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佈局

第91章 佈局

慚愧!

第一次,他對始皇帝這個阿翁升起了一絲濃濃的愧疚感。

在自己離開咸陽之後,阿翁不止一次,到自己家來,他知道,在其中的意味,遠比賞賜給自己多少東西,又或是給自己這個小兒子找一位好老師還要重要許多。

自家阿翁這兩次看似隨意的到訪,纔是自己被逐出咸陽後,這個家至今依然安穩平靜的根源。

他問完,發現自己身後沒動靜,有些納悶地回頭看了一眼,見趙起正一臉古怪,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不由心中微微有些詫異。

“怎麼了,有什麼問題……”

對了,就是這個表情,就是這個語氣!

趙起看着自家阿翁此時的表現,恍然又看到了學室先生們見到這些句子時候的表情,心中有一種莫名的優越感。

“這都是大兄的……”

“哦——”

扶蘇心中瞭然,這就正常多了。

畢竟,自家長子現在深得陛下寵愛,找一些博學之士,求幾幅字畫,還是沒問題的。

就在他心中自以爲已經找到了答案的時候,就聽趙起在一旁老老實實地道。

“您走後,大兄就經常檢查我的課業,時常教訓我,我覺得大兄說得很深刻,很有道理,就隨手寫下來,掛在了這裡……”

趙起話沒說完,就看到自家阿翁果不其然地張大了嘴巴,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

“你,你大兄說的?”

趙起心中已經快樂開了花,得到了比從學室先生和同窗那裡多一倍的快樂。

“嗯,大兄說的,他今天還告訴我,勤學如初春之禾,不見其長,只有所增。輟學如磨刀之石,不見其損,日有所虧。要我牢記勤奮和堅持四字……”

扶蘇:……

這還是我那個性格靦腆,循規蹈矩,只知道悶在家裡讀書的兒子?

這讀着讀着就忽然開了竅啊!

扶蘇激動地不由握緊了拳頭,難怪阿翁忽然對自己這個兒子這麼關注,這麼寵愛,以他老人家喜歡天才的性子,不寵愛才怪了!

瞬間想通了一切。

自己府上之所以能不動如山,安穩至今,不是因爲自己,而是因爲自家這個兒子在這裡撐着?

扶蘇心情有點複雜,不知道是該欣慰,還是該失落,亦或者是兩者都有。

他默默地琢磨着強上這些哪怕是博學鴻儒,終其一生都未必能寫出一句的言辭,最終手裡緊緊地握着那首《雪》,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了,一時之間,連要指點檢查自家小兒子學業的事都給忘了個乾乾淨淨。

他忽然間,對自己那個看上去靦腆內向的親兒子產生了一種巨大的陌生感,甚至有一種恐慌感。

這還是我的兒子嗎?

論勇武,他能力博熊羆,開三石強弓。

論才學,他博文廣志,百家經典,倒背如流,哪怕是一些雜學,也都有所射獵。

論機巧,皇孫磨,皇孫犁,皇孫車,甚至是那些以前想都想不到的美食,他都能隨手拈來,自然的就像水泄於地,順勢而淌一樣。

看着合情合理,但仔細一想,卻是能人所不能。

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厲害了?

看着自家夫君神不守舍地從外面進來,手中還緊緊地攥着一卷書簡,口中唸唸有詞,羋姬不由心中一緊,一臉關心地迎上去。

“你說,我們家郢兒爲什麼忽然變得這麼優秀了……”

扶蘇還沒從自家兒子給自己造成的震撼中醒過來,坐下之後,有些失神地問道。

聽到自家夫君問起這個,羋姬不由噗嗤一笑,有些嗔怪地橫了他一眼。

“這還用問嗎?當然是因爲我們家郢兒是個天才啊——這天地下的天才,難不成就只能生在甘家,生在李家,不能生在我們趙家啊……”

扶蘇也不由啞然失笑,輕輕地把手中的書簡鋪到羋姬跟前的几案上。

如果是,趙起書房裡掛着的那幾幅字,讓他震撼的話,那首趙郢一時興起,寫的那首小詩,纔是深深地觸動了他。

我兒子不僅是個天才,而且天性善良,有仁愛之心,足以承繼我的志向!

那是一種獨自一人站在天地盡頭,苦尋無路,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感覺。扶蘇的指尖,緩緩地滑過竹簡上那看似平易通俗的小詩,就像在撫摸一件稀世珍寶。

“不是,我只是覺得像做夢一樣,有點不敢相信——伱說,我以前怎麼沒有發現,我們家兒子是個不世出的天才呢……”

羋姬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你天天忙你的,你哪有時間管孩子,還不是全靠他自己聰明,天天窩在自己的小院發奮讀書……”

扶蘇有些愧疚地笑了笑,舉起手中的書簡。

“夫人,我們家終於出了一位了不得的麒麟子!”

……

外面寒風呼嘯,屋裡旖旎如春。

一夜無話。

第二天,吃過早飯,扶蘇就再次告別了家人,登上了北去上郡的馬車,唯一不同的是,回去的時候,比來的時候多了兩個人。

一個是懂得磨豆腐的小廝,一個是後廚做菜最好的廚娘。

上郡酷寒,環境惡劣,自己能給這個便宜阿翁做得也只有這個了。

臨別在即,趙郢搶到馬車旁邊,扒着馬車的車窗,與馬車裡的扶蘇四目相對,神色終於多了幾分前所未有的認真。

“阿翁,我們做個君子之約如何……”

看着雖然高大英武,但臉上還有幾分稚嫩之色的兒子,忽然間這麼跟自己說話,扶蘇啞然失笑,連離別的傷感都驅散了幾分,有些湊趣地點了點頭。

“好,說吧,想要給阿翁有什麼君子之約——”

“君子一言……”

趙郢目光灼灼地看着這個即將北上的大秦長公子,關係着自己後續極爲重要一環的老父親,緩緩地伸出了手掌。

扶蘇哭笑不得,這孩子這是連自己這個阿翁都不相信了啊。

“啪啪啪——”

非常配合地伸出手掌,來了一個三擊掌。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趙郢知道這位便宜老爹的秉性,只要答應的事情,就絕不會食言,這才伸手從懷裡掏出一個封好的錦囊,不動聲色地塞到了扶蘇的掌心,壓低聲色,在扶蘇耳邊輕聲道。

“阿翁,若有朝一日,國有鉅變,您也面臨着生死抉擇,切記打開這個錦囊——在此之前,切勿偷看……”

說完,不等扶蘇反應,就徑直退開身子,衝着馬車深施一禮。

“阿翁,此去一路保重,家中諸事,不用擔心,孩兒自會照顧周全——”

馬車上,看着躬身施禮的兒子,和不遠處站着的羋姬、趙起和趙希三人,扶蘇很想當場跳下來,問個清楚,但自家這個兒子顯然沒有想和自己深談的意思,只能緊緊地把那個錦囊握在掌心,衝着外面徐徐點頭。

“保重——”

車輪轆轆,扶蘇的馬車逐漸遠去,依然有無數心思各異的人,站在道路兩旁,尤其是一些六國的貴族,神色肅穆地衝着扶蘇的馬車拱手送別,高呼長公子保重。

但扶蘇的馬車,至始至終都未曾停下腳步,甚至連車簾也未曾掀起分毫。

扶蘇雖然性子執拗,但並不是蠢貨,他深知外面這些人,到底抱着什麼心思,只不過,他懶得搭理罷了。

自己推崇儒家之道,或許有利於六國餘孽,但自己推崇儒家之道,絕非爲了六國餘孽,他們於己而言,不過是相互利用的工具罷了。

此時,自己被再次驅逐,幾乎徹底斷絕了返回咸陽的機會,這個時候他們再來送別,大概是看到了機會,以爲可以藉機把自己徹底退下懸崖罷了。

這個世界,沒有敵友,只有利益。

至始至終,他都很清醒。

唯一讓他有些遺憾的是,這一次返回咸陽,來去匆匆,沒能親自面見老師淳于越,沒能親自問他一句:

我們原來的路,難道真的錯了嗎!

但一直到他的馬車走出西門,折道北上,離開咸陽,他也未能見到老師的身影。

……

溪水草堂。

一身縕袍,腰懸長劍的卓易,看着巍然端坐在几案前的淳于越,輕聲問道。

“老師,我們真的不去送送長公子嗎?”

淳于越微微搖了搖頭。

“不去,也不可去……”

見自家這位弟子,依然一臉不解,淳于越按着腰間的長劍,徐徐站起身來。

“今時不同往日,昔日,我們送長公子,是抱着殉道必死之心前去,願以此身踐行吾道,以謝公子厚恩——”

說到這裡,淳于越衝着北方神色恭敬地抱拳拱手。

“但如今我們已經得那位先生指點,徹悟儒道本真,明白了我輩肩上擔負的使命,找到了實現我儒家之道的方向,豈能輕舉妄動……”

“更何況,我們前去送別,對公子無半點助益,反而會給公子增添一些不必要的煩擾——相見不如不見,不送也罷……”

卓易沉默不已。

身爲儒家子弟,儒道的護道者,他自然知道自己的使命和責任,也明白自家老師說的道理,但明白歸明白,心中還是隱隱有些發堵,總覺得今日的舉動,有些愧對長公子昔日的厚愛……

有心想要護送一程,但腳下卻似有千斤之重,最終只能化爲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衝着扶蘇離去的方向,默唸了一句。

“公子保重——”

……

送走了自家便宜老爹,趙郢回頭見羋姬有些失落,特意又留下陪着多說了會兒話,這才起身回後花園,繼續練習騎射,打熬身體。

值得一提的是,他如今的三千米急速障礙跑,已經正式抵五分鐘的關隘。整個人跑起來,如一道閃電。

騎術也突飛猛進,哪怕不借用高橋馬鞍,也已然可以一邊策馬奔騰,一邊拉弓射箭,有了匈奴精銳騎兵的水平。

最後一塊短板已經補上,他覺得,哪怕李姝武藝高強,遇上現在的自己,也斷然沒了掙扎的餘地。

雖然武藝可能有點跟不上,但自己快啊!

等他鍛鍊完,又在兩位年輕貌美的侍女服侍下,舒舒服服地洗完熱水澡,換上一身寬鬆的袍子,揹着雙手,走出小院,優哉遊哉地準備去吃今日份加餐的時候,一旁一個頗爲冷僻的小院你,忽然衝出一道人影。

結果,還沒等他有所反應,那人影就已經噗通一聲就跪在地上,二話不說,遠遠地衝着趙郢連連磕頭。

“貴人,貴人,求求您,求求您,就給個痛快吧,小人,小人實在是受不了了啊……”

把趙郢直接給整懵了。

看了看這位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的漢子,趙郢既覺得有些面熟,偏又一時有些想不起在哪裡見過,不由眉頭微蹙。

“你是誰……”

“回貴人,小人是虔啊,虔——”

見趙郢還是想不起來,這漢子拼命地比劃着道。

“香料,香料——想起來沒,月桂,漏蔻,漏蔻……”

趙郢頓時恍然大悟,一拍腦袋,想起來了。

“你是哪個賣月桂葉子和漏蔻的嶺南商人——哎呀,幾日不見,你這變化不小啊,人也胖了,臉也白了,一時還真沒想起你是誰……”

虔:……

見眼前的貴人,終於想起了自己,虔眼淚都快下來了。

自從一個月前,自己被這位年輕的貴人帶進長公子府,就似乎是被“圈禁”了。他一個來自嶺南的商人,又黑又瘦,又不認識任何人。

偏偏他是小公子帶回來的,而小公子對他又沒有任何其他的交代。

於是,他就成了府上的一個獨特而又多餘的存在。

管吃管喝管住,不用幹活,也沒人搭理,但也沒什麼自由,小公子不發話,誰敢讓這貨跑了,又或是出點什麼意外?

當豬養着唄!

沒有小公子的吩咐,哪裡也不能去,最好連屋也別出,這可是長公子府上,那麼多貴人,萬一驚擾了哪位貴人,誰承擔得起責任?

就算是驚擾不到貴人,這種南方來的蠻子,啥都不懂,萬一碰壞點花花草草的也了不得啊。

所以,這段時間,虔基本上就是吃了睡,吃了睡,吃了睡……

一個人只要吃飽了沒事幹,就容易想東想西。

尤其是時間長了,就啥稀奇古怪的想法都來了,你說,那個年輕的小公子,把自己帶府上來,到底是想幹啥啊?

啥也不讓幹,屋也不讓出,就好吃好喝地供着……

嘶——

他想起了那些貴人府上養着的孌童,又想起嶺南某些地方甚至有吃人的傳說……越想越擔心,越想越害怕,如果不是因爲今日實在是憋不住了,在房間裡往外探頭的時候正好看到了趙郢,他內心都快崩潰了。

“貴人,您有啥吩咐,就給個痛快話吧……”

虔覺得,自己也豁出去了,別管這貴人有什麼特殊的嗜好,總好過自己這樣天天提心吊膽。

趙郢聞言,頓時樂呵呵地點了點頭。

“這段時間忙,沒顧得上你——你來的正好,我正有一件事要與你商量,有沒有興趣來我們府上做事,我這裡正好還缺少一位會做生意的管事……”

虔:……

不敢置信地看着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趙郢,拼命地連連點頭。

“小人願意,小人願意……”

長公子府上的管事,那可是天大的大人物,自己這簡直是祖墳上冒青煙了啊。

趙郢笑呵呵地上前,親自把他扶起來,趙郢的這番舉動,讓虔更是激動地連連道謝,身子骨都覺得比往日輕了幾分。

“我想要成立一支商隊,前往嶺南購買你前些日子賣給我的那些香料,你以後便是這支商隊的管事,負責收購香料,與當地的商人合作洽談,至於其他人手,我會給你安排妥當,總之,你就只管當好你的管事就好……”

這簡直就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啊!

虔自然是毫不猶豫的一口就應了下來,一顆忐忑不安了一個多月的心,終於放了下來,走路都快不知道邁那條腿了。

其實,這件事,他早就有想法,只是最近實在是太忙,一時沒有顧得上罷了。趁着今日有空,他吃過加餐後,專門讓人把驚請到了自己的書房。

他目光平靜地審視着這個始皇帝派給自己的黑冰臺校尉。

“我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需要交託給你……”

“請公子吩咐!”

驚往日笑眯眯的神情瞬間消失,神色肅然地深施一禮。

趙郢點了點頭。

“你需要跟着我新成立的香料商隊,前往嶺南——虔在嶺南負責與當地的商人黔首洽談交易,你負責在吳郡運輸週轉……”

說到這裡,趙郢眼中閃過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

“你負責給我暗自盯好吳郡的一舉一動,尤其是要注意一個,身材魁梧,眼生重瞳,力大無比,勇猛過人的少年——以及這位少年的叔父……”

趙郢在笑,可不知道爲什麼,驚卻沒有感覺到趙郢絲毫的笑意。反而感覺到了一種冰冷的殺意甚至是鬥志。

跟在小公子身邊這麼長時間,他還是第一次從小公子身上感受到這種情緒,在黑冰臺混跡多年的他,頓時意識到,這件事對小公子來講,恐怕非同小可。

頓時再次深施一禮。

“小人必不敢負公子所託!”

PS:寫到現在,寫了五千字,算我先加半章——不喜歡欠更,下次補上另外半章,欠更的感覺太糟糕了。下次沒寫出來之前,可不敢瞎吹大氣說加更了。另外感謝hill2書友100起點幣打賞。(PS的內容不收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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