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賢王沒有多想,跟所有人一樣,就是單純地以爲,讓冒頓入咸陽爲質,只是大秦在向外展示自己強勢的一種手段。
如今已經與大秦正式簽訂盟約。
榷場也即將正式開放,所有的依附條款,也即將一一兌現,在他看來,冒頓入咸陽,也順理成章。
不過,他也知道。
這個太子,早已經名存實亡,在匈奴答應大秦冒頓入咸陽爲質子的時候,就已經成爲了定局。
但這跟自己有什麼關係。
如果非要讓他在冒頓和威曼之間做一個選擇的話,他倒是寧願選擇威曼那個二世祖。冒頓此人,雖然能力出衆,但陰鷙狠辣,性格霸道,而且野心勃勃,一旦讓他上位,大家的日子恐怕都不好過。
……
匈奴王城,三岔城外,水草豐茂,不遠處更是有一大片連綿數十里的胡楊林,是匈奴貴族最喜歡的遊獵場。
即將入大秦爲質的匈奴太子冒頓,正帶着自己的親衛,疾馳在這一片胡楊林中。
短短的十餘日,身邊的二百名親衛,只剩下了七十九人,餘者被盡數砍了腦袋。
臨近入質咸陽的匈奴太子冒頓,性情似乎越發的乖張暴虐。
但這也讓頭曼單于慢慢地放下心來。
很明顯,自己這位桀驁不馴的長子,已經徹底的放棄了掙扎,默認了自己入質咸陽的事實。這讓他心中反而有了一絲隱隱的愧疚,連帶着對自己這位長子的一些舉動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受到了這種待遇,還不允許鬧點小情緒了?
所以,就連這幾日越發膨脹的次子威曼和王后閼氏都受到了頭曼單于的警告,不允許他們再有任何刺激到自己這位長子的動作。
冒頓則與自己的親衛同吃同住,每日裡宴飲打獵爲樂。
駿馬疾馳間,冒頓忽然毫無徵兆地搭弓射箭,一聲尖銳的鳴鏑聲劃破長空,身後正簇擁奔騰的七十九名親衛,頭皮瞬間一緊,雖然沒有看到任何的獵物,但是還是下意識地舉起手中的弓箭,隨着鳴鏑的方向射出。
唰——
除了個別親衛射偏之外,其餘幾十只長箭,盡數釘在前方一棵高大的胡楊樹上。
這些弓箭,乃是以前與大秦交戰時候得來的上好強弓,箭矢也非匈奴勇士尋常所用的骨質,而是由鐵器打製而成,數量不多,極爲珍貴,被他盡數賞賜給了自己的這幾十名親衛。
用這種裝備打獵,傳出去,奢侈到連那些匈奴貴族都得肉疼。
走上前去,看着兀自震顫不已的尾羽,冒頓眼中頓時露出一絲滿意的笑容。
十幾日來,自己的這一隻親衛,已經被訓練的如臂使指,是到了該驗證成果的時候了。
“走——”
冒頓帶着幾十名親衛呼嘯而過,經過王城門口的時候,正好遇到了與大秦結盟歸來的右賢王提莫耶。提莫耶一提繮繩,讓開道路,微微拱手。
“太子殿下——”
冒頓掃了他一眼,臉色淡然地微微點了點頭。
然後,一抖繮繩,帶着幾十名親衛,揚長而去。
扔下身後的右賢王提莫耶臉色難看地留在原地。
囂張!
太囂張了!
這是知道自己的好日子不多了,索性破罐子破摔,誰都不看在眼裡了是吧!右賢王坐在馬背上,臉色數變,後來忽然輕聲一笑,面色恢復如常,從容地揮了揮手。
“走,隨我去見單于,遞交盟約……”
這種無謂的爭執太過幼稚了。
右賢王準備勸勸自家單于,早做決斷,儘早護送自家太子入質咸陽,免得引來大秦不必要的猜疑,影響了與大秦睦鄰友好的關係。
……
三岔城內。
頭曼單于正與各大部落的首領一起歡聚宴飲。
與大秦的談判進行的格外的順利,比預想的還要順利許多,甚至都沒需要付出大量的牛羊,而且還因爲這件事,暗中搭上了大秦十八公子胡亥這條線,有了這樣一個大有前途的盟友。
未來可期!
這讓頭曼單于心情大好,接連幾日,組織了幾場大型的狩獵,召集羣臣,歡飲達旦。
得到右賢王已經歸來的消息,正坦露着胸脯,挺着肥大的肚子,快懷痛飲的頭曼單于,不由哈哈大笑。
“快快有請——”
“提莫耶見過王上!”
頭曼單于大笑着從自己的王座上走下來,大踏步地走到右賢王提莫耶的身前,把住提莫耶的手臂,用力地晃了晃。
“不愧是本王最值得託付的好兄弟,此次與大秦結盟,提莫兄弟可是立下了大功——”
說到此處,頭曼單于一臉豪邁地衝着左右吩咐。
“快給提莫兄弟上酒——”
頭曼單于挺着大肚子,站在原地,與成功歸來的右賢王提莫耶痛飲三杯,這才請右賢王在自己左手邊坐下,回到自己的王座上。
其他大臣,也紛紛上前敬酒,打聽一些談判的細節。
與十八公子胡亥那邊暗中締結盟約的事情,自然不能聲張,但是也正因爲如此,與大秦談判的結果,越發顯得成績斐然。
這些不知道根底的匈奴貴族,紛紛讚賞右賢王的智慧。
誇得右賢王自己都不由有些飄飄然。
畢竟,仔細說起來,與酈食其那邊牽線搭橋,暗中溝通,都可以算得上是自己的功勞,這份讚譽自己當之無愧。
“……大秦朝廷那邊的意思,爲了彰顯我們雙邊之間締結盟約的誠意,太子那邊還是要儘快啓程,隨後的一些盟約才能正式生效——榷場那邊,也會有更多的貨物過來……”
藉着敬酒的檔口,右賢王一臉正色地傳達着大秦那邊的意思。
所有人聞言,都不由下意識放緩了自己手上的動作,偷偷看向滿面紅光,正開懷暢飲的頭曼單于。
頭曼手上的動作,微微一滯,旋即便點頭應道。
“這是自然——”
然後環顧左右。
“太子今日何在……”
“啓稟王上,今日太子跟前幾日一般,帶着親兵去了城東胡楊林打獵——據說,剛剛回去……”
一旁的親衛上前低聲稟報。
頭曼單于點了點頭,看向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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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通知太子,讓他準備一下,明日便啓程趕往咸陽——誰去跑一趟……”
頭曼單于話語剛落,次子威曼便應聲站了起來。
“父王,兒臣願往……”
頭曼單于看着這個人高馬大,跟自己年輕時候極像的次子,臉上不由露出一絲笑容,和聲叮囑道。
“去吧,你大哥即將前去咸陽,以後相聚的機會就少了——此去,記得與你大哥好好說會話,他有什麼需要交代的,也儘管替我答應下來……”
這都要走了,頭曼單于也不吝嗇於向自己這個長子表露一下自己的善意。
畢竟,自己這個長子能力出衆,能征善戰,在匈奴威望極高。
這次能顧全大局,心甘情願前往咸陽,也是大功一件,不能讓下面的人感到心寒。
……
打獵歸來。
回到自己的部落,扔下獵物,冒頓大手一揮,當即命人準備篝火酒食,與自己的七十九位親衛舉杯痛飲,又喚來侍女奴婢,讓其輪番與自己這些親衛敬酒。
“我與諸位,雖未主僕,實爲兄弟,如同手足——我冒頓今日在此發誓,定與諸位同生共死,永不相負,若違此誓,天地共誅之!”
冒頓端着酒杯,環顧左右,聲音慷慨,說完一飲而盡。
這些親衛,這些時日,被性情大變,動輒殺人的太子殿下折磨的精神都快錯亂了。此時聽到自家太子的誓言,紛紛跪伏於地。
“願與太子殿下同生共死,永不相負,若違此誓言,天地共誅之!”
冒頓上前,一一扶起這些親衛。
見自家太子似乎真的在拿自己等人當兄弟,原本有些緊張忐忑的氛圍一掃而空,場面逐漸熱烈起來,有幾個膽子大的,開始與跟前伺候的侍女有說有笑,甚至大着膽子捏一把屁股。
冒頓也不以爲忤,反而大笑着打趣。
冒頓這些時日,每天不是縱情打獵,就是醉生夢死,對入咸陽爲質子之事不聞不問,甚至就連自己手下的精銳被逐漸蠶食都不視若不見。
但身爲他的妻子提莫氏卻不敢不上心。
聽聞右賢王已經談判歸來,提莫氏不由憂心忡忡,帶着兩名侍女,親自來找冒頓,準備向自己的丈夫透個聲氣,商量一個對策。
誰知,剛剛進入丈夫的視野,就看到冒頓猛然間站起身來,然後反手抽出一隻箭矢,徑直朝自己射了過來。
尖銳的鳴鏑聲再次響起,所有人下意識地摸起身邊的弓箭,緊隨其後,一箭射出!
等到出手之後,才驚恐萬分地發現,自己剛纔射的竟然是太子的妻子。
一個個瞬間亡魂大冒。
提莫氏都沒來得及驚恐,就被自家丈夫和丈夫的親兵射成了刺蝟。兩個隨行的侍女,也香消玉殞。
“請太子恕罪——”
嘩啦,七十九個親衛神色驚恐,跪伏在地。
冒頓聲音沉穩,帶着一絲絲異樣的瘋狂。
“諸君聽命行事,何罪之有?不僅無罪,反而有功!今日,所有人賞牛羊百頭,侍女十人!更何況,諸位與我皆兄弟,殺區區一婦人而已,豈能因此怪罪各位兄弟……”
這些親衛見冒頓確實沒有怪罪的意思,這才偷偷鬆了一口氣,可看着太子的妻子被射得如刺蝟一般,血肉模糊地倒在地上,卻再也沒有了飲酒作樂的心思。
“大哥,你,伱竟然殺了嫂子……”
興沖沖趕到的威曼,還不等開口,就看到了躺在血泊中,早已經沒了氣息的提莫氏,先是臉色大變,旋即心中便狂喜。
真是天欲使其亡,必先令其狂。
大哥莫不是急火攻心,得了失心瘋,竟然殺了大嫂!
大嫂出身提莫氏,是右賢王提莫耶的遠親,他竟然就這麼給把人殺了——
原本還擔心大哥未來哪一天從咸陽回來,會不會威脅到自己地位的威曼瞬間放下心來,連右賢王的遠親都敢殺害,還憑什麼跟自己鬥!
一瞬間,都快快進到跟向右賢王幼女提親了。
他勃然變色,指着冒頓,大聲責問。
“你簡直喪心病狂,我看你如何向右賢王交代——”
看着耀武揚威,衝着自己張牙舞爪的兄弟,冒頓嘴角忽然上挑,眼神中露出一絲瘋狂。
面色平靜抽出一支箭矢,一箭射出!
七十九親衛,還沒從弒殺太子妻子的震撼中回過神來,就又下意識地跟着一聲鳴鏑,一箭射出。
威曼卒。
渾身上下插滿了箭矢……
七十九名親衛:……
手足無措,呆立當場。
若是說殺了太子的妻子,還能有一線生機的話,殺了二王子,必然是死路一條!
單于絕不可能放過他們!
甚至就連他們的家族甚至是部落都可能受到牽連,一想到這個,所有人都不由臉色慘然。
冒頓環顧左右,看向自己這些六神無主的親衛。
“大家不用擔心,此事由我一人承擔——且帶上弓箭,隨我去向父王請罪——”
事已至此,已經沒有了退路。
只能下意識地拿起自己的弓箭,跟着冒頓,朝單于的王帳走去。到了王帳之外,七十九名親衛被攔在帳外,冒頓大步而入。
“兒臣見過父王!”
冒頓神色如常,上前躬身行禮。
頭曼單于見威曼沒有跟過來,雖然心中疑惑,但是也沒有多想,一絲慈祥的笑意招呼冒頓坐下,等冒頓神色自若地喝了一杯,又用腰間的匕首割下一塊肥美的羊肉,據案大嚼,才隨口問道。
“你二弟怎麼沒有回來……”
“我即將前往咸陽爲質,我離開之後,擔心手下的那幾千精銳無人掌管,惹出事端,想着二弟與我乃是親兄弟,應該能震住那幫兔崽子,便把他們託付給了二弟,二弟擔心他們聽說我去咸陽鬧出什麼事端,便急着前去接手了……”
這還真的很威曼!
頭曼單于知道自家次子是什麼貨色,連懷疑都沒有懷疑,反而心情大好,對冒頓這位識大體的兒子,越發滿意起來。
“甚好,你們兄弟一體,原本就應該相互幫襯,交給他來處理,自然是極爲妥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