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慶功宴,一直持續到後半晌,才宣告結束。
雖然期間,趙郢很想起身回家,但沒奈何,他是此次宴會的主角,脫不開身,等他講完自己出徵匈奴和月氏的經過,敬酒的就開始絡繹不絕了。
這也幸虧是始皇帝把趙郢等人安排在了大殿裡面,否則趙郢纔有得頭疼,但即便是如此,也把趙郢給喝了個不亦樂乎。
別看這羣人一個個鬍子花白了,論年紀比始皇帝都高,但喝起酒來,毫不含糊。
更糟糕的是,他們還主動跟你喝酒。
就端着酒杯,笑眯眯地看着你。
“皇長孫殿下,年少有爲啊,年紀輕輕,就爲我們大秦開疆拓土,了不起啊,了不起,老夫就喜歡跟你們這種年輕人一起喝酒,這一次,怎麼也得敬你一杯……”
就問你喝不喝。
趙郢:……
都是朝中宿老,都是皇室的血親長輩啊。
趙郢趕緊忙不迭地起身,一飲而盡,然後還得端着酒壺,過去親自給人家滿上,然後這一羣老爺子就都捋着鬍鬚,笑眯眯地點頭稱謝,連道不敢,不敢。
可你要是真不敢,別讓我倒啊……
對此,始皇帝也不攔着,反而笑眯眯地看着,還會見縫插針,時不時指一指自己的青銅酒樽,示意趙郢過來滿上。
好傢伙,真是好傢伙——
這是真拿我當孫子使喚是吧。
好吧,是真孫子……
所以,趙郢也不跟他們客套了,到了誰几案前,該吃吃,該喝喝,那混不吝毫不生分的架勢,引來一羣老爺子的笑罵和打趣。
這些人,尤其是那些皇室血親長輩,忽然就有些明白,爲什麼始皇帝會這麼喜歡這個皇長孫了。
不要說人家能力非凡了,但就這一份性格和機靈勁兒,就足夠討人歡心了。
見差不多了,始皇帝這才揮手讓趙郢回去了。
留下一羣老友,在殿裡喝茶聊天。
望着趙郢大步而去的身影,始皇帝緩緩地收回了目光,掃了一眼周圍這羣鬚髮皆白的昔日老友與族中長輩兄弟,舉起茶盞輕輕地抿了一口,這才語氣平靜地道。
“諸位,此子如何……”
沒人說話,所有人都把目光看向皇室的幾位老人,知道,始皇帝其實是在試探他們這些人的態度。
畢竟,如今王翦是皇長孫的姻親,蒙家是長公子的擁躉,孟西白三族早已經旗幟鮮明地站在了皇長孫的背後,無論皇長孫如何,他們都已經沒有了多少選擇的餘地。
雖然始皇帝至今沒有挑明,但在座的誰不是人精?
對於始皇帝心思,都隱隱有了幾分猜測,只是這份猜測,在始皇帝自己沒有挑明之前,誰也不敢形之於口。
“此子,才智卓絕,武功顯赫,爲人處世,外圓內方,又機智多變,不拘禮法——”
說到這裡,嬴系微微沉吟了一下。
“可堪大任……”
幾位皇室長者,也都紛紛點頭。
歷代皇室之中,才智卓絕者並不鮮見,就算是這一代,真要說起來,長公子扶蘇的才能也足夠驚豔。而且,與皇長孫一樣的看重親情,一樣的人情味十足。
但爲人處世太過方正,有古仁人君子之風,與這位皇長孫比起來,就顯得有了幾分拘泥和匠氣。
始皇帝就像是一位大父,隨意地炫耀了一下自己的孫子,沒在說什麼,只是笑着點了點頭。
“這孩子年齡還小,尚需要各位長輩的提點……”
……
“給大母請安——”
王南一去皇宮,就被已經得到消息的鄭妃派人給接了過去,哪怕趙郢不在意帶着自家媳婦出現在慶功宴上,但是鄭妃還是出面把人接了過去。
趙郢到後宮去接王南的時候,王南正陪着大母鄭妃說話。
鄭妃正在縫製一件袍子,見趙郢進來,頓時欣喜地站起身來,招呼道。
“郢兒,快來,我剛給你趕製了一件袍子,正準備待會讓南兒捎回去,你來的正好,快過來試試——不行,大母再給你改一改……”
袍子很精緻,沿着衣服的邊緣,還紋繡了一層𫄸色的龍紋,中間束了一條刺紋配飾的腰帶,看上去端莊大氣。
趙郢笑着走過來,依言脫去身上披着的甲冑,鄭妃和王南見狀,正想上來幫忙,被趙郢笑着拒絕了。他身上的這一套甲冑,重達一百多斤,尋常的壯漢拿着都費勁,可不是鬧着玩的。
甲冑放在一旁的几案上,發出沉悶的聲響,一聽就知道分量不輕。
鄭姬有些好奇地伸出一隻手,試着擡了一下,結果,愣是紋絲沒動。
“郢兒你這身甲冑,到底多重,好像分量不輕……”
“哦,只有一百來斤……”
趙郢一邊接過鄭妃臂彎上的袍子,一邊隨口回了一句。
鄭妃:……
“你這天天穿着,就不覺得累嗎?”
鄭妃看着這個天天笑呵呵地的乖孫子,有些目瞪口呆。
“還好,沒覺出累贅來……”
趙郢一邊說着,一邊準備試衣服,見狀,鄭妃這才從震撼中回過神來,趕緊和王南一起幫忙。衣服的料子和做工都很好,就是稍微緊了那麼一點點——出去幾個月,又長個子了。
如今,他的身高,已經超出了始皇帝,逼近兩米零五。
站在人羣之中,已經可以稱得上巨人。
王南和鄭妃在女人中身高算是高挑的,但是在他面前,也跟個娃娃似的,只能到他腋下。
所以,哪怕兩個人幫忙穿衣服,也只能是象徵性的,因爲根本夠不到……
離得遠了幾步,鄭妃上下打量了一番,又繞着趙郢轉了一圈,這纔有些懊惱地道。
“又小了——幸虧我當時留了個心眼,照着大處做的,快脫下來,我再幫你放一放……”
鄭妃一邊扯着趙郢的衣襟,一邊又是欣慰,又是懊惱,跟一位尋常人家的大母見到自家孫子長了個子,剛做的衣服又變小了一個表情。
讓趙郢恍惚間想起了前世的母親,語氣下意識地都親切了幾分。
“那就辛苦大母了,您不用急,我過幾日再過來拿就好……”
鄭妃笑着應了。
不過手上的動作卻不慢,已經開始摸過剪刀,準備修改。
鄭妃是長公子扶蘇的生母,出身鄭國皇室,姬姓,鄭氏,是趙郢這具身體的正牌大母。
不過因爲前身靦腆,除了逢年過節,跟扶蘇去宮裡請一回安外,與這位大母幾乎沒有什麼交流,反倒是趙郢穿越之後,因爲始皇帝的緣故,到宮裡來給這位大母請過幾次安。
說是大母,其實年齡比始皇帝還要年輕三歲,也只是四十過半。
由於保養得宜,歲月並沒有在她身上留下多少深刻的印痕,除了眼角有些魚尾紋之外,依然風韻猶存。原本這兩年,因爲扶蘇數次忤逆的緣故,始皇帝已經很少到她這裡來了。
最近大概是因爲趙郢的緣故,兩人原本有些緊張的關係,反而又緩和了許多。
不過,始皇帝依然很少來,但是也不阻攔趙郢前來後宮請安。
當然,趙郢比較忙,也只是偶爾過來幾次罷了。
天降奶奶,又沒什麼撫養之恩,哪裡來得那麼多的祖孫之情?
來的那幾趟,當初一開始的時候,也是爲了維持自己好孫子的人設,只不過,他雖然是有些虛情假意的意思,但人家鄭姬看他,卻是實打實地看孫子。
隔代親,不是說着玩的。
那是真拿他當親孫子待的。
每一次來,都欣喜有加,拉着要說半天話,又是留飯,又是關心學習,扶蘇剛走那會兒,還試圖給趙郢塞過錢……
去年入冬的時候,後還曾親手給縫製過一身貂皮連綴而成的袍子。
袍子做工極爲精細,當然也極爲名貴,可惜那時候他個頭躥得有那麼一點點快,沒穿幾天,那袍子就小得穿不下去了。
不過,這位大母的心意在那裡擺着。
人心都是肉長的,後來趙郢對這位大母,便慢慢有些真心實意起來。
當然,來的次數還是少……
環顧着空空蕩蕩的後宮,除了鄭妃就只有幾個孤零零的侍女,趙郢忽然覺得,自己以後似乎該多往這位大母這裡跑幾趟。
亦或者是讓自家那位眼裡只有家國天下的大父多過來陪陪這位大母,讓他跟自己這位大母再好好的聯絡聯絡感情,來一段傾城傾國的黃昏之戀。
仔細算算,若是歷史不能更改,距離這兩位老人天人永隔的日子似乎也不遠了。
身爲始皇帝的皇長孫,他覺得有必要讓這位操勞了一輩子的大父享受一下晚年的生活。
趁着人還在的時候,能多陪陪就多陪陪,能多一點親人之間的溫暖,就多一點親人之間的溫暖吧。
萬一心情一好,被愛情滋潤這麼一下,還能多活兩年呢,那自己豈不是能再繼續躲在始皇帝的庇護之下再發育幾年?
這個念頭一起來,趙郢就有些按捺不住了。
覺得很可行。
老伴愉悅身心,太極鍛鍊體魄,飲食補充營養,再加上有自己分擔政務,老爺子又斷了丹藥,沒準真能多活兩年呢?
至於,給老爺子再送一個異域風情的姑娘——
咳咳,算了,還是別造孽了,老胳膊老腿的,還是少折騰吧。
自己是爲了讓老爺子多活幾天,可不是拼了老命地多快活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