信念堅定,心中也有足夠的仁勇,但就是有點缺少政治的智慧。

太天真的人,就應該去皓首窮經,教書育人,又或者是去朝中,當一名敢爲天下先的直臣,但他偏偏成了大秦的長公子。

馬車緩緩駛近,所過之處,沿街的百姓,無不默然肅立,衝着馬車深深施禮。

扶蘇並未下車,也沒有掀開車簾,就這樣靜靜地駛過街頭。

走到酒樓下面的時候,似乎有所感覺,車簾掀開,擡頭張望,正好與趙郢的目光對上,趙郢臉色平靜,衝着下面微微拱手。

扶蘇輕輕頷首,然後車簾放下。

馬車轆轆,在夾道歡迎的百姓目送中,直奔咸陽宮的大門。

身後,還有數以千計的黔首,等着他去向陛下請命,他不敢耽擱。

馬車駛過,不少人慢慢散去,也有一些人,反而聚集到咸陽宮外不遠之處,似乎在等着長公子的消息,又或者是,想見一見這位長公子。

對於,這些趙郢不敢興趣,直接起身結賬,從酒樓走下來,不緊不慢地往回走去。

……

咸陽城。

寸土寸金,尤其是靠近咸陽宮外的這些院落,更是價值不菲,居住者,非富即貴。

而身爲故韓相國後人的張良居所,就在附近不遠的一處小院裡。這小院雖然不大,但卻頗爲雅緻。

這並不是他自己置辦的資產,而是他此次來咸陽,有人心甘情願爲他奉上的資財。自從幾年前,他策劃了刺殺始皇帝,並全身而退之後,便聲名大噪,成爲了六國餘孽眼中的英豪。

此次,他肯孤身犯險,自然少不了有心之人的資助。

張良來到此處之後,舉止並不避人,甚至有時候還會大大方方地去拜訪有些故韓客居在咸陽的王室貴族,但他的這個小院,卻鮮少有人造訪。

不過,今日倒是有一位客人。

此人看年齡,約莫四十左右,錦衣華服,短髯修鬢,鼻樑高挺,目光如電,跟尋常貴族腰佩長劍不同,他的寶劍不在腰間,反而揹負在背上。

這把寶劍,又寬又大,比尋常寶劍要長出不少。

故而,此人雖然相貌普通,但坐在那裡,卻有一種沉穩峻拔的氣度,哪怕是在氣度雍容,一身貴氣的張良面前,都絲毫不落下風。

只是,此人明顯對張良十分尊敬,聽張良說話的時候,身子都微微前傾,眼中盡是請教之意。

“……此乃陽謀,長公子扶蘇雖有才幹,但卻有婦人之仁,那青石陂又是他常去幫扶之地,當地百姓以公子稱他,親他,敬他,如兄如父。以着他的秉性,哪怕知道此行牽連深廣,危急重重,也必然不忍那些當地黔首無辜受戮,親自前來,自然是意料中事——”

說到這裡,張良微微一笑。

“更何況,想讓長公子重返咸陽的,並不僅僅是我們,這朝野之中,希望始皇帝與長公子徹底決裂者,多如過江之鯽——良之策劃,只不過是給了大家一個合適的藉口罷了,不然,蓋君以爲我們這位大秦長公子,爲何能如此順利進入咸陽……”

對面的中年男子聞言,不由神色愕然。

“所以,無論始皇帝願意與否,此次長公子回京,他也必須有所迴應,長公子登上太子之位的希望,恐怕是要自此斷絕……”

說到這裡,張良微微一笑。

“扶蘇退出,上位者,自然會是十八公子,可謂皆大歡喜,無論是對我等,還是對於朝中諸君,都算是一件好事……”

對面的中年人聞言,不由眉頭微蹙,有些不解地望向這個名滿天下的年輕人。

“既然如此,蓋某前來,豈不是畫蛇添足,多此一舉?”

張良聞言,微微一笑,輕輕地搖了搖頭。

“非也——”

張良一邊說着,一邊提起茶壺,親自給面前的中年男子滿上一杯茶水。

“此行,蓋君若是能得手,則自此之後,始皇帝再無退路,而且,以他虎狼暴虐之性,必然會大興殺戮,尤其是對六國故地的貴族瘋狂報復,如此,那些在推恩令下元氣大損,自顧不暇的短視之輩,必然會再次抱成一團,合力對抗,則推恩令餘毒可解……”

對面的中年人聞言,不由擡起頭來,目光敬畏地看向這個看上去溫潤如玉的年輕人。

“張君果然智慧如海,深不可測,不愧是韓相國的後人……”

張良哂然而笑。

“蓋君謬讚了,良只不過順勢而爲罷了。您此行,切記要一擊即退,不必務求成功……”

被他稱之爲蓋君的中年人聞言不由眉頭一皺,臉上浮現出一絲不快的聲色,見他似有不解,張良笑着解釋道。

“蓋君身負絕技,此有用之身,還要留着圖謀大事,豈能輕易犧牲在此?長公子扶蘇一如咸陽,其實已如廢人,不足爲慮,此行,您即便是不能成功,也問題不大,而效果也不會差別太大——我已經安排好了人手,到時候自會護送您離開咸陽……”

被稱作蓋君的中年男子,這才臉色稍霽,重重點頭。

“蓋某一切聽從張君吩咐——”

……

商量完畢,中年男子長身而起,拱手告辭。

張良親自送出院門,看着不遠處,依然亂哄哄,盤桓街頭,不肯散去的人羣,不由嘴角浮現出一絲笑意,停下腳步,衝着中年男子長揖一禮。

“蓋君就此別過,保重——良就不遠送了……”

“張君留步——”

中年男子說完,同樣深施一禮,轉身就要離開,渾然沒有發現,人羣中,一個高大挺拔的少年,忽然間停下腳步,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張君,良——

張良!

剛剛走下酒樓不久,正不急不緩地往回走的趙郢,如今身高一米九多,在街頭如鶴立雞羣,視野開闊,自然看到了送出巷口的張良和那位被稱爲蓋君的中年男子,甚至還特意留意了一下。

沒辦法,無論是溫潤如玉,丰神秀拔的張良,還是揹負闊劍,淵渟嶽峙,宛若絕世劍客的所謂蓋君,在這庸庸碌碌的人羣中都太出彩了,他想不注意都難。

但他也只是稍稍好奇了一下,眼神並沒有多留。

咸陽乃大秦都城,能人異士,如過江之鯽,偶爾看到一兩個出彩的人物,自然不足爲奇。

可誰讓他現在身體素質強化的不像話呢,只要稍一留心,幾十丈外,幾乎是落針可聞,所以,雖然隔着數十步遠,他依然下意識地就捕捉到了這兩個關鍵詞。

所以,是張良!

那個曾經刺殺過始皇帝,後來又幫助漢高祖劉邦定鼎天下,被劉邦公開承認“運籌帷幄之中,吾不如張良”的那個張良。

他忽然沒有注意到,他此時下意識地第一個念頭,竟然不是遇到人才了,而是——我抓到大魚了!

所以,他笑盈盈地轉過身來,轉身朝着張良站着的巷口大步走去。

他身材高大魁梧,根本沒有掩飾的可能,張良第一時間就發現了衝着自己大步走來的趙郢。身爲身負重任,孤身進入咸陽的謀士,他自然不可能不認識最近聲名大噪的皇長孫趙郢。

此時,見趙郢朝着自己走來,他有些摸不清情況,不由眉頭微蹙,不動聲色地衝着中年男子揮手示意,讓他快走。

中年男子不敢多留,低着頭,很快混入人羣之中,消失不見。趙郢也不去管他,那人揹負闊劍,步伐沉穩,淵渟嶽峙,一看就身手不凡,自己如今赤手空拳,真要是被人拼死掙扎,在身上來一下子,後悔都找不到地方。

這可是一個沒有抗生素,沒有消炎藥,受個傷或者得個風寒感冒都可能把自己送走的時代。

更何況,如今街上的人太多了,一旦自己出手,極可能會引起混亂,造成一些不必要的傷亡。

反正如今已經知道他們的存在,又身在咸陽,就已經等同於甕中之鱉,想抓他們,跑不不可能跑得了的。

如今的大秦,在商君的理念之下,對流動人口的管控,嚴格到令人髮指,別說別人了,當年商鞅自己都栽了。

沒有“符”“驗”“傳”,想在咸陽溜達?

分分鐘送你進官府大牢,然後由官府押送去驪山修墓!

“故韓相國後人張良?”

趙郢低着頭,饒有興趣地看着這個在後世幾乎被人神話了的張良。

嗯,有一說一,這貨長得真是不懶,丰神如玉,又帥又有風度,這顏值幾乎快能趕上自己了。

張良不慌不忙地衝着趙郢深施一禮。

“良見過皇長孫……”

趙郢不由呲牙一笑,伸手笑眯眯地摸了摸張良的腦袋。

“你就是張良啊——”

張良:……

張良完全沒有料到趙郢會有這等舉動,先是一怔,旋即便臉色漲紅,一邊憤然地怒視趙郢,一邊奮力掙扎,想要掙脫開趙郢的大手。

畢竟,趙郢此舉,已經等同於公開的戲謔羞辱。

但他那點力氣,在趙郢手裡哪裡翻得起水花?

“你,伱——良自問不曾得罪於皇長孫,皇長孫何故要羞辱於我……”

看着在自己手上,奮力掙扎,分明已經惱羞成怒,卻不得不強壓怒火,試圖跟自己理論的張良,趙郢忽然間意味莫名地笑了笑。

這就是所謂的漢初三傑啊——

“張良是吧,你莫不是忘了始皇帝二十九年,發生在博浪沙的舊事嗎……”

張良一聽,瞬間頭皮發麻,一顆心漸漸地沉到了谷底。

刺殺始皇帝,那可是滅族的大罪,甚至連自己故韓的王室貴族,都可能受到牽連的大罪,一旦事發,就不要想好了。

他有些艱難地看着眼前這個如惡魔一般俯視着自己的年輕人,嗓子乾澀,語氣充滿了不甘。

“你怎麼知道是我……”

到了這個地步,已經人爲刀俎我爲魚肉,虛言狡辯早已經沒了任何的意義。

看着臉色灰白,如同小白兔一般掌控在自己手中的張良,趙郢笑了笑,送開了抓在他腦袋上的大手。

“跟我走一趟吧……”

說完,轉過身去,徑直往前走去。

身後,張良臉色變幻,終於還是低着頭,舉步跟了上去,他知道,即便是自己有千般計謀,萬般謀劃,也已經於事無補,伺機逃跑,也只不過是讓自己多受一番屈辱罷了。

覺察到身後張良的舉動,趙郢不由嘴角微微挑起,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

……

長公子府。

書房。

趙郢也不說話,只是目光平靜地看着這個大名鼎鼎,可以稱得上這個時代頂級謀士的張良,直到看得張良有些侷促不安地低下頭,不敢看他,這才淡淡地道。

“剛纔跟你一起的那個是誰……”

張良沉默不語。

趙郢也不催他,而是隨後扯過一塊素色的布帛,拿起一旁的一根看上去像燒焦的木棍一樣的東西,隨意地在上面劃拉起來。

張良不知道趙郢心中到底什麼打算,也不敢多看,更不敢多問,只是心中打定了注意,此番,哪怕是自己死在此地,也決不能泄露蓋君的哪怕一絲信息。

就在他心中千轉百回,想東想西的時候,就聽前面的趙郢語氣淡淡地道。

“你看看,這可是你那位姓蓋的朋友……”

張良有些擡頭一看,瞬間倒吸了一口涼氣。

蓋聶!

纖毫畢現,如印畫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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