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被留下了!

始皇帝目光陰沉如水,掠過馮去疾,落到蒙毅的身上。這位老臣年紀大了,終究還是失去了昔日的銳氣。

蒙毅不着痕跡地看了一眼站在始皇帝身側的皇長孫趙郢,見趙郢面色如常,沒有絲毫意外,又或者是勸阻的意思,心中便有了幾分猜測。

沉聲道。

“陛下,微臣以爲,如今之計,穩妥起見,當立即調離河東郡尉,派忠貞之士,接手河東郡防務,同時,調集上黨、三川兩郡兵馬,封鎖河東郡上下通道——不動則已,動輒雷霆一擊,不能給他們任何反應的機會……”

始皇帝聞言,不由嘉許地看了他一眼。

“善!”

馮去疾:……

默默地嘆了一口氣,非常自覺地退到一旁。

……

讖言案調查無果的御史,屁股都沒來得及沾地,就被始皇帝再次攆往了河東,讓人意外的是,與之同行的,還有剛剛跟着皇長孫殿下立了大功,晉身爲駟車庶長的韓信!

這位軍中崛起的新秀,出任的第一個官職,就是河東郡的郡尉!

鎮守一郡,與郡守平級的高官。

這升遷的速度,讓人羨慕不已,不過,這種用人的手段,也很始皇帝。對於始皇帝來講,超擢使用年輕人,已經不是什麼新鮮事了。

大家也沒人會蹦出來,跟始皇帝談什麼資歷,程序之類的鬼話。

基本上,他老人家覺得可以,那就真的可以了!

被調回咸陽聽用的河東郡尉景賦,也自以爲自己是遭遇了池魚之災,沒有多想,已經開始提前做着與韓信交接的準備。

沒人敢在始皇帝的任命下打馬虎眼。

沒人知道的是,同樣在皇長孫河西之戰中立了大功的大秦說書郎張良,這幾天也接到了一份讓他觸目驚心的材料。

河東郡,一十六家貴族的罪證!

十分詳實的鐵證!

他出身故韓相國之家,本身就是出之頂級的貴族,自然知道那些貴族豪門背後的齷齪,只是簡單地掃一眼,就知道這些罪行絕非捏造。

其實——

這算不得什麼新鮮事!

別管多麼光鮮的權貴豪門,別管給自己披上多少層仁義良善的外衣,一個家族,想要發展到華屋廣廈,良田萬傾,出則高頭大馬奴僕隨行,入則錦衣華服鐘鳴鼎食,就少不得吸髓吮血魚肉鄉里!

中間的區別,也許就在於,有的人,會顧惜家族的聲名,手段隱蔽一點,柔和一點,博一個良善之家的名譽,有的則簡單粗暴,人人側目,如此而已。

表現不同,其實一也!

但這在這個時代,是常態,尤其是出了關中,進入山東六國之地,沒了大秦律法強有效的干涉,這種情況,便變得尤爲嚴重。

政令不下鄉。

是朝廷與地方勢力之間的一種默契,也是底層無數百姓的血淚和無處申訴的委屈!

其實,始皇帝實行郡縣制,從郡而縣,從縣而鄉,從鄉而亭,從亭而裡,從裡而什,從什而伍,自上而下,試圖把政令深入到鄉野戶頭的制度,嚴重擠壓了貴族和地方豪強的生存空間,這也是大秦爲什麼會被羣起而攻之的真正原因之一。

真要是想要追究細查,誰家的屁股底下能真正乾淨?

所以,張良之所以感覺觸目驚心,並不是這些罪證讓他們多麼的吃驚,而是這件事背後所透漏出來的巨大的信息。

朝廷要對河東郡的貴族和豪門出手了!

一十六家,無一不是河東郡最頂尖的豪門……

張良不由微微閉上了眼睛,有那麼一瞬間,他幾乎想要掛起官印,連夜而逃。

皇長孫殿下,讓人把這些交給自己,意味着什麼,他一清二楚。

他這是想利用大秦說書郎,把這些罪證以最快也最直接的方式公之於衆,殺人誅心,把這十六家顯赫一時的河東貴族,徹底的打落塵埃,釘在人人唾棄的恥辱柱上。

再無翻身之地!

比單純的抄家滅族,更加狠毒百倍!

而自己……

經此一事,自己,包括自己背後的張家,將徹底不容許天下權貴之家,成爲權貴之中的叛徒敗類……

但他知道,自己逃不了。

從他接到這份罪證那一刻開始,他就已經被強行綁定在了這輛戰車上。

“皇長孫……”

望着夜空,張良眼神有些複雜難明,原以爲始皇帝野心勃勃,現在看來,這位皇長孫陛下,所圖更大!他到底想幹什麼……

與此同時,位於田莊的印刷作坊,大量的資料,也在飛快印刷。

這些資料,將在合適的機會,通過馳道,以最快的速度,發行天下,送到遍佈大秦各地的大秦說書郎手中,通過那些儒家弟子和墨家學徒之口,宣之於衆。

值得一提的是,在大秦的扶持下,最近這幾個月,墨家和儒家發展的很快,尤其是這些深入到民間的墨家學徒,他們生活簡樸,身體力行,又精通各種機關之術,在下層百姓之中,很有市場。

哪怕是不信奉墨家的理念,也願意跟着學習一門吃飯的本領!

從人數上,已經隱隱有了超越儒法,成爲大秦第一學派的勢頭。

就在韓信抵達河東,從郡尉景賦手中,順利接過河東郡駐軍力量的當天,位於上黨郡和三川郡的駐軍,幾乎同時出現了調動,向着河東郡不動聲色地靠攏!

山雨欲來!

但除了位於核心的幾人之外,沒人知道,這一些看似無關緊要的動作,背後到底意味着什麼。

哪怕一向以謹慎小心,不願意太多參與畢通、魏合等人那些小動作的姬伯,也同樣沒有發覺什麼異常。

這些時日,他都在忙着親自操持自家老母親的八十大壽。

遠在各地的族中晚輩,親朋好友,也已經開始陸續從各地趕回,這些時日,他除了要關係八十大壽當天宴會的準備情況,還要接待這些親朋好友的拜訪。

還要抽出時間,指點一下,那些跟着長輩而來的後生晚輩們的學問。

忙得不可開交,又心滿意足。

家族的鼎盛,人丁興旺的感覺,讓他有些沉醉。

這種感覺,在他的長子姬饒,通過石炭商行管事騷的門路,從咸陽爲母親購來一份世所罕見,通體由琉璃打造的西王母雕像之後,抵達頂點。

雖然這個身高近乎尺半的西王母雕像,價格不菲,但此寶晶瑩剔透,栩栩如生,在陽光之下,竟然有流光溢彩之感。

足以彰顯家族的體面,也定然能讓老母親的壽宴增色不少。

“請柬可曾有什麼疏漏……”

姬伯輕輕地放下手中的茶盞,看向畢恭畢敬地站在一旁的長子。

“回阿翁,已經按照您擬定的名單,全部送出,除了邯鄲郡的李左車因爲外出遊歷,未曾在家之外,其他所有長者,皆已經表示,屆時將親自前來,爲大母祝壽——因事纏身,不能親自前來的,也將派遣族中嫡系子弟前來……”

姬伯微微點頭,對此十分滿意。

姬家的親朋故舊大多都在河東郡,李左車之流,乃是自己當年遊學邯鄲的時候,結交的好友——

既然不在,那就算了。

“新來的那位韓郡尉,送到了嗎?”

姬伯忽然關心了一句,在河東郡,姬家雖然家大業大,根深蒂固,但也不敢無視郡守和郡尉這等朝廷高官的存在。

沒有郡守和郡尉的支持,哪怕是姬家,做起事來,也不好過。

“回阿翁,已經送到……”

說到這裡,姬饒不由遲疑了一下,斟酌着言辭道。

“那位新來的韓郡尉,雖然答應屆時準時赴宴——但看着傲岸峻拔,好像不太好交往……”

姬伯聞言,不由哂然一笑。

“這種人,阿翁見得多了,不過是故作矜持罷了——”

說完,隨口吩咐道。

“讓人準備一份厚禮,明日我抽空親自去拜會一下——”

說到這裡,語氣頓了頓。

“我記得郡守府外,我們還有一處院子吧,讓人收拾一下,把房契一起送過來——韓郡尉遠道而來,總得有個落腳的地方,我們身爲地主,總得稍盡一下地主之誼,不能失了禮數……”

姬饒躬身應是,下去準備了。

望着兒子匆匆離開的背影,姬伯不由微微搖頭,自家這個兒子,心思倒是細密,但終究還是太年輕了,缺少了一些見識。等此間事了,倒是應該安排他出去走一走,見一見世面,也磨礪磨礪自己的學問。

但人間事,孰難預料,誰又能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個會率先而來?

……

就如冒頓年僅十一歲的長子攣鞮稽粥,他怎麼也想不到,前腳自己的父親,還是太子呢,怎麼轉眼之間,這太子就變成了自己。

更加預料不到,自己怎麼忽然直接就成了質子,被送到了這咸陽城!

但咸陽城是真大,也真熱鬧啊——

他也終於知道了什麼叫華服衣冠,什麼叫摩肩接踵,什麼叫車水馬龍,大街上的人,大多身軀昂揚,步履從容,就連大街上女子們,也大都肌膚細膩,潔白如雪,一顰一笑,別有風韻,遠非草原上的女子可比。

跟咸陽比起來,自家自以爲繁華的三岔王城,簡直就像一個簡陋的鄉野村鎮。自家大父就像一個鄉下的土財主——

額,大父沒了,現在換成了自家阿翁了。

當然,初來乍到的攣鞮稽粥,並不知道,以往咸陽的街頭,也沒有這麼熱鬧,之所以能看到如此鼎盛的場面,只是因爲大秦剛剛舉行過了科舉制度。

如今,正值咸陽人文鼎盛的檔口。

許多原來咸陽趕考的士子,都想趁機領略一下這咸陽城的風物,長一長自己的見識罷了。

當然,跟簡陋的三岔城比起來,咸陽城即便是平日裡,也足以讓這位倉促之間被迫上位的匈奴太子攣鞮稽粥看花了眼。

對於這位小太子,身爲御史,並一力促成和談的酈食其倒是頗爲照顧。

不僅耐着性子,給這位攣鞮稽粥介紹着咸陽的風物,還指點着他待會見到始皇帝之後需要注意的細節。

謙和睿智,待人親和。

酈食其的這份修養氣度,讓遠離草原,心中惶恐的匈奴太子心中莫名地感覺到一絲親近。

“太子不用擔心,進了宮裡,只需實話實說,恭敬有禮就夠了——陛下氣度恢弘,不會在乎你們這些化外——咳咳,不會在乎你們這些外臣,是不是懂得中原禮儀的……”

話是這麼說,但攣鞮稽粥卻不敢真的不在乎,他有些緊張地一遍又一遍的覆盤着待會自己見到始皇帝需要注意的問題。

還時不時要問一問酈食其,酈食其也都很有耐心地反覆跟他確認。

談判的隊伍回來了。

還帶回了匈奴人的太子!

這個消息,讓咸陽的百姓莫名地有些興奮,甚至就連一些到咸陽參加科舉,又或者是增廣見聞的人,都覺得有一種隱隱的自豪之情。

跟大秦無關。

跟民族有關!

數百年來,無論是大秦,又或者是燕趙之地的百姓,跟匈奴之間的戰事,幾乎從未斷絕。

爲了抵禦匈奴的入侵,秦、燕、趙,不約而同地修築起長城。

每年都要花費大量的兵力,抵禦來自匈奴的騷擾。

而今,匈奴人終於乖乖低頭,甚至送出了自家的太子,入咸陽爲質子了!

怎麼可能不揚眉吐氣!

然後,不少人就下意識地會想到那位皇長孫殿下,一日滅四國,旬日定河西的傳奇戰績。

數百年未了之邊患,被皇長孫一舉蕩平。

“壯哉,皇長孫——”

酒樓之上,看着匈奴人入宮覲見始皇帝的車隊,李左車人都忍不住感嘆再說,舉起酒杯,痛飲了三杯。

跟尋常人還不相同,李家身爲趙國名將,歷代先祖,都曾與匈奴有過交鋒,今日看到匈奴人低頭,心中的衝擊尤爲明顯。

目送着匈奴的車隊遠去,李左車端起眼前的酒杯,一飲而盡,剛要準備起身下樓,忽然就看到自家小廝快步走了過來,不由眉頭微蹙,停下腳步。

“可曾見到常兒本人……”

自從自家兒子前去參加科舉,就跟自己徹底失去了聯繫。派人去問,給的回答就是令郎的答卷,表現突出,深得皇長孫殿下喜愛,被暫時留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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