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人又驚又怒。
他萬萬想不到,這個皇長孫府上,連一個小小的馬伕都如此暴躁兇狠。但也正因如此,反而激發了他心中憋屈了一天多的戾氣。
避讓開後,身形再次不退反進,岔開大手,順勢往趙高的馬鞭撈去。
一鞭子沒抽上,趙高都有些意外。
怪不得敢一個小小的馬童都敢這麼囂張,這是手底下有點東西啊,但哪又如何?
趙高這段時間在趙郢手下,又是養馬,又是趕車,又是衝鋒陷陣,又是要給趙起、辛廣和辛闊這些人當老師,還得陪着十二萬份的小心,伺候那位看起來笑眯眯一團和氣,實則憋着勁兒想要尋自己短處的皇長孫殿下,每日戰戰兢兢,憋屈又苦悶。
唯恐一個不小心,就被那位皇長孫找到了藉口。
可他沒想到,連一個新來的馬童都敢輕賤自己!
他心中決意,要給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馬童一個教訓,一鞭子抽空之後,下意識扭身錯步,馬鞭從下而上,以一個極爲刁鑽的角度,衝着項羽的大腿根撩去。
項羽:……
位置有點無恥,他可不敢冒險去撈鞭子。
迫不得已,不得不閃身後撤,讓開趙高這一擊馬鞭。
到了此時,兩個人哪裡還會不明白,自己這是遇到了真正的高手。
“你是何人!”
兩個人幾乎是異口同聲。
然後,大眼瞪小眼地對峙當場。
“某家前中車府令趙高!”
趙高就勢收起馬鞭。
項羽:……
怪不得身手如此了得,竟然是大名鼎鼎的中車府令趙高,天下有名的劍術高手!
但旋即,他眼神便有些古怪起來。
堂堂的中車府令,竟然淪落到穿一身下人打扮,提着馬鞭子行走在皇長孫府上……
“某家項羽!”
項羽也收起進攻的架勢,然後饒有趣味地問道。
“以趙君之能,緣何會淪落至此……”
趙高:……
委屈地眼淚都差點下來。
自從被貶斥至今,還是第一次有人關心他,問他這個問題。
趙高倒提着馬鞭,仰望天空,負手而立,語氣有些掩飾不住的蕭瑟。
“時運不濟,一言難盡……”
此時的趙高,還不是後來指鹿爲馬,囂張跋扈,不可一世的趙高,在世人眼中,還是一位法學大家,劍術宗師。
連遠在會稽的項羽都知道他的名聲,言語中頗有幾分敬意。
加上,兩個人此時境遇相同,誤會解除之後,兩個人同病相憐,竟然聊得頗爲投機,竟然相約到了項羽的住處喝酒去了。
畢竟,趙高是有真本事的人啊——
項羽雖然狂傲,但對有真本事的人,卻頗爲敬重。
當趙郢聽說,項羽竟然和趙高湊到一起去的時候,臉色古怪,整個人都有些發傻。
“算了,隨他們去吧……”
說完,趙郢又補充了一句。
“既然兩個人投緣,那就成全他們,把兩個人的住處,挪到一塊……”
趙郢對前來稟報的侍衛揮了揮,剩下的就懶得管了。
以趙高那性子,只要不把他徹底逼上絕境,他絕對不敢惹是生非,畢竟,自己至今都沒有動他的親人半分。
有他這麼一位免費的高手看着項羽,絕對比讓幾個侍衛看着都安全省力。
趙高自己不會跑,他也絕對不會把項羽放跑。
給老奸巨猾的中年人打交道,比跟項羽這種血氣方剛的毛頭小夥子打交道可安全多了。
第二天,早晨起來,月姬前來請示,想要去探望父親歸誠侯多羅,趙郢很爽快地答應了,甚至還主動交代府上的管事,給月氏王準備了一份頗爲豐厚的禮物。
畢竟,探望父母,人之常情。
月姬大着膽子,撲上來給了趙郢一個豐滿的擁抱,然後滿臉喜色地下去準備了。
“皇長孫殿下還真是憐香惜玉……”
月姬剛下去,就聽到院門口傳來一聲清脆悅耳的嬌笑,躲了兩日不見的許負姑娘,笑盈盈地從外面走了進來。
趙郢不由挑了挑眉。
“許姑娘,有何貴幹……”
許負斂裳一禮。
“妾身已經在府上盤桓多日,也該動身回去了,特來向殿下此行……”
趙郢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隨口客氣道。
“姑娘這就要走了?何不多留幾日,我這還沒來得及向姑娘請教相術之道呢……”
許負聞言,不由嫣然一笑。
“相術,小道兒,殿下若是想了解,隨時可以讓人前往溫縣喚妾身前來……”
許負長得真的很漂亮。
跟王南、月姬不同,甚至李姝與尉未央等他熟悉的女子也不相同,帶着一股子小家碧玉的溫婉和秀麗,關鍵是這姑娘還落落大方,給他印象很深刻。
“如此,那就此別過——”
趙郢當即讓人給這位著名的女神棍準備了一份厚厚的程儀。
又安排了府上的兩名護衛,一路護送。
許負也不推辭,笑着謝了趙郢,然後又跑去與羋姬和月姬等人作別。
趙郢沒有特意去送她,徑直起身前往皇宮。
如今幫助始皇帝處理政務,纔是最重要的事,他看得出來,自己出去的這三個多月,始皇帝的身體狀態又明顯下滑了不少。
可惜,他不懂醫術,也沒有可以治病救人的金手指。
唯一能做的,就是催促始皇帝多鍛鍊,多休息了。前者還好說,後者,則全靠自己玩命。好在,隨着紙張的推廣,許多地方的奏疏,也開始使用紙張,大大減輕了他的工作量。
進宮的時候,始皇帝正準備吃早飯。
看着熱氣騰騰的飯菜,以及旁邊早就準備好的一副碗筷,趙郢知道,這是在等自己。
“給大父請安——”
始皇帝隨意地指了指一旁的座位。
“你來的倒是湊巧,過來陪朕一起吃點吧……”
趙郢樂呵呵地湊過去坐了,開啓乾飯模式。始皇帝見習慣了他這份吃飯的樣子,也不管他,只管慢悠悠地吃着自己的早餐。
趙郢很敏銳地發現,始皇帝的飯量變小了。
原本,早飯的時候,始皇帝能喝一碗豆漿,又或者是一份小米粥,然後吃兩個韭菜肉的小籠包,又或者是吃一個燒餅油條,但今天只是喝了多半碗,吃了一個小籠包,就放下了碗筷。
他假裝沒有看見,但一顆心卻不由地吊了起來。
如今是六月中旬了。
按照原本的歷史,始皇帝今年的十月份,距今只有三個月多一點點的時間了,而始皇帝的身體,似乎又出了問題。
吃完早飯。
放下手中的碗筷,趙郢舒服地打了個飽嗝,伸手從一旁的宮女手中接過早已經準備好的手巾,擦了擦嘴角。
“大父,我前些時日教給你的太極拳還練着沒……”
始皇帝臉色一僵,有些敷衍地點了點頭。
“嗯嗯嗯,有練,有練……”
趙郢:……
“此拳能平衡體內陰陽二氣,強心養肝,健脾補肺,鞏固腎精,調氣和血,每天堅持鍛鍊,自有好處——您千萬不要敷衍……”
始皇帝:……
這狗東西,就是不信我是吧!
趙郢說完,轉頭衝一旁的黑拱了拱手。
“黑老,還請替我多多督促大父——若是勸不住,就偷偷告訴我……”
黑笑呵呵地點了點頭。
始皇帝:……
祖孫倆回到書桌前,相對而坐,準備開始處理今天的奏疏。
始皇帝一邊潤筆,一邊貌似隨意地問了一句。
“你手下的那個韓信和張良,你準備怎麼用……”
對於韓信和張良的舉動,始皇帝自然是一清二楚,從河西走廊回來之後,這兩個人並沒有住進自己賞賜的府邸,而是跟着趙郢住進了長公子府。
不過,對此,他並不惱怒,反而有幾分欣慰。
“韓信此人,兵法出衆,悟性極強,臨場機變,無出其右者,雖然年輕,其實已有大將之資,若是大父允許,我想把他安置在上郡或者九原……”
始皇帝聞言,不由停下手中的毛筆。
“你想對匈奴用兵?”
趙郢知道,自己這種安排,根本瞞不過始皇帝的眼睛,很是誠懇地點了點頭。
“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若是有機會,孩兒自然願意徹底蕩平漠北,解決邊關隱患……”
始皇帝:……
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呂尚昔日曾言,國雖大,好戰必亡,我大秦雖然不懼征戰,但也要師出有名,量力而爲……”
且不說,如今的大秦和匈奴還處在談判之中,就算是要徹底撕毀條約,出兵匈奴,也很難徹底平定漠北。
反而可能會讓匈奴和東胡因此抱成一團。
趙郢一邊樂呵呵地在硯臺中潤着毛筆,一邊隨意地道。
“當然是師出有名——大父,若是我所料不錯的話,不日之內,漠北就會有消息傳來……”
始皇帝:……
眼神不善地看着這個大孫子。
“臭小子,你是不是又偷偷揹着朕惹事了……”
趙郢非常果斷地搖頭否認。
“沒有,不可能,別瞎說,我沒有……”
始皇帝:……
行了,不用問了,這狗東西鐵定私底下搞什麼小動作了!
但是,他想不明白,這狗東西到底能做什麼——
只能黑着臉告誡。
“別胡來——如今雖然國庫裡面還有些多餘的錢財,但是如今夏糧未收,各地百姓已經過的十分艱難了,再徵賦稅,恐怕要出大問題……”
趙郢一臉乖巧地點頭。
“不會,不會,我不會胡來——不過,大父,既然朝廷缺少糧草,爲什麼不開放集市,從山東六國那些貴族和大戶手中採購糧食呢……”
始皇帝停下手中的毛筆,目光深沉地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這個大孫子。
圖窮匕見了是吧。
狗東西,就知道,你肯定有問題!
……
就在這一對祖孫,在咸陽城內鬥智鬥勇的時候,匈奴王庭內,頭曼單于和他的好大兒冒頓,也展開了一場激烈的辯駁。
“父王,大秦狼子野心,非良善之輩,昔日,齊、楚、燕、韓、趙、魏等國未曾滅亡的時候,大秦也曾先後與他們講和結盟,如今您看看,那些國家現在還在哪裡,那些國家的君王又在哪——大秦,虎狼之國,不可信……”
冒頓站在王庭之上,按刀而立,環顧左右。
“到時候,別說榮華富貴,擴大部落,我恐怕諸位頭領,欲求一喪家之犬亦不可得——”
“放肆——”
頭曼單于給他氣得胸脯起伏不定。
自從決意與大秦和談中之後,這狗東西就跳出來危言聳聽,一再反對。
不要說遫濮、且末、當闐和屠各四部,就連那個顯赫一時,擁兵數十萬的月氏,都在短短數日之間,被那個大秦的皇長孫徹底蕩平,就連那位不可一世的月氏王,據河西而固守,都乖乖地做了人家的歸誠侯,成了大秦始皇帝手下的一名俘虜。
自己這些人,憑什麼抵擋那位皇長孫的人馬?
拿腦袋嗎?
“逆子,你欲陷我匈奴於險地嘛——”
冒頓心中激憤,毫不避讓地看着自己已經老邁的父親。
“父王,您老了,已經不是當年那位叱吒草原,威臨草原的狼王了……”
頭曼單于給他氣得,手都哆嗦。
“來人,給我拉下去,狠狠地抽……”
時隔數月,冒頓再次重溫了來自自己父王的愛之鞭撻。王帳之外,他咬緊牙關,一言不發。父王早已經不是昔日的父王,他老了,而今已經變成得懦弱昏聵,沒有了他犀利的爪牙。
這麼下去,匈奴危矣!
“父王,息怒,要是大哥實在不願意去當質子,爲了我們匈奴,孩兒願意替大哥出頭,前往大秦……”
就在冒頓在外面咬着牙挨鞭子的時候,他那位親愛的好弟弟威曼,正跳出來給他落井下石。
頭曼單于看着自己這個心愛的小兒子,不由欣慰地點了點頭。
“若是那逆子,有你一半的懂事,我也不會有如此的煩惱……”
頭曼說完,衝自己這位小兒子擺了擺手,聲音溫和地道。
“你的心意,爲父已經瞭解,但讓他做質子的事,是大秦親自點名,此事已經定下,不容再議……”
威曼聞言,不由心中一喜,哭喪着臉退了下去。
威曼的舉動,頓時迎來了王庭之內一片讚譽之聲。
“二王子深明大義,智慧過人,必成大器啊……”
威曼的小心思,大家都心知肚明,但又有什麼問題啊,反正這兄弟兩個無論誰當質子,誰當太子,都輪不到自己兒子,大家自然樂得送上讚美之詞。
再說,跟兇戾霸道,強勢陰狠的冒頓相比,大家當然是更歡迎威曼這個志大才疏的廢物老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