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萬事俱備
這份來自九江監御史的奏疏,讓他下意識地想起了那一對如今正蟄伏在會稽郡的叔侄。
如今是始皇帝三十六年,算算時間,那對叔侄應該已經開始有了動作吧,當初他們在會稽起兵,很快就席捲了整個會稽,進而引兵向西,攻佔廬江郡。
什麼時候引兵而北對九江郡下手的?
他前世讀書的時候,並沒有留意。
但在這麼時間點上,九江郡忽然傳來匪患嚴重的消息,還是忍不住讓他提起了一絲警惕,他掃了一眼,正躺在搖椅上閉目養神的始皇帝。
握着手中的奏疏,輕輕地站起身來。
他需要找人,馬上查一下九江郡和會稽郡那邊的情況。
以往,這些小事,只要招來趙高問問就能一清二楚,現在趙高沒了,在自家馬廄那邊養傷呢,所以——想到這裡,他才忽然發現,趙高沒了,始皇帝身邊竟然沒有再添新人……
他不由下意識地眉頭微蹙。
這可不是一個好現象,若是趙高這個職位長期空缺,弄不好過幾天大父就會又想起趙高的好來,別說已經習慣了趙高侍奉的大父了,就連自己,忽然失去這麼個得力的助手,都覺得有些不太方便。
他只是拿着奏疏站在那裡稍一猶豫,始皇帝那邊就有了察覺,微微仰起頭,看了過來。
“怎麼,有事……”
趙郢遲疑了下,笑着揚了揚手中的奏疏。
“是九江郡那邊的監御史,說那邊在鬧匪患,郡守和郡尉剿匪不力,我正想着找黑老問問那邊現在到底什麼情況……”
一聽是這個,始皇帝又重新躺了回去。
“黑這幾天感染了風寒,朕讓他回去安心休養了——”
始皇帝先是隨口解釋了一句黑的問題,這纔不緊不慢地道。
“你說九江郡啊,每年這個時候,基本上都要折騰一陣子,不過暫時也沒什麼好辦法,那邊緊鄰大澤鄉,遍地沼澤,路況複雜,當地的駐軍很難開拔,而且那夥盜匪也頗爲狡猾,只要當地的駐軍一動,他們就會龜縮進大澤深處……”
說到這裡,始皇帝擺了擺手。
“朝廷總不能爲了這點事就大動干戈,出動大軍,你看着申斥一下當地官員,責令他們出兵剿匪也就是了……”
趙郢笑着點頭應了,坐回去,按照始皇帝的吩咐,沉吟了片刻,便輕輕落筆,簡單地申斥了一下當地的官員,然後責令他們出兵剿匪。
但在最後,卻不着痕跡地補了這麼一句。
“禍患常積於忽微,九江地處南北要衝,瀕臨大澤,易藏奸邪,爾等當居安思危,加強兵備,以備不時之需。”
然後,非常熟練地摸過始皇帝的印璽,用印。
雖然奏疏已經處理完了,但這件事卻如同陰雲一般,留在了趙郢的心裡,直覺告訴他,這件事恐怕不簡單,但手中缺乏足夠的資料,他一時半會又想不明白,問題到底出現在了哪裡。
只能暫時告誡幾句,希望當地的官員給力一點吧。
讓他意外的是,從皇宮裡出來的時候,竟然又遇到了領着兒子,準備進宮的胡亥。他不由眉梢一挑,旋即哈哈大笑着迎了上去。
“十八叔,想不到又遇見您了,我們叔侄兩個,真是有緣分啊,哈哈哈——”
胡亥聞言,嘴角忍不住微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乾笑道。
“啊,是挺巧……”
一邊說着,一邊不動聲色地往自家兒子身後躲了躲。
趙郢就跟沒看見似的,大踏步地迎上去,熱情似火地攬着了胡亥的肩膀。
胡亥:……
他身高是不矮,但奈何趙郢更高啊,身高一米七八的他,在趙郢高大強壯的身軀之下,就跟只小鵪鶉似的。
那強大的壓迫感,讓他有一種說不出來的不適。
但偏偏他還掙脫不開,對這位大侄子的熱情無計可施。
人家誰家見面動不動就勾肩搭背的……
好在趙郢這狗東西也是適可而止,只是摟着用力地晃了晃胡亥,表達了自己這位大侄子親切而友好的問候之後,就鬆開了手臂。
胡亥如蒙大赦。
這狗東西也不知道哪裡來的那麼多力氣,剛纔只是晃了那麼幾下,就晃得他身子骨差點散架。
“十八叔這是又來給大父請安嗎?”
趙郢明知故問地提了一句,這才友好地提醒道。
“哎呀,那可真是不巧,大父剛剛睡下,你們待會進去的時候,儘量小心些,別擾了大父休息……”
說完,趙郢非常用力地揮了揮,徑直離開。
胡亥進宮給始皇帝請安這種事,輪不到他來操心,作爲一位合格的大侄子,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做一個友好而真誠的提醒。
……
看着大步離開的趙郢,胡亥站在臺階上,原本想直接邁進去的步伐,卻忽然間有些猶豫。
趙郢那狗東西說的,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他有心現在進去,又唯恐真的驚擾了自家阿翁的休息,可若是不進去,那就只能在外面等了。
不過他並不擔心,雖然趙高不在宮裡了,但黑老在啊,怎麼可能把自己這位皇子晾在外面?
想來很快就會出來叫自己進去了。
可他等啊,等啊,等了半天,臉上的表情,由淡定到焦躁,也沒能見到黑的影子。
雖然他和自家兒子都穿着上好的皮裘,但此時,已經是十二月底,正是一年之中最爲寒冷的季節……
只是不大一會,就凍得手腳有些發僵了。
這個時候,他心中越發想起趙高的好來。
若是有趙高在,此時決不可能讓他這麼一位皇子在外面乾等着,怎麼也得出來給他一個準信兒,即便是阿翁真的在休息,也定然會出來給他安排一個休憩的所在。
而趙高如今又……
一想到趙高,胡亥又忍不住牙根疼,心中忍不住唾罵不已。
“趙郢狗賊……”
看着凍得在大殿外面來回踱步的十八公子,那些侍衛宮女都不由深深地同情了一把。但他們也沒辦法啊,在始皇帝的積威下,現在宮裡的這些侍衛宮女,誰敢去打擾始皇帝的休息?
皇長孫殿下走的時候,可是明確提醒了的,陛下睡了,不要驚擾了陛下休息。
所以,胡亥只要自己不往裡闖,不提讓他們進去通稟,他們就乾脆眼觀鼻,鼻觀心,在那裡裝聾作啞。
胡亥:……
趙郢若是臨走的時候不提醒,他自然是可以直接讓人去通報的,可問題是,趙郢剛剛當着那麼多人的面,“好心”地提醒了他。
身爲孝順的好兒子,怎麼能去驚擾剛剛睡下的始皇帝,親阿翁……
所以,想了又想,到最後,忍不住又歸結爲一句。
“趙郢,狗賊!”
……
剛走出皇宮大門的趙郢忽然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莫不是誰在想我……”
趙郢揉了揉鼻子,衝着一旁捲縮在車轅上的張良揮了揮手。
“走吧,回府……”
張良用力地揉了揉凍得有些發僵的臉頰,默不作聲地揮動了馬鞭。身爲皇長孫殿下的執戟郎,餓是不會餓到他的,但肯定也不會有他休憩的場地。
可憐的,大冬天的,愣是縮在車轅上等了半天。
趙郢沒有功夫管他,此時他心中牽掛着的,依然是九江郡鬧匪患的事情。
回到府上,他馬上讓張良重新找來了所有來自會稽郡和嶺南的書信。
自從驚和虔的商隊在會稽和嶺南紮下根之後,每隔三天,都會來一次書信。身爲領隊的虔,自然是事無鉅細地彙報自己在嶺南工作的進展,而驚的信息,卻全是會稽郡最近的動向。
這些信息,他自然每次都會及時查閱。
但問題是,所有的信息都顯示,會稽郡一切正常。
太正常了,甚至正常到連一些匪患都沒有,幾乎是政通人和,爲此十月份過新年的時候,朝廷還特意嘉獎了當地的郡守殷通和郡尉龍澤。
但熟知歷史的趙郢,卻知道,越是這樣,恐怕才越是不正常。
怕是在殷通這位反骨仔和項梁項羽叔侄的配合下,整個的會稽郡已經被人家經營成了一塊鐵板?
“我總覺得有些不太正常……”
趙郢皺着眉頭,看着驚從會稽郡郵寄回來的書信,語氣有些凝重。
“這個會稽郡絕對有問題,伱給我仔細地研究一下這些書信,把這些信息上面提到的所有內容都掰開揉碎地仔細研究……”
說到這裡,趙郢瞥了一眼微微有些詫異的張良,目光有些意味深長。
既然自己發現了不了端倪,那就找能發現的人去發現!
但凡走過,必有痕跡。他就不信,那麼大的一檔子事,那羣人能夠真的做到天衣無縫。
一定是有什麼信息,是自己沒能注意到的。
“尤其是關於郡守殷通,郡尉龍澤,以及和一對叫項梁項羽叔侄的所有信息……”
張良聞言,下意識地擡頭看了一眼趙郢,見趙郢臉色平靜,眼中看不出任何的喜怒,頓時心中一緊,躬身道。
“諾——”
張良捧着一大堆書信蹲一邊去研究了,雖然枯燥了點,但這書房溫暖如春,跟蹲在皇宮大門口的車轅子上等人的滋味一比——
嘖,真香!
張良覺得,自己是該抽個時間去看看那位前中車府令了,能不死的話,最好還是別讓他死了。
不然,自己這駕車的活兒,一時半會兒怕是逃不開了。
把任務交給張良,趙郢也就不再糾結這事了,而是轉身去了造紙廠。
他們家昔日的這座田莊,如今已經徹底的變成了一個大型的造紙廠,造紙廠旁邊,則是日夜不休,趕印《鑄軍魂》的印刷廠。
如今這處田莊,也藉着練兵的名義,劃入了新兵大營的範圍之內,成爲了一處禁區。
尋常的百姓,除了覺得經由田莊流淌過來的水流變得有些污濁之外,也沒覺得有什麼異常。
這個時代,就算是他們有所懷疑,也肯定想不到會藏着這麼大一處造紙廠。
“公子——”
他這邊剛一進田莊,得到消息的默便一臉驚喜地迎了上來。
如今,他是這處田莊的管事,負責着造紙廠和印刷廠的所有事物。在默的帶領下,趙郢親自檢查了一遍造紙廠和印刷廠的進度。
見沒有出現任何的差池,勉勵了幾句,然後照例給每位加班加點的工匠賞了一百錢,這纔在歡欣鼓舞的歡呼聲的中轉身離開。
如今,萬事俱備,明日就可以告訴大父,發動第一步計劃了。
不過,在此之前,自己還需要擺平另一件事。
看看天色尚早,他沒有回府,而是撥轉馬頭,直接去了城西溪水草堂。
如今的溪水草堂,已經不見了當初茅舍三兩間的寒酸模樣。
自從得到始皇帝的支持後,規模急劇膨脹,以當初淳于越居住的草堂爲中心,如今已經成爲一所佔地數十畝,房屋上百間的所在。
人員也由當初十幾名誓死追隨的門人弟子,變得人滿爲患。幾乎全咸陽的儒家弟子,都把此處視爲了儒家的道場。
各處都能看到手執書簡,刻苦攻讀的儒生,亦或者是手執寶劍,坐而論道的書生。
還有彈琴的,騎馬的,射箭的……
甚至還有駕着戰車,在新開闢的演武場上對戰的。
趙郢:……
他忽然明白,爲什麼孔子能帶着一羣弟子就環遊列國了。
這哪是後世印象中那些只會之乎者也,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這根本就是一羣用知識武裝了大腦的長袍悍匪。
趙郢身材太過高大,牽着的那匹大宛馬也神駿不凡,雖然是步行,但在這一羣人中,依然猶如鶴立雞羣,所以,一路走來,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但倒也不會有誰好奇地圍上來看熱鬧就是。
畢竟,此處乃是儒家讀書的聖地,來此的,也都是仰慕淳于越先生學識的讀書人。
大家總要講究一些體面。
所以,一直走到淳于越老先生的草堂門口,才被一身縕袍,腰懸長劍,正在門前讀書的卓易發現了他的到來。
起身快步走到他的跟前,躬身施禮。
“學生卓易,見過皇長孫殿下,殿下遠道而來,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趙郢笑呵呵地拱手回禮。
“卓兄不必多禮,我今日來是有事求見淳于越先生——”
說到這裡,趙郢左右回顧了一下,笑着問道。
“請問淳于越先生可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