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鳥不拉屎的地方!”
劉邦狠狠地撕咬了一口手中的烤羊肉,罵罵咧咧地端起酒杯,乜斜着眼睛,看着眼前幾個正衝着自己搔首弄姿的西域歌女,只覺這些金髮碧眼的女人,就跟自己手中的烤羊肉似的,有些索然寡味。
“不行,老子一天都待不下去了,得想辦法回去……”
“大哥,我們要回哪裡去,這裡不也挺好的嘛,每日裡喝酒吃肉,逍遙快活……”
只是來了一個多月,盧綰就明顯比之前胖了一大圈,看着倒是比之前,富態了不少。
此時,他停下手上的動作,把頭從西域歌女懷裡拔出來,有些不解地看向自家老大。跟有家有口的劉大亭長不同,他盧綰光棍一個,了無牽掛,這些日子,他在這邊簡直如魚得水,快活的很,哪裡會想什麼回家。
“再說,沒有上面的命令,我們就算是想回去,也沒轍啊……”
盧綰拍了拍懷中女人的屁股,把人打發到一邊。
正如盧綰所說,他們如今都算是軍中的將官,沒有朝廷的調令,私自跑回去,那就是逃兵,以後別說逍遙快活了,想安安生生地過日子都難。
劉邦顯然早就有了打算。
他揮了揮手,把屋裡的女人都給轟了出去。
“老子自然知道這個道理,老子又不傻,我們兄弟就算要回去,那也得風風光光的回去,不能被家鄉的父老小覷了去……”
劉邦大大咧咧地湊過去,攬住了盧綰的肩頭。
“哥哥我這裡有一樁潑天的富貴,不知道你有沒有膽量……”
盧綰毫不猶豫地一拍胸膛。
“大哥,儘管吩咐,只要大哥敢做,小弟就一定跟隨到底!”
“好兄弟,不枉哥哥我有了好事就想着拉你一把!”
劉邦大喜,拉着盧綰,兩個人低聲耳語了半晌。不過,臨出門的時候,盧綰神色兀自有些不自然,走路腳下都有些發飄。
“大哥,真能行?”
劉邦乜斜着眼睛,鄙夷地吐了口唾沫。
“呸——就這麼點膽氣,怎麼配跟着哥哥我做大事!”
盧綰一聽,頓時急了。
“誰說老子不敢?腦袋掉了,碗大的疤!幹了!大哥你有家有口的都不怕,老子光棍一個怕個球——走,這就去找章將軍要人!”
章邯正在縣衙處理公務,聽聞劉季和盧綰來訪,趕緊讓人請進來。一邊吩咐下人上茶,一邊笑着問道。
“劉兄,你們今日不是休假嗎?怎麼沒去逍遙快活,反而有空到我這裡來了……”
相交日久,他也瞭解了劉邦的性子,故而,私下裡說起話來,也隨便了許多。
誰知這一次,劉邦沒有像以往那樣插科打諢,反而一臉認真地站起身來,衝着章邯拱了拱手。
“季得蒙將軍看重,留在此地已經月餘,卻無寸功以報將軍,今日前來,是有一樁大功,想要送於將軍……”
章邯聞言,不由有些意外看向這位相識不久的好友。
這做派,很不劉季啊……
這劉季,雖然性情豪爽,爲人豁達,頗有長者之風,但也不是能主動攬事,一門心思想要立大功的人啊。
但此時見他一臉嚴肅,不似開玩笑,故而也收起了說笑的神色。
“劉兄指的是……”
“我欲替將軍,輕取西域……”
章邯聞言,不由眉頭一挑。
取西域,還輕取——
章邯的目光不由就帶上了幾分審視。
皇長孫殿下,讓他鎮守敦煌,又給了他全面節制玉門關與陽關的權力。這種恩遇和待遇,在河西四縣之中,絕無僅有!
故而,他接手敦煌之後,除了親自盯着修建關隘之外,就是按照與皇長孫商議的政策,積極主動地聯繫西域諸國,想要與西域諸國之間通商!
但很多事,知易行難。
說起來,輕飄飄一句話,但真要做起來,就會發現,千頭萬緒,有各種各樣的問題等着你。
若不是劉季長袖善舞,擅長跟各種人打交道,光這些繁雜的事務,就足以讓他焦頭爛額。
但無論如何,終於打開了局勢。
來之不易啊。
“劉兄,這可開不得玩笑……”
見章邯一副分明動心,卻又顧慮重重的小樣,劉邦忍不住哈哈大笑,一甩袖子,神色慷慨。
“將軍,身份低微時,行事果決,雷厲風行,怎麼如今有了鎮守一地,一言而決機會,反而變得如此不爽利起來——”
劉季一邊說着,一邊不動聲色地看着章邯的臉色。
“他們算什麼諸國,不過是稍大一點的部落罷了,月氏強大的時候,他們畏月氏如虎,哪怕月氏怎麼盤剝,都得捏着鼻子,乖乖承受——怎麼,到了我們大秦,他們反而硬氣起來了……”
說到這裡,劉邦神色肅穆地衝着咸陽的方向微微拱手。
“正如大將軍當日所言,蠻夷之民,畏威而不懷德。我大秦兵鋒所向,月氏尚且望風而降,這些撮爾小國,還能翻了天不成?將軍只需給我二——咳咳,給我五百精騎,我便可爲將軍輕取西域之地……”
章邯:……
你以爲你也是皇長孫殿下啊?
還五百精騎——
給你五千,你能打下來不?
只看章邯的眼神,劉季就知道這貨到底在想什麼,也不跟他玩那些豪氣干雲,意氣風發的把戲,知道玩這個章邯也不會相信。
所以,他非常乾脆地拍了拍自己已經有些微微隆起的肚腩。
“將軍,你看我可像是慷慨赴死之人……”
章邯:……
啊,這——
倒是真不像!
所以,劉邦這麼一說,章邯反而對這貨有了幾分信心。
若是真能辦成……
“劉兄,願聞其詳——”
見章邯如此,劉邦就知道,這事,基本成了!
……
自從皇長孫殿下打通了河西走廊,西域與大秦之間的聯繫,就開始逐漸密切起來,如今,咸陽的集市上,已經開始出現了西域的貨物,以及一些帶着異域風情的商人和胡姬。
但這些生活上的變化,就像春來草綠,秋到葉黃,悄無聲息地改變着咸陽百姓的生活,並沒有引起咸陽百姓多少的關注。
此時,朝堂上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河東。
幾乎是每天,大家都可以從公告欄外見到河東讖言案子的進度。
但案子辦到這一步,其實已經跟讖言案子沒有多少關係了,而是十六家貴族的罄竹難書各種名目的罪行。
這等於是掀了桌子。
而且,這段時間,加上張良帶領的說書郎團隊,幾乎是開足了馬力,各種方式的宣傳造勢,推波助瀾,輿論徹底失控。
熱議!
天下譁然。
沒想到那些滿口仁義道德的貴族們,竟然如此的骯髒無恥!
除了兔死狐悲的貴族豪門,以及已經被嘁哩喀喳砍了的當事人外,已經沒多少人去同情那些被抄家的倒黴蛋了。
而此次事件的三個主角,尤其是新近崛起的兩個朝廷新貴,河東郡尉駟車庶長韓信,大秦說書郎大上造張良,也因此再次成爲咸陽乃至整個天下人熱議的話題。
郡尉韓信,思慮周密,配合郡守趙睦,一舉血洗了河東郡一十六家豪門世家,手段冷酷,鐵血無情,雙手沾滿了血腥,提起名字來,幾乎可止小兒夜啼。
而說書郎張良的形象,則兩極分化。
普通百姓,感激其能爲百姓發聲,而天下貴族,敵視大秦的各家學者,則唾棄痛罵,視其爲朝廷走狗,貴族敗類,一個爲了個人富貴,出賣家國,背叛天下公義的無恥之徒!
甚至,已經有一些貴族,暗中派出了死士,想要了結這狗賊的性命!
只不過,張良身邊,現在有陳勝和他手下的斥候好手跟着,想要靠近張良,也不容易,反倒是摺進去了不少人手。
對此,張良自己是什麼感覺,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當他踏上皇長孫這條賊船的那一天開始,他就註定下不來了。
看着這些日子,臉色越發冷峻,氣質也越發清冷的頂頭上司張良。
幾位跟隨在他身邊的儒家弟子和墨家弟子,神色越發恭敬起來,這些日子,他們親眼見證了這位頂頭上司,是如何殫精竭慮,費盡心力地爲民發聲的。
爲此,甚至經歷了數次死士的刺殺。
但張說書郎,從未動搖!
讓人感佩。
“河東局勢已定,明日一早,我就會返程,趕回咸陽——”
說到這裡,張良目光落在身前不遠的兩個中年人身上。
“張進、劉暢,你們兩個留下,繼續主持河東郡的宣傳事宜,不可鬆懈大意……”
“諾!”
張進和劉暢上前一步,沉聲領命。
出身貴族的張上造,爲了天下黔首,都能做到這種地步,自己這些身爲下屬的,又豈能落於人後!
看着幹勁十足的張進和劉暢等人,張良微微點頭,轉身回屋。
此回咸陽,自己就辭去這說書郎的職務。
再也不沾這說書郎的邊!
這幾日,外人都看到了他智計百出,各種形式的宣傳,不動聲色地調動起了整個河東郡乃至天下人的情緒和輿論風向,但沒人知道,他內心的煎熬。
以前,他恨秦王貪得無厭,吞併六國,又恨暴秦無道,打壓天下士人,故而,奔走號呼,爲天下張義,不顧己身。
顛沛流離,居無定所,甚至常以身犯險,但義無反顧。
一直到落入那位皇長孫之手。
不得不委屈求全,爲其做事。
與陳平一起獻計,利用師父黃石公的名頭,騙徐福,他不後悔。因爲,可以讓始皇帝對仙道長生更加深信不疑。
隨軍出征,爲皇長孫出謀劃策,驅逐匈奴,甚至孤身犯險,單騎入嘉峪關,幫助大秦,兵不刃血拿下月氏的險關要隘,他不後悔。
這可以讓中原百姓,少受戎狄入侵之害。
無關乎大秦,又或者是故韓。
那時候,雖然受制於人,但心中坦蕩,自認不愧於一生所學。
但這一次——
他是真的累了!
他沒有想到,自己昔日爲之奔走的階層,自己並肩作戰的戰友,是如此的骯髒不堪,種種行徑,愧對一身清名!
這一次,始皇帝的屠刀之下,幾乎都是最有應得之人!
而他更知道,朝廷這次出手的罪名,根本就是個經不起多少考證的幌子。
就這樣,都掀翻了一十六家頂尖的豪族!
他知道,搞政治,這些豪族和朝廷,都髒,但是他沒想到,竟然髒到了這種地步,跟這些比起來,他忽然覺得,這些年來,也只有跟隨皇長孫橫掃匈奴,平定月氏的這段日子,纔是最有意義,內心也最爲安寧。
不如歸去!
書房裡,他仔細打量着手中的地圖,目光不時在邊陲之地留戀。
燈光搖曳,幾達天明!
……
“將軍,將軍——”
趙郢忙了一天,剛從外面回來,還沒進家門呢,就看到陳勝這貨就又腆着個臉,跟狗皮膏藥似的從裡面迎了上來。
不由分說,上前搶過趙郢手中的繮繩。
“將軍回來了,將軍您辛苦了……”
這貨一邊在前面牽馬,一邊還點頭哈腰,瞧得趙郢無語至極。
他忽然很懷疑,這貨到底還是不是歷史上那個敢喊出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漢子,簡直毀三觀呢。
自從自己拒絕了他想要跟着項羽去匈奴的請求之後,這貨就幾乎化身成了沒臉沒皮的狗皮膏藥。
每天都準時在自家門口蹲點。
一回來就在自己跟前來回晃盪,極盡諂媚之能事,這不,又來了。
“將軍,您辛苦了,要不坐下休息會,末將最近新學了一手按摩的手藝,試過的都說好……”
趙郢:……
看着這貨五大三粗,一臉粗獷的模樣,趙郢頓時臉黑,沒好氣地笑罵道。
“滾一邊去——”
這貨捱了罵,也不作惱,嘿嘿一笑,繼續牽馬,入了院子,遠遠地看到趙高小跑着迎上來,這貨乾脆利索地把馬繮繩扔給趙高。
“去,伺候好了,養壞了將軍的坐騎,小爺打斷你的狗腿……”
趙高:……
畢恭畢敬地給趙郢躬身問好,然後牽着馬,不急不緩地往馬廄去了。看看陳勝這個狐假虎威的狗東西,再看看唾面自乾,謹小慎微的趙高,趙郢忽然就覺得很古怪。
“行了,少在本將軍這裡耍寶——”
趙郢有些頭疼地看了一眼,這個沒臉沒皮的傢伙。
“不用來纏本將軍了,你的事,我會考慮安排——回去好好訓練,以後有的是你建功立業的機會……”
把陳勝打發走,下意識地長出了一口氣。
這耳朵根子總算是清淨了幾分。
往後院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轉頭吩咐扛着自己的天龍破城戟,寸步不離地跟在身後的錐古。
“明日,你不用跟着我了,留在家裡看門,這狗東西要是再敢來煩我,就給我直接扔出去……”
“諾!殿下,能打死嗎?小的最討厭這種阿諛奉承之輩……”
趙郢:……
“算了,你明天還是繼續跟着我吧!”